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可真是太了解離霜此刻的想法了——想問,卻又無法克服心理障礙去與一個陌生人搭腔。
顏喬喬悶著笑,左右瞟了瞟,將聲音壓得更低:“那車中血氣滿溢,離了一丈都能聞到,方才我稍稍靠過去,侍衛們立刻緊張到不行。我琢磨著,該不是弄了個血邪上山吧?到時候往蓮藥臺一放,傷著誰,可真說不好。”
離霜的瞳仁迅速收縮,一點一點縮到了極緊。
顏喬喬友好地建議:“不如我們找機會偷……”
話才說了一半,隻聽“錚嚶”一聲劍鳴,離霜長劍出鞘,長身掠向那架準備硬闖山門的黑金大馬車。
呼吸之間,離霜便與馬車周圍的侍衛動上了手。
“……嘖。”顏喬喬驚奇又感慨。
就離霜這麼個急脾氣,前世竟生生陪她一起關了七年多禁閉,可真是委屈大了。
刀劍相交,劍氣四溢。
顏喬喬已不是當初那個未入道門的菜鳥,如今的她,已經可以看出靈氣外放的軌跡了。
隻見離霜的劍之道意附著於長劍之上,泛著劍芒般的淺銀光芒,與周身靈氣協和共韻。靈氣渡入劍身,化為實質的劍氣,“嗖嗖”四散,縱橫交織,逼得漠北侍衛連連退步。
在韓崢上位之後,離霜仍能佔據他麾下第二高手的寶座,足見其在劍道方面的高深造詣。
漠北侍衛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回過神時,離霜已穿過封鎖線,輕身躍起,“砰”一聲落於黑金車廂頂上,持劍傲視周遭。
“上啊!”
漠北侍衛一擁而上。
隻見離霜原地旋身,一把長劍半離手不離手,繞身而過,蕩出萬千道銀白的實質劍芒,自馬車頂向周遭爆灑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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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揚灑灑,揮劍如雨。
萬道銳芒罩頭蓋下,如綿綿雨幕,細而致密。
顏喬喬趕緊爬上一塊稍高的大石頭,雙手合成了喇叭,放聲喝彩:“漂亮!我輩修士,自當精忠報國,何惜一戰!”
雙方打得激情洋溢,沒人顧得上理會顏喬喬。
一波劍雨,短暫地蕩開了圍攏向馬車的侍衛,離霜鼻翼動了動,顯然也嗅到了車中的血息。
雖然隔著黑金車板,聞得不甚分明,但確是血氣沒錯了——送血邪上山,其心可誅!
隻見離霜迅速調轉手中的劍,劍尖向下,一手握緊劍柄,另一手橫置於柄端,沉聲低喝,蘊足了靈氣,將一柄靈光耀眼的長劍直直鎮向車廂!
“鐺轟——”
出乎意料,離霜的劍竟然未能插入車廂,而是在廂頂濺起了一長串驚人的火花。
她運轉修為,舉劍再壓!
車廂廂體仍然堅不可摧,輪軸卻經受不住如此巨力,隻聽“轟隆”一聲巨響,車體傾塌,黃塵四溢。
整個車廂重重墜落到地面,車中陸續傳出驚叫。
聽著聲音,像是妙齡少女。
顏喬喬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這是為血邪提供的……活血食麼?!
很顯然,站在車廂頂上的離霜也是同樣的想法。
她數次試著突破防線開啟車門,卻一次一次被漠北侍衛逼回車頂。
雙方一時陷入了膠著。
“大膽狂賊,你究竟想要怎樣!”領頭的大胡子侍衛氣炸了眉毛。
離霜橫劍,冷聲道:“開廂查驗。”
一名侍衛貼近稟報:“看她裝束,當是大西州的人,劍法也像是師從新晉大宗師江白忠。”
大胡子統領眯了眯虎目,冷笑:“韓家的人,手可別伸太長,伸太長了怕被砍!”
離霜面無表情,輕身一躍,再度蕩出劍鋒。
新一輪戰鬥一觸即發。
便在此時,隻見一列獸騎揚著黃塵,疾疾從官道方向馳來。
“給——我——住——手——”
人未至,聲已達。
獅吼般的雄聲,震蕩著鼓膜和胸腔。
片刻之後,揚起的黃塵之中躍出一道山巒般雄偉的身影,幾個大步便到了近前。
他身上帶著烈烈罡風,呼嘯而至時,一群五大三粗的侍衛腳步不穩,不自覺地連連倒退,好似一群被風刮得東倒西歪的小樹苗。
來者轟隆一聲停在了車廂旁,滿身氣勢盡數散出,威壓如山,轟然鎮向四下。
離霜發帶飛揚,被迫倒掠下車廂,“錚”一聲以劍尖卡住地面,這才堪堪立穩。
顏喬喬心間微震,舉目去望。
隻見此人,頭戴重盔,長纓飄飛,身穿玄甲,虎背熊腰。雙腳落在黃土道,一踩便是一個小淺坑。
威震北方的漠北戰神,漠北王,林霄。
一雙精光四射的鷹目緊緊盯住退到三丈之外的離霜。
“大西州的朋友,不知我有何處得罪於你?你要如此欺侮我阿母!”林霄聲若洪鍾,距離近些的人,衣袂皆被震得輕輕擺動。
離霜並不畏懼他的剛猛狂烈,刻板道:“我有命在身,必須排除一切隱患。”
林霄震聲大笑:“豎子鬥膽!我阿母如何成了你口中的隱患!”
說著,雙臂一揚,隻聞玄鐵鎧甲錚錚作響,身上氣勢再度轟然暴漲。
正要動手,忽聞車廂中飄出一個虛弱蒼老的聲音:“……霄兒來啦?”
林霄動作一滯,頃刻間氣勢全散,一身炸起的鐵甲叮叮鐺鐺服帖回到身上,他垂下雙臂,微躬著身疾步湊到車廂旁:“兒子不孝,害阿母受驚啦!”
“我沒事……”廂中斷續傳出顫巍巍的聲音,“你不要和人打架啊。”
“是,兒子都聽您的!”立在車廂旁邊的漠北王乖得像一隻順了毛的大猩猩。
此刻,山中來人也前後抵達山門。
傅監院率領一眾執事,借助陣勢快步如飛,身形刷一下越過山門,來到近前。
清涼臺也派出了人,沉舟率人抵達山門下,冷靜地環視周遭。
隻見山門外一片狼藉,地面密布縱橫劍氣割痕,塵土飛揚,四下散落著車轱轆、車軸、套鞍。
“漠北王。”傅監院大步上前,正色拱手,“昆山院自有規矩,車馬隨從輕易不得入山,便讓令堂乘擔架上山可好?”
漠北王林霄老老實實向傅監院行了個禮,道:“不敢壞了院中規矩。阿母怕人,我親自送她上山便是。”
說罷,他矮下了身子,嘿地一聲,竟用雙手生生抓起了那架砍不破的黑金大車,平平穩穩頂在了頭上。雙臂左右一揚,十指成爪,嵌入車廂。
這是何等強悍的肉身!
隻見這扛鼎巨人邁開大步,一步便是一個足印坑。
“等一等!”顏喬喬揚聲喊道,“方才聽到車廂中還有人聲。”
此言一出,便見身扛黑金巨車的林霄眯了眯鷹眸,視線如實質般掃了過來。
顏喬喬微笑道:“既要守規矩,自該貫徹到底。”
林霄凝眉地盯了盯她,轉頭,屈膝半蹲,示意侍衛統領上前將人帶走。
片刻之後,廂門稍開,侍衛從車廂裡拉出兩個面色煞白的年輕侍女。
漠北人擋得結實,顏喬喬無法看清廂中景象。
隻知道車廂門開啟的霎那,立時飄出了更加濃鬱的血腥氣,兩名侍女面色蒼白,低著頭不敢看人,衣袖和裙上都能看到斑駁血跡,腕間和鎖骨處隱約也有。
不等旁人看清,漠北侍衛就飛速帶走了這兩名女子。
傅監院老眉緊蹙:“漠北王,這……”
“我會解釋,我負全責,其他的話上山再說!”林霄不欲再多談,扛穩巨車,轟隆便踏上山道。
傅監院隻得緊隨而去。
山門處議論紛紛。
沉舟環視一圈,向顏喬喬詢問道:“顏小姐可知方才都發生了何事?”
說起這個,顏喬喬立刻來了精神,她拎起裙擺跑到離霜身邊,輕輕拽住她的衣袖,大聲向沉舟介紹——
“沉舟將軍,這位俠女當真是忠肝義膽,義薄雲天!方才看到那一隊人意欲強闖昆山,當即不顧自身安危衝殺上去,不惜與強敵一戰!”
周遭的旁觀者也點頭稱是。
顏喬喬看了看眾人,義正辭嚴道:“想必,這位俠女正是與我等一樣,仰慕少皇殿下的仁德高義,生怕有人對殿下有絲毫不利,護君心切,這才急於出手——雖然行事毛躁了些,卻也是鞠躬盡瘁、以死效君的拳拳忠心哪。”
離霜:“……?”
第43章 終身大事
“……”
離霜試圖張口解釋,可是周遭實在是有太多視線聚焦在她的身上,伴著陣陣交口稱贊之聲,化成了實質般的壓力。
沉沉壓迫力令她喉頭緊閉,憋不出個氣音。
揮劍斬人容易,當眾開口說話難。
“我……”
沉舟雙眼微微放光:“既如此,你可隨我面見少皇殿下!”
離霜不得不憋出一句話:“我效命於鎮西王麾下。”
“英雄不問出處。”顏喬喬朗聲道,“四海諸侯王齊心擁戴聖主仁君,無論哪一州的同袍,歸根結底,俱是天子的忠臣良將!”
這話本就佔著大義,被她正氣凜然一說,周遭眾人立刻點頭應是。
離霜動了下琉璃般的淺色眼珠,也訥訥點了下頭。
嗯,是這樣沒錯。
“對了,那架車中密布血腥,令人十分不安。”顏喬喬告訴沉舟,“被帶走的兩名女子也不知受了什麼樣的傷害。”
沉舟揮揮手,示意身後二人尾隨漠北侍衛前去察看情況,然後臉色不變道:“蓮藥臺那邊無需擔心,院長他老人家已知曉情況,會親自看著。漠北王絕不敢在昆山院鬧事。”
說罷,沉舟笑吟吟上前,極自然地抬手牽住離霜的手腕。
離霜身軀明顯僵硬,像隻被點了穴的鹌鹑,眼皮一陣接一陣輕跳。
片刻之後,沉舟感慨萬分:“喔哇,姐妹,我竟從未見過如你這般滿腦子隻有忠義的正直之士!”
離霜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能將一張臉板得更加冷若冰霜。
“走吧,隨我去見一見殿下。”沉舟挽住離霜胳膊。
離霜:“我……”
沉舟失笑:“你太害羞了吧姐妹!沒事,咱們殿下話很少的,說不到兩句。我帶你上山的話,審查也免了——你也挺怕回答問題吧。”
離霜不禁微微張了張口——這個人,會讀心,好可怕。
看著沉舟拽走離霜,顏喬喬不禁欣慰地彎了彎眼睛,唇角浮起神秘微笑。
“顏小姐!”沉舟回頭喚她,“一起回清涼臺啊。”
顏喬喬:“……”
她咬住了嘴唇。
這一刻,身後仿佛多了一雙手,拼命將她往前推,然而身上卻又像綁著重重束縛,讓她邁不開腳步。
她已經數日不曾見過殿下了,每日學業繁重,夜裡大部分時間都在吸納靈氣,倒也不覺得日子過得慢。
如此下去,那些有殿下參與的短暫時光很快便會被淹沒在無數平凡的日日夜夜之中,成為一段淡若煙雲的、已經逝去的美好光陰。
這樣,總好過,飲鸩止渴。
不要再湊上前去了,不要再多看明月……
正躊躇時,沉舟忽然折返,抬手便挽住了她,手指搭在腕脈上。
隻一霎,沉舟怔忡地湿了眼眶。
“你……”沉舟迷茫地松開手,撓了撓頭,“這些日子你雖未過來清涼臺,可殿下提到你時,總是心情甚悅——你怎麼卻在難過。”
顏喬喬心尖一顫,說不清道不明的麻意順著胸腔漫到十指。
她下意識抽回了手,拎起裙擺轉身就逃。
沉舟:“……???”
*
顏喬喬一路跑回赤雲臺。
心髒在胸腔中劇烈跳動,她衝進庭院,“嘭”一下把後背倚靠在赤霞株上,抬起雙手,掩住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