黑甲騰騰,衝向混亂的敵陣。
雖然將軍不曾下令,邊軍卻很自然地避開百姓,隻斬西梁軍。
殺聲震天,熱血激昂。
被欺榨壓迫多年的西梁百姓仿佛找回了自己的精神脊梁,他們嘶吼著,下意識用身體替黑甲軍擋刀。
戰局瞬間一邊倒。
顏喬喬與公良瑾在一處荒坡頂上看清了前方發生的一切。
雖然聽不到那麼遠處的聲音,但看著西梁百姓倒戈,顏喬喬仍是眼眶微湿,心情激蕩。
“殿下,”她吸著鼻子道,“這就是咱們的仁義之道。”
他輕輕頷首。
“咱們要不要下去幫忙?”她摩拳擦掌。
公良瑾失笑:“不。”
頓了頓,他補充道:“你我隻負責出場。”
顏喬喬:“……”
傍晚時分,荒原上的大戰徹底結束。
西梁大敗,馬車碾著滿地血跡穿過戰場,停在陣前。
顏喬喬總算是感受到了“隻負責出場”是個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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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簾掀起,周遭霎時一片寂靜。
公良瑾帶她走下馬車,踏著遍地血汙,迎著一片灼熱崇敬的目光,神色平靜地走到三軍面前。
“不留俘虜。”他道。
“是!”呼聲震天。
他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戰鬥時,黑甲邊軍有意識地庇護著西梁百姓。
一場大戰結束,手無寸鐵的百姓活下了近七成。
此刻,眾人膽戰心驚地聚在荒原上,身軀微微發著顫——熱血下頭之後,西梁百姓心中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隻見黑甲軍左右讓出道路,正中行來一道清瘦身影。
他生著天人般的容顏,溫潤若玉,卻又拒人千裡。
站在前列的西梁百姓不自覺地屏息俯首。
公良瑾淡淡掃過一眼。
被推到人前的,便是方才帶頭反抗西梁軍的領袖們。
他溫聲道:“諸位辛苦。倘若願意歸順我大夏,可給諸位一處落腳之地。諸位需遵我法令,隨我風俗,自掙前程。”
片刻之後,陸續便有人跪倒,深深伏首,嗚嗚哽咽。
想來居住在邊境的人們,早已知道大夏百姓過得好。
一名看起來有些學問的老人走上前,長揖到底:“老朽是個赤腳醫生,也兼給孩子們教教學問,大家都願意聽我說說話——從今往後,定會好好約束、教化大家,絕不亂添麻煩。”
“有勞。”公良瑾淺淺頷首,轉身離開。
禍福自掙,來日如何,隻看自身。
顏喬喬跟著他走出兩步,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這些衣裳褴褸的西梁百姓。
前往西梁國都的路上,她便已注意到西梁的百姓過得十分艱難。今日看著他們不再沉默、不再忍受,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她的心緒亦是難以平靜。
西梁國都的金山銀山,都是眼前這些人的血和汗。
她咬住下唇,手指攥了又攥。
終於,她重重跺了下腳,奔到眾人面前,小心翼翼、戀戀不舍地將手中的大金磚遞到了為首的老人手中。
“喏,起步資金——你們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啊,不要辜負了我的大金磚!”
說罷,她決絕含淚轉頭,奔向前方的殿下。
抱了一路的金磚,終究還是還給了它真正的主人。
她想,終有一日,那座血汗堆建的黃金臺必定倒塌,辛勤的人們都會過上好日子。
公良瑾見她手中沒了金磚,神色絲毫也沒有意外。
從邊境返回京陵的行程十分順利。
幾日之後,顏喬喬隔著車窗都聞到了熟悉的昆山草木香。
車馬直入清涼臺。
雙腳踏實地面,她微微有些恍惚,感覺仿若隔世。
走進清涼殿前的大庭院,她忽地怔住。
隻見她居住過的東面廂房窗外,種上了一株赤霞株。
新植的樹,不到半人高。
她記起,那夜她曾對著窗外發怔,心想這裡若是有株赤霞株便好了。但當時轉念一想,待它長高,已不知何年何月,於是作罷。
沒想到,殿下竟種起一株來。
她正愣神時,清瘦颀長的身影來到身邊,他帶著笑意,聲線淡淡:“無論任何時候,隻要開始做,便永遠不會遲。”
第76章 丟人現眼
顏喬喬看著面前半人高的小赤霞株,耳畔回蕩著公良瑾那玉石濺寒泉的嗓音。
“無論任何時候,隻要開始做,便永遠不會遲。”
她的心尖輕輕一顫,喃喃重復:“隻要開始做,便永遠不會遲。”
心髒充盈著溫熱的液體,她想起自己初入昆山院,也是種下了這樣一株細細瘦瘦的小花苗。
一回生,二回熟。
有她照顧著,這棵赤霞株也會長得像她院中的那棵一樣好。
“可是殿下,”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大實話,“您明年便要離開昆山,等不到它開滿花枝。”
他微微地笑著,返身走向大殿,廣袖帶起了清風。
“留給小少皇。抓緊時間,來得及。”他的嗓音帶著笑,輕飄飄地,一聽便是玩笑話。
顏喬喬:“……”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回放過的厥詞。她說過什麼來著,讓殿下抓緊時間,留個小少皇?
看吧,殿下最是記仇了,她說過的傻話他都記著賬。
半晌,顏喬喬抬起手,往自己不清不楚的腦門上呼了一巴掌。
“丟人現眼,丟人現眼!”
幸好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心大臉皮厚。吸了兩口氣之後,她單方面忘記了小少皇那回事,拎著裙擺,屁顛顛追向清涼殿的大臺階。
“殿下。”她追到他身邊,笑吟吟負手道,“那對彩色翅膀是沉舟將軍縫的嗎?縫得可真好看!”
當真是細節精致,五彩斑斓,炫麗流光,比任何一次花燈節上看到過的雙飛彩翼都漂亮。
公良瑾詭異地沉默了片刻。
“不。”他道,“是破釜。”
顏喬喬:“……”
恕她完全無法想象那位粗獷大漢抡起繡花針是個什麼模樣。
說破釜,破釜到。
五大三粗的壯漢掠過長廊,象足踏前一步,重重拱手:“殿下,院長有請。”
公良瑾與顏喬喬離開清涼殿,進入昆山巨陣。
金色陣光明滅,身處萬陣臺的院長操縱陣勢,僅用十幾息時間,便將兩個客人請到了萬陣臺。
萬陣臺的風光,又與別處不同。
密密的竹林如同鬼打牆,院長也不知怎麼想的,把人拽進竹林便撒了手,扔他們站在嗚嗚亂響的幢幢竹影之間。
“老師當真是。”公良瑾薄唇微抿,摁下了很不尊師重道的後半句。
前方是邢院長的私人密地,環護周遭的紫竹、亂石二陣俱是真正的殺陣,危機重重驚險萬分,一著不慎,萬劫不復。
用來考校學生,著實是過於任性。
顏喬喬全然不通陣術,一望這動來動去、密密麻麻的墨竹,便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
“殿……”
一隻大手環過她的肩,斜斜向上,捂住她的眼睛。
力量感十足的大手,覆住了她半張臉。
兩眼一黑,安全感滿滿。
他闲闲帶著她往前走。
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沉穩,沒有半絲遲疑。
她記得,小時候和大哥、阿晴他們玩遊戲,一人閉著眼睛,另一人牽著她往前走。她很清楚記得那種感覺,即便是再信任的人,心下也會本能地發毛,總覺得面前有牆,上前一步就會撞塌鼻梁。
此刻卻全然不同。
分明前方有無數墨竹動來動去,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恐懼彷徨。
就像藏在一對堅實的羽翼下。
“殿下,您的陣術,學得真好。”她感慨地道。
“……”
公良瑾略微遲疑,垂眸看了看她那雙被他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眼睛。
從前不知何為“閉眼瞎吹”,今日卻是有了真切體會。
事實上,顏喬喬並非無腦吹捧,她隻是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前世,院長設下京陵巨陣,坐陣陣眼,以一身修為和血肉支撐陣勢運轉。而主持巨陣、調兵遣將的人,正是少皇殿下。
世間怎麼就有他這樣的人呢,無論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不像她,每日隻要多背幾頁書,腦袋就像被漿糊裹了,轉都轉不動。
越努力,越不行。
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
她正在心中默默給自己猛灌毒雞湯,忽然聽到他靜淡的聲音:“不用羨慕,今日起,我教你。教會為止。”
顏喬喬:“……???”
拍個馬屁,竟把自己搭了進去。
他松開手,扶她站好。
顏喬喬環視一圈,發現二人已離開了墨竹林和亂石陣,站在院長的小屋前。
她發現殿下的臉色不太好看,一雙黑眸沉沉冷冷,看著倒像是要問院長秋後算賬的樣子。
他連衣袖都不整理,徑直抬手便推開了面前的木門。
有風從屋內刮出來,伴著撕心裂肺的怪叫。
顏喬喬心頭一驚,寒毛悚立,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院長身為陣道大宗師,在自己的地盤上竟然能出事?這得是什麼樣的敵人!
腦中迅速晃過幾個非人之物——西梁邪神、南越巫祖、神嘯獸王……
眼前忽地一花。
“快救為師——”
隻見小老頭衣擺著火,一雙外八足揮出殘影,從屋中一掠而出。
在他身後,精神抖擻的小老太婆抡著煙鬥奮勇直追。
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老夫人?”
可不正是漠北王林霄之母、威震草原的巾幗英雄。
假死之後,藏身在昆山巨陣的陣心。
“小瑾兒,顏(含糊),你們給我評評理兒!”院長嚷道,“我不就給她頭上戴了朵花,她竟要打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