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
鷹鈴響起,隻聽“撲稜”一聲,一隻漂亮的大青鷹落入庭院,停在她面前的花枝上。
它展開雙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金黃的腳腕上系著一隻青竹筒,它揚起爪子,將信筒遞到顏喬喬面前。
顏青來信了!
顏喬喬急忙抹了抹臉,收起那些雲絮般的傷春悲秋,接過信筒,匆匆走回屋中,將信紙攤在桌面,細讀起來。
顏青每次寫信都異常嘮叨。
顏喬喬皺著眉頭看完一整頁,發現半句正事沒說,全在聊他那位不知姓名的知交好友。
顏青說,那位好友的妹妹到了適婚的歲數,家中長輩催促,讓做哥哥的幫忙留意著些,可這位朋友並不知道妹妹喜歡什麼樣的郎君,就怕錯點了鴛鴦譜。
朋友向顏青請教,該如何與自家妹妹聊這樣的問題?
於是顏青便也跑來問顏喬喬同樣的問題。他在信中倒是寫得十分直接,徑直便問顏喬喬喜歡什麼樣的小伙子,他給她挑幾十個備選著。
看到此處,顏喬喬不禁緩緩眨了眨眼睛。
前世,顏青與筆友絕對沒有聊過妹妹的終身大事。她記得,在顏青來昆山院探望她之後,信中便幾乎不再提起那個朋友。
是哪裡變了?
這般看來,先前倒是自己多心了,這個朋友怎麼看也不可能是韓崢——韓崢此刻自顧不暇,哪有什麼闲心給筆友寫信,談論什麼妹妹的婚事。
顏喬喬咬住唇,搖搖頭,挪走了這一頁,繼續往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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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青這人雖然討嫌,但答應她的事都會辦到,後面便該寫到他回家詢問阿爹赤紅之母的事情。
翻過一頁,顏喬喬眉頭越皺越緊。
顏青東扯西拉半天,才慢悠悠地寫道,阿爹離開王府,率軍輕裝簡行,陪同一位江姓老友去了威武山,調查一樁巫蠱案。
顏青怕顏喬喬等得急,便先寫這封信告知她青州的情況,信件送出之時,他會動身前往威武山,接應阿爹,順便問那赤紅之母的事情。
信到這裡便再無下文。
顏喬喬難以置信地移動視線,落回那幾個刺目的字眼上,仔細看清。
“江”、“威武山”。
心髒跳動錯亂,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威武山,便是父兄前世葬身之地!
而殺他們的人,正是江白忠!
顏喬喬腮幫發麻,寒意順著脊柱蹿上後腦。
怎麼會,怎麼會,八年後的事情,怎麼會提前至今!
因為無法細說前世之事,她隻告訴過顏青要提防韓崢身邊的劍道大宗師江白忠,沒想到顏青還未回到青州,阿爹便已去了威武山。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摁住桌面,顫身站起。
這不是她有能力阻止的事情。父兄,不容有失!
顏喬喬死死咬住唇,起身出門,順著山道直奔清涼臺。
這個世間,唯有一個人會相信她的話,也唯有他能夠幫助她。
此刻,她再顧不上別的。
*
顏喬喬抵達清涼臺時,離霜已經離開。
見到公良瑾那一霎,顏喬喬忽然感覺這一段不曾見面的時光突兀地消失了,仿佛昨日,不,仿佛方才還與他見過面,聽過他的聲音。
眼前之人,熟悉依舊。
他微笑著望向她,見她面色不對,便起身繞過案桌,立在她的面前。
“不要急,慢慢說。”
因為修為大有進益,顏喬喬喘得並不厲害,隻是心中急切,手一直在顫。
她將顏青寄來的第二頁信紙遞到他面前,用顫抖的手指,指了指“威武山”與“江”。
“江白忠在威武山,殺我父兄!”她開門見山告訴他。
公良瑾笑意斂收,眉眼壓低:“韓崢未上位,調不動江白忠。”
他知道她說的是前世,便與她分析今生的局面。
江白忠是新晉的劍道大宗師,在整個大夏赫赫有名。如今韓崢未上位,江白忠是韓父鎮西王的心腹——韓崢離開大西州時隻有十二歲,這些年在昆山院就讀,絕無可能將手伸回大西州,越過鎮西王,搭上他父親麾下第一大將。
“是啊……”顏喬喬深吸一口寒氣,“難道真正的幕後主使察覺事情有變,便將一切提前?!”
她的重生,改變了太多局面。
公良瑾隻沉吟了一瞬,便道:“南山王與世子乃國之棟梁,不容有失。”
顏喬喬拼命點頭。
“我乘皇輦出發,可比信鷹更快。”他一面起身往外走,一面說道,“到了青州,我會調戍邊中央軍前往威武山,助你父兄。”
顏喬喬心髒“怦怦”直跳,她小跑著追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踏出殿門,他停下腳步,回身看她。
顏喬喬忍淚抬頭道:“我知道殿下不方便帶我一起走……我相信您會把他們好好帶回來。”
嗓音又軟又顫,她的模樣印在他的眼眸中,小臉雪白,眼睛裡顫著淚,唇扁成了彎彎的線。
他忽然抬手,落在她的腦袋上。
顏喬喬下意識縮了縮肩膀,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些,自下而上望著他。
“確實不便帶你,你且放心,”他道,“我若做不到,這世間再無第二人能做到。”
她微微張開了唇瓣。
這一刻的公良瑾,就像一塊不再掩飾光芒的冷玉,耀起灼灼之光。
灼得她的眼睛和心尖都微微地疼。
又甜又疼。
“等我消息。”大手輕輕揉了下她的發絲,然後利落收回。
鶴氅拂動,他疾步踏下殿階,身後影子般落下兩列暗衛,隨他離開清涼臺。
她從未見過如此挺拔而篤定的身姿。
一晃,便消失在大門外。
“殿下……”她心頭震顫,松下一口氣的同時,蘊了許久的眼淚潺潺而下。
片刻之後,她向著空蕩蕩的清涼臺殿門,認認真真起誓:“此刻起,我會盡我所能,勤修苦煉,絕不偷懶分毫!我一定,一定早日成為您需要的棟梁之才!”
她閉了閉目,讓熱淚順著眼角肆意淌下。
*
顏喬喬返回赤雲臺,收斂情緒,提筆給顏青回復。
雖然殿下能比信鷹更快,但她還是要多叮囑一遍。
“江白忠要對你們下手!萬萬當心!”
落筆,正要卷起信紙,忽感頭上青絲微微發暖。
她抿了抿唇,心顫了下,提筆又寫。
“我的終身大事已有人負責,不勞大哥費心。我喜歡的人便是他那樣的,這世上,再無比他更好的男兒。”
“若不是他,我終身不嫁。”
看著青鷹飛過赤霞花雲,顏喬喬笑著收起眼淚,開始凝神修煉。
第44章 對弈山河
次日逢六,又是徐夫子的經義課。
顏喬喬昨夜憂心著阿爹和大哥的安危,無心睡眠,幹脆修煉了整個通宵。
到了課上,聽著徐夫子用悠悠哉哉的調子念叨天書,不知不覺被催眠,一頭栽倒在雕花黑木案上,連竹葉墊都沒用,腦門抵著實木桌面就睡死過去。
入睡之後,身體依著夜間的慣性,本能地開始修煉。
經脈中的靈氣已然枝繁葉茂,體內充盈著金燦燦的秋日靈光,一片金秋之中,綴著點滴玲瓏剔透的翡翠玉色,金玉流珠,望之令人生迷。
靈氣已滿,該試著突破先天之境了。
顏喬喬將神思附著其間,迷迷糊糊地開始回憶十年前學過的道法要義——靈蘊充足之後,該如何運轉周天令其循環往返來著?
想不起來……
她隱隱感覺到腦門有點硌得慌,順手便把胳膊墊在了耳朵底下,臉一歪,睡得更加舒適香甜。
心神繼續沉浸內視。
漸漸地,耳畔開始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怦怦。
金光翡翠凝成的世界中,也回蕩起了與心跳相同的韻律。漸漸,靈光生了波紋。
純澈的金與玉交織,如漣漪般層層蕩漾,此情此景,令人目眩神迷。
顏喬喬看得直發痴,她拋開一知半解的書本知識,順應身體自發的本能,感受靈脈的膨脹與收縮。
漸漸地,靈氣震蕩與心跳貼合,身心融洽,仿佛置身溫暖柔和的大海,隨著波浪輕緩起伏。
許久許久,靈氣並沒有通流的跡象。
顏喬喬倒也不失望,她心很大地觀賞著美景,直到被幾聲異常刺耳的鼾聲吵醒。
那聲音先是高亢尖銳,拔絲拉索直上雲霄,到了高處驟然歇止,仿若斷氣一般,叫人不自覺地吊起半顆心。俄頃,聲線再度顫巍巍拔山而起……
不知誰第一個笑出了聲,緊接著,黑木樓二層爆發出歡樂的笑聲。
顏喬喬:“!”
心下一個激靈,霎時無比清醒。
她屏住呼吸,鎮定自若地探手在黑木實案上摸了兩下,摸到書本,將它豎立在腦袋前,然後慢吞吞抬頭,從書脊後面探出一雙謹慎的眼睛。
環視一圈,發現周遭無人在看自己。
順著眾人的視線一望,看見了蔣七八的前未婚夫,趙晨風。
隻見徐夫子甩出手中的書本,“嗖”一下正正砸中趙晨風的腦袋,“我叫你睡!”
呼……不是自己就好。
顏喬喬松了一口氣,咧開唇角,跟隨眾人一起禮貌地嘲笑這個膽敢當堂打呼嚕的壯士。
“嘶——哎喲!”趙晨風摸著頭坐正,臉上卻並沒有半點心虛的神色,反倒嗤地笑出聲,昂首挺胸道,“徐夫子,我不服,您憑什麼打我?”
徐夫子難以置信地仰了仰精瘦的身軀,氣笑道:“你當堂睡覺還有理啦?”
趙晨風哼笑一聲,反手指向窗邊:“顏喬喬已睡了半個時辰,您怎麼就不管她?身為夫子,對待學生難道不該一視同仁?徐夫子,太過偏心要不得~”
顏喬喬被殃及池魚,趕緊坐直了身板,表示與他割席。
孟安晴在身後細聲細氣地說道:“趙晨風這是自損一千,傷你八百呀喬喬,我掐指一算,他就是故意打呼嚕激怒夫子!”
左右兩旁,絹花姐妹蔣七八與龍靈蘭連連點頭稱是。
蔣七八鼻歪眼斜地冷笑:“必是秦妙有那個不要臉在夫子那裡受了挫,又跑到趙晨風面前哭哭啼啼找安慰去了!這不,姓趙的出面給他姘頭出氣呢!”
“可不就是。”龍靈蘭掩唇嬌笑。
顏喬喬:“……”突然感覺被絹花姐妹內涵到了。
她不也哭著找過殿下兩回麼。
“咳,”顏喬喬淡定道,“是因為茅廬論法那事兒嗎?”
龍靈蘭又笑:“可不就是。”
因為韓崢破了相,龍靈蘭不再做攻擊秦妙有的先鋒軍,而是退居二線劃水摸魚,連附和的話都懶得換一換。
茅廬論法原定了秦妙有去,結果在秦執事的不懈努力之下,成功將人選換成了顏喬喬。
顏喬喬大搖其頭。
她確實學術不精,但好與壞還是分得清楚的。
那個珠華先生雖然有些故弄玄虛,卻有真材實料,論學術造詣絕不會輸給大儒司空白。
若是秦妙有去了茅廬,結果可不要太慘烈——昆山院招牌還要不要了?
顏喬喬眯了眯眼,回憶起數日前自己對答如流的場景,頓時覺得為學院爭了光,說話也硬氣起來:“秦妙有是自取其辱。那場面,也就我能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