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喬喬很可恥地腿軟了。
心尖抖了抖,她難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氣,沁入肺腑的空氣仿佛帶上了細細密密的閃電和火花。
“殿下?”她謹慎地抬眸,看他的眼睛。
清冷黑眸望不見底。
她的視線劃過冷玉面龐,落向他的唇。
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斂在微抿的唇角,他看起來氣定神闲,雲淡風輕。
“留下來做什麼啊?”她鎮定地問。
他微微垂首,看著她的眼睛:“你說呢。”
顏喬喬:“……”
總不可能是她想的那種好事。
顏喬喬努力將自己的思緒掰回正軌,聲氣弱弱道:“請殿下明示。”
他靜靜凝視她片刻,問:“知道你我曾有前緣,你就沒有任何想法?”
顏喬喬:“……”
這,救命之恩,自當、自當……殿下這在釣魚呢?
顏喬喬捏緊手指,將唇抿了又抿,抬頭,用最最真摯的眼神凝視著他,認真許下諾言:“殿下大恩,臣無以為報,唯有精忠報國、鞠躬盡瘁、以死效君!”
公良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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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輕輕跳了下,正是相顧無言時,餘光忽然瞥到黑影一晃。
隻見牆後閃出破釜那張熱血激蕩的大臉,他重重抱拳,粗聲震吼:“俺也一樣!”
公良瑾:“……”
顏喬喬:“……”
公良瑾轉過身,面無表情:“你不一樣。”
破釜瞪大了眼睛,急了:“為什麼啊殿下!她行,我也行啊!”
顏喬喬:“……”
恕她直言,殿下可能不太行。
公良瑾微微地笑了起來,笑罷,涼涼瞥著顏喬喬:“明日補考春試,就不想借著舊日情分,請同門師兄助你溫習功課麼?”
顏喬喬愣了一瞬,旋即,五雷轟頂。
春考!補考!徐夫子,一個人,給她監考!
她感覺自己從一個噩夢墜入了另一個噩夢。
公良瑾側眸瞥向破釜:“你也要學?”
“!”
破釜揮動大腳板,溜得比林間的兔子還要快。
*
顏喬喬耷拉著眉眼,跟隨公良瑾走進書房。
她弱弱地發出氣音:“殿下……我其實覺得我沒救了。”
公良瑾回眸淡笑:“所以明日接著吞紅墨?”
顏喬喬:“……”
看吧,秋後算賬來了吧。殿下一直沒提這茬,原來在這裡等著她。
她據理力爭:“殿下,您不是知道我的情況麼,我從十年之後重返當下,哪還能記得這些學問?您設身處地想想,換作是您……我打個比方,您還會記得十年之前看過的文章麼?”
“嗯?”公良瑾略微拖長了聲線,挑眉回道,“自然記得。”
顏喬喬:“……”
過目不忘好了不起哦!
她的肩膀垂得更低,一時之間,眼前仿佛飄滿了各式各樣的鉤章棘句。
公良瑾失笑,引著她坐到書桌旁。
“很簡單的,一說你便會了。”他道。
顏喬喬虛偽微笑:“就如術數書上的‘易證可得’。”
“我先整理,”他淡淡瞥她一眼,“你自行靜心。”
顏喬喬知道沒得商量,便蔫蔫垂下腦袋,將心中的‘啊啊啊我不要學’、‘我不想我不想不想溫書’、‘我是不是忘了關門是不是有衣服沒曬是不是還沒涮筆’、‘不可能的,我絕不可能及格,一夜就能及格那我還是我嗎怕不是被奪舍了吧’……種種念頭逐一摁死。
片刻之後,抬起一雙心如止(死)水(灰)的眼睛。
視線落到他的身上,忽然一頓。
隻見公良瑾面前鋪著雪白的宣紙,他左手快速翻動著書冊,右手從紫金筆架上拈起筆來,時不時落下幾行墨書。
薄唇微抿,目光專注,手指有力。
好看的男子這般執著書,更有種清正雅絕的氣質。
她的心髒忽然便忘了跳動,方才在山道上曾被熱意充盈的胸口再一次變得暖暖漲漲,那些無處安放的沸浪衝擊著她,忽一霎,找到了出口。
她怔怔低頭,看到自己的指尖亮起了澄澈的金色道光。
不蕭瑟,不落寞,而是充盈的、飽滿的、喜悅的。
這一次出現的秋日道光異常茁壯,隨著心意沸騰,它一鼓一鼓地熠熠發光,將她的手指照出了影子。
天地靈氣頃刻便聚了過來,顏喬喬清晰地感應到一絲絲靈氣落入道光之中,轉化為與她心境純然相合的律動,點點滴滴沁入她的經脈身軀。
‘秋收……’
顏喬喬的心髒“怦怦”直跳。
她抬頭看了看冷玉般的君子,按捺住了激動之情,沒出聲打擾他。
“恭喜。”公良瑾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後將平靜的視線落回書山,“你且靜心修煉,一個時辰之後開始講學。”
顏喬喬點了點頭,忽然感覺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變得無比珍貴,每一刻仿佛都凝滿了沉甸甸的玉露金珠。
她閉上雙眸,輕車熟路地沉浸心神開始內視。
隻見一片黑暗之中,泛著碧透幽光的經脈如同天上銀河,一閃一閃亮著繁星。此刻,更多金燦飽滿的靈氣開始落入經脈,金色與碧色交織,綻出難言的璀璨光芒。
顏喬喬無法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最華美的黃金如小溪潺潺,落入最剔透的翡翠之間。金與玉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燦爛金色渲染過後,靈脈不再幽微,而是如水一般充盈經脈,蓄於其中。
顏喬喬心有所感,一旦納入足夠多的靈氣,將周身經脈全部充滿,令其循環往返,便是自成一體的小周天,可龜息、闢谷。
此境界,稱為先天境。可外放靈氣傷敵,也可將靈氣固化於肌體,用來防御——韓崢墜塔時,便是先天境。
顏喬喬打心眼裡覺得,自己就算晉階先天境,那也根本不舍得將靈氣外放,隻想囤著它們,囤個盆滿缽滿。
“篤。”
落筆的聲音喚回了顏喬喬神智。
她定定神,緩緩睜開雙眸。隻見眼前畫面如水洗一般,清澈明透至極,燈火下的冷玉謫仙散出淺淺光暈,他抬眸瞥來,視線清寒無波。
他將面前的紙張推向她,啟唇道:“我們開始。”
語氣分明靜淡溫和,顏喬喬心頭卻微微一驚,下意識挺直脊背,豎尖了耳朵。
此刻的殿下,目光與平日有些不太一樣。
她的腦海中不自覺地浮起“教法森嚴”這四個字。
她接過紙張,垂眸掃過,指尖不禁輕輕顫了顫——這可比她那日匆匆瞥過一眼的考卷復雜數倍。
公良瑾開口了。
就如那日她在荷花池畔聽到他與大儒論法一般,分明是艱深玄奧的學問,從他口中道出,卻能神奇地化繁為簡。
一團團亂麻被他拆成了條分縷析的線頭,顏喬喬覺得十歲孩童也能聽得懂。
她自然也能。
他那寒泉般的嗓音漫過之後,她發現眼前的題目漸漸發生了變化,字字句句都像是清晰的藤,指向清晰明確的答案。
他講過之處,空白的卷面上已自行呈現了答案,一目了然。
顏喬喬驚嘆不已,佩服之至。
但心中仍是有些不解——六年的學問若能一夕說完,這昆山院是不是可以關門大吉,由殿下來教化萬民?
那樣的話,大夏國豈不是人均昆山院畢業?
她一面專心聽講,一面忍不住分出些許心神來瞎琢磨。
一琢磨就開始咬筆杆。
公良瑾停止授課。他沉著臉探手過來,抽走她手中的筆,不輕不重地拍在書桌上。
“啪。”
顏喬喬瞬間坐直身軀,光速道歉:“夫子我錯了,我再不敢開小差!”
公良瑾:“……”
心很累。
*
這一夜倒是比顏喬喬想象中過得快很多。
當她的筆尖指到紙張最後一行的時候,窗外東面天空剛好泛起了鴨蛋青。
“都懂了?”公良瑾微笑著,放下自己半夜特地到庭院中折來的細樹枝。
顏喬喬趕緊將手心背到了身後,訕笑道:“都懂啦。殿下您當真是誨人不倦教導有方春風化雨循循善誘……”
公良瑾輕輕抬手打斷她的成語馬屁,嘆道:“去吧。放心考。”
語氣帶著點笑意,也帶了點嫌棄。
顏喬喬離開清涼臺,馬不停蹄前往勤業臺。
許是因為昨夜豪橫吸納了許多金秋靈氣的緣故,熬夜苦學之後,她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
隻是,越靠近黑木樓,心中越是有些沒譜。
殿下昨夜教她的那些,仿佛偏重於經義方面的學識?春考時匆匆一瞥,根本不記得卷面上都寫了些什麼,也不知能蒙對多少……
捱到下學時分,隻見徐夫子抱著考卷踏上黑木樓,笑吟吟看著她。
顏喬喬微笑:“……夫子好。”
徐夫子點點頭,揮揮手,示意無關人等速速離場。
孟安晴三人衝著顏喬喬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然後快樂地離開黑木樓。
遲來多時的考卷,再一次出現在顏喬喬案頭。
她抬頭看了看徐夫子,隻見老人家笑眯眯地拖過一條椅子,在她身旁正襟危坐。
顏喬喬:“……”壓力更大了。
她深吸一口氣,垂頭望向卷面。
半晌,眼睛極慢極慢地眨了眨。這卷子是怎麼一回事?
一半寫的是人言,另一半寫的是天書。
再定睛一看,答案躍然紙上的那一小半,便是昨夜少皇殿下教過她的內容。
這……?!殿下猜對了一半題!
可是……隻對一半,還是不合格啊。
殿下雖然神機妙算、洞若觀火、明察秋毫、未卜先知,卻也不可能押對整張卷子的內容……能猜對一半,已是神人了。
顏喬喬咬了咬筆杆,決定不管那麼多,先把會的寫了再說——按她的經驗,從易到難,必有回響。
“刷刷刷刷——”
見她開始奮筆疾書,落筆有序,答案條理分明,徐夫子欣慰地拂了拂白須,笑著點起頭來。
半晌,老人家忍不住多嘴問道:“為何要挑著這些先做?”
顏喬喬掃了一眼坑坑窪窪的答卷,不禁有些汗顏——空著的,那不就是不會嘛。
這個就有點不好解釋了。
正在想借口狡辯時,忽聞雕花木拱門那裡傳來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