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她懸著心問道,“您在青州的時候,顏青有沒有在您面前說過奇怪的話?”
“何為奇怪?”
“比如我的婚事……”顏喬喬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公良瑾眉目沉靜:“不是說好了,你的婚事由我負責。怎麼了?”
顏喬喬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變得完全不聽使喚,一個勁兒在胸膛裡胡蹦亂跳。
她不敢再問,飛快搖了搖頭,繼續埋頭讀信。
顏青寫信一如既往地啰嗦。
顏喬喬一目十行,隻挑著關鍵字詞讀——記得她剛重生那會兒,還曾如獲至寶一般捧著顏青的信件,如今不過短短一個月,顏青便憑借真本事,讓顏喬喬心中的柔軟情愫蕩然無存。
很快就找到了赤紅之母。
顏青很喪氣地告訴她,關於赤紅之母的事情,阿爹死也不肯說,他是沒轍了,讓顏喬喬也死了心,不必再琢磨。
顏喬喬抬眸看了看公良瑾。
此生有幸與殿下同行,前世至死不知的秘密,今生已揭曉了答案。
酸甜交織的情緒泛過心口,令她的視線微微模糊。
她牽起唇角笑了笑,繼續低頭看信。
信件末尾,說的是阿爹忽然刨了小姑姑的舊墳,誰知那墳茔早已遭了賊,墓葬品沒動,屍骨卻是不翼而飛。
顏青發出了靈魂疑問——誰家盜墓賊,居然幹這買椟還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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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成語用得,令人無力吐槽。
顏喬喬合上信箋,心中基本已能確定,小姑姑顏玉貞正是那個會使偽身之術的無間珠華。
進入書房,青鷹很老實地停到窗棂上,等待顏喬喬回信。
公良瑾挽袖,遞上紙和筆,很體貼地道:“顏世子既然問起,不如便直言相告——我可為你添一句批注。”
顏喬喬:“!!!”
她可沒有忘記,自己那日心神激蕩之下,都在信上寫了些什麼要命的東西。
——‘我的婚事已有人負責,他是世間最好的男兒,此生非他不嫁。’
心髒亂跳,耳尖再一次浸滿紅霞。
“怎麼了?”公良瑾不疾不徐問,“有何顧慮?”
第63章 釜底抽薪
清涼臺的傍晚很清涼。
顏喬喬接過紙筆的雙手顫抖得厲害。
告訴顏青,負責她婚事的人是少皇殿下?
告訴顏青,她心悅之人,非他不嫁之人是少皇殿下?
告訴顏青,被他在信上揚揚灑灑罵了兩千餘字,放言要斬下其狗頭配酒吃之人,是少皇殿下?!
那不如直接提刀殺了她全家比較快。
此刻,少皇殿下正用他那雙清清朗朗、寧靜深邃的黑眸凝視著她,問她,有何顧慮?
這叫她怎麼說?
顏喬喬絞盡腦汁,尋思對策。
半晌,靈光一現。
她微微偏著臉,挑著眉,腦袋半搖半點,訕笑道:“我大哥,他有一個朋友。這朋友,頗不知禮數、不懂規矩,竟在信中與我大哥聊他妹妹的婚事,當真是失禮之至——我可不願成為顏青與狐朋狗友之間的談資!”
公良瑾:“……”
不知禮數、不懂規矩、狐朋狗友。
顏青當面罵了三句,顏喬喬也當面罵了三句。
當真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抬起手指摁了摁眉心,唇角抿出無奈的弧度,輕聲吐出一個字:“好。”
眼見成功應付過關,顏喬喬不禁為自己的聰明機智點了個贊。
她斯文淑雅地衝著公良瑾笑了笑,然後低下頭,奮筆疾書。
這封家書寫得稀裡糊塗不清不楚卻又語重心長,大意便是反復告誡顏青,他遲早要被他那張貓嫌狗憎的嘴害死。
從起筆到落筆,顏喬喬始終懸著心,就怕殿下又提起某些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幸好,他一直靜靜地處理面前的公文,沒再管她。
吹幹墨跡,顏喬喬卷起信箋,置入竹筒。
放走青鷹之後,飄浮在半空的魂魄總算是落回原位。
她摸回書桌對面坐下,見他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抬眸望向她。
眸光微涼,令人神清氣爽。
顏喬喬定了定神,一本正經地與他說起了要緊事。
“殿下,您去青州的時候,蓮藥臺的醫師們為漠北老夫人會診,找到解決血邪的辦法。隻是這個辦法需要我突破宗師級別,然而時間不等人,老夫人撐不過一個月——殿下您覺得我還有機會嗎?”
自從與殿下相識,她漸漸便有了一種他無所不能的錯覺。
一個月內從先天之境晉級宗師,聽起來是天方夜譚,但在殿下這裡,未必就完全沒有可能。
公良瑾眉梢輕抬,不答反問:“若我沒有記錯,在你心中林霄是罪大惡極之徒,欲除之而後快。為何又改了主意,想救他母親?”
顏喬喬嘆了口氣:“殿下,您知道我不聰明。我識人不清、意氣用事,行事但憑好惡。這些天常常見著老夫人與漠北王,我便看他們一日比一日更順眼,心中總覺著,若是能救了老夫人,興許便是什麼轉機。”
公良瑾道:“你能夠放下成見看待事物,這是好事。”
顏喬喬抿唇笑:“是您告訴我,不要將尚未發生之事認定為事實。”
“嗯。”他若無其事道,“所以不要讓韓崢亂你心神。”
顏喬喬雙眸微張,心髒重重一跳。
半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認真道:“我知道了,殿下。”
眼眶微微發熱,心口難言地感動。
他抬眸,唇角勾起溫和的笑容,緩聲道:“要救林母,並非不可能。”
顏喬喬雖然已有那麼一點點心理準備,但聽到他這麼說,仍是激動得難以自持。
一個月!晉階宗師!
殿下他不是人,他是真神仙!
看著她陡然發光的眼睛、快要撲上書桌的身體,公良瑾神色頗有些無奈。
“坐好。”
“嗯嗯!”她立刻將雙手疊於桌面,腰杆挺得筆直,下颌微揚,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公良瑾:“……”
雖然早已知道她是個什麼德性,可是近距離接觸,衝擊仍然不小。
“一個月內晉級宗師,絕無可能。”他直言道。
“嗯嗯!”顏喬喬點過頭才發現不對,“……嗯啊?”
公良瑾長眸微闔,淡聲道:“如今大夏境內身染血邪者,仍有千人不止。你要救的,不是一人。”
顏喬喬認真地點頭,側耳傾聽。
“眼下,西梁大邪宗受創,我手中持有血玉骨令,正是誅殺此獠的大好時機。”公良瑾語氣平靜,波瀾不興。
顏喬喬怔怔回過神,隻覺一塊巨石落入心海,濺起滔天大浪。
霎那間,心潮澎湃,呼吸微亂:“殿下的意思是……釜底抽薪!”
若能除掉大邪宗的話,散落在外的邪血自然成了無根之木,再興不起什麼風波。
狠還是殿下狠!
她的思路與常人一樣,隻從病患角度出發,思忖壓制、救治之法,殿下的劍卻已直指西梁。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殿下雖然語氣平平,但顏喬喬卻感覺到了一股令人寒到骨子裡的殺機。
西梁雖遠,必誅此獠!
“殿下打算派誰去送死?”顏喬喬直言不諱。
公良瑾:“……”
沉默片刻,他道:“你我。”
顏喬喬:“???”
*
這一夜,顏喬喬歇在了清涼臺東側殿。
清涼臺的臥房原本並不是昆山院制式,如今卻是了。
除了庭院中沒有那一蓬火雲般的赤霞株之外,這間臥室與她的屋子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她下意識地想,殿下不是喜歡她的花麼,不如在這邊也種上一株……
轉念一想,殿下明年夏末便要離院,等不到植株成長為赤雲。
這般想著,心下難免傷春悲秋,患得患失。
錯過的時光,終究是無法追回。
想著心事,顏喬喬失眠了。
捱了小半宿始終睡不著,她幹脆披衣起身,走向無月的夜下長廊。
春夜寒涼,樹影婆娑。剛出了廂門,踏上廊道,便看見廊下立著一尊冰雕玉琢的人影。
“殿下?”
他回身望過來。
清涼臺夜間不點燈。廊道隻有夜色,他的剪影是黑白灰。
縱然如此,卻絲毫無損那濃墨重彩的天人顏色,反倒添了神秘莫測的冷感。
她怔怔動了動唇。
卻不知,星光下自己的模樣也像是一株月夜幽曇。純美剔透、漂亮得不似人間應有之色。
對視的一霎,任何言語都顯得多餘。
片刻之後,公良瑾打破靜謐:“認床?”
顏喬喬搖搖頭:“殿下為何在此?”
夜間人膽大,她心下難免琢磨——倘若殿下擔心她不敢一個人睡,特意到屋外陪伴的話,不若便邀殿下進屋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
一回生,二回熟。
他直言道:“朔夜,道心易不穩。四下走走會好些。”
顏喬喬心頭微驚,剛啟唇,便被他豎手打斷。
“不必多慮。”他仿佛知道她顧忌什麼,低笑道,“見著你,倒是穩固許多。”
“當真?”顏喬喬將信將疑。
“真。”他微笑頷首。
四目相對,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沒著沒落地浮起幾絲不該存在的失落。很自私的失落——他若因她而亂了道心,那便是喜歡她,情難自控。
不過殿下不是這樣的人。
他自律克制,心懷天下,胸有社稷,絕不會行差踏錯。
這般想著,她不禁為他而驕傲。
今夜無月,他便是這天下最皎潔的明月。
眸中隱隱閃動起一絲絲波光,她凝望著他,問道:“那,我留在這裡陪殿下?”
“來。”
她走到他的身旁。
夜風偶爾從他那邊拂來,染上月宮般的清幽,給她的臉頰添上了夜間看不出的紅妝。
寬大的袖口時而觸碰,那微不可察的漣漪遞到指尖,泛上心間。
次日出行,顏喬喬很不爭氣地在馬車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