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時,將臨安的產業和私章放在了不鳴的信裏,那是我留給他的底氣。
現在的我一身輕鬆,隻帶了些日常用品和一些銀票,與大滿駕著馬車一路向西,
瀟灑快意。
剛開始的時候,我問大滿,「他是不是把我忘了?」
大滿說,「剛這幾天怎會忘,阿姐想要知道的話,我可以…..!
「不用了。」
後來我再問,大滿眼神呆滯地看著我說,「阿姐,這是你問的第一千零八十遍。
然後他飛身拋下馬車,抱著旁邊的一棵大樹,用力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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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訴他,那是顆鐵樹,心硬得狠,會痛。
後來我什麼也沒說,他把頭撞出個血包就回來繼續趕車了。
再後來我每晚都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才能入睡。
我也不再問他什麼,隻每日喃喃自語。
「他定是把我忘了,呵,男人嘛,下一個會更好。
「我也祝他天天換新娘,日日做新郎。
「我還祝他們夫妻恩愛,越來越窮,這輩子都吃不起三葷兩素。」
再再後來,我異常安靜,隻偶爾看著什麼發呆,一坐就是一日。
大滿害怕地過來探我的鼻息,他以為我坐化成仙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又過了半年。
我看過藍湖森林的美不勝收,也見過沙漠古城的神秘莫測。
看過採珠女,身形似魚,採出南珠光彩奪目。 也見過南雲四季常青鮮花遍地,七彩如夢。
我們看遍了端朝美景,也見識了人心險惡,領略了山水無情,也感受了人間溫暖。
後來我們停留在了寧陽。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我在臨安養大的小乞丐,如今都已經長大各有所長,雖各地分散,卻人人視我如 親,絕不會背叛。
他們都姓阮,稱我英姐姐。
爹爹給我取名阮陸英,是一種藥材,也叫接骨草。
阿爹說我出生時,他正巧在山裏踩著草藥,一大片的陸英花美若仙境,所以給我 取了這個名字。
親娘嫌這個名字太過剛硬,隻讓叫我軟軟,希望我是個柔情似水的女孩,我讓她 失望了。
17
我讓大滿給各處送去消息,按州府劃分各自成立商隊,專做南來北往倒賣貨物的 生意。
在寧陽成立陸英堂總堂,我親自負責。
總堂成立,我忙得無暇顧及其他,隻在深夜無法入眠時,一遍遍地寫「曉看天色 暮看雲。」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後兩句我卻怎麼也不敢寫。
大滿動用各處關係,京中消息不斷傳來。
不出我所料,二哥哥果然大才,朝廷重開恩科第一年, 哥哥一舉奪魁,他現在 的名字是顧九毒,字重樓,對外說是顧家族親,老顧大人養子。
九層高塔起於土,萬丈高樓起於地。
想來二哥哥是想勵精圖治,把大端徹底澄清一番,瑣事繁重不知道他的身子能不 能撐住,有沒有好好吃藥。
不鳴還是哭鬧了一陣,聽說他日日站在城門處,一個個地扒著人馬車看,有人拉 他回去,他就撒潑打滾地耍賴,顧大此著牙不許人靠近,後來還是元承派商商把 他接進宮,才算讓他消停。
銀鈴嬸生了個大胖小子,我爹很高興,我也很高興,我爹也算圓滿了。
我讓人給他們捎去了很多阿膠、人參之類的補品。
二哥哥寫信說,我爹給弟弟取名川柏,阮川柏。
看來弟弟出生時,我爹怕不是在倒騰川柏呢。
顧家的冤案也終於平反,皇帝下旨給老顧大人與夫人修建墓地陵園,親書【廉潔 清正天下為公】刻於墓碑後。
至於顧家老太婆,我定是要讓她活著,畢竟活著才能看到自己是怎麼身敗名裂、 喪門星加身的。
她當然不知道,自己每日喝的阿膠是我特意為她制的,回京不到三月他老人家就 中風癱了,口眼歪斜,手腳打戰。
她那進宮待選的孫女,剛踏入宮門,就被商商以面醜無顏,對皇帝大不敬之罪,
打入了冷宮。
小皇帝呵斥她教女無妨,有辱皇家顏面,以後都不必再選,一時京城流言四起, 她那適齡的孫女紛紛被退親退婚。
而他那個聽話的好兒子與一眾子孫,在回京路上被河盜水匪所殺,屍骨無存,她 知道消息後又暈了兩次,徹底癱在了床上。
二哥哥他們不能做的事,我來做,她那樣折辱阿娘,我隻後悔不能親手給她一刀。
那年冬天趙氏一族被判極刑誅九族,特赦趙嫣然死罪貶為庶民。
大滿打聽說,二哥哥偷偷將趙君臨綁了,送到了齊祭酒夫人那裏,第二日屋內碎 肉遍地,隻剩了頭完好無損。
又過了一月,趙太後被賜白綾,香消玉殞於未央宮內,聖上念期生育之恩,特赦 葬入皇陵。
看來元承終是學會了帝王之道,殺伐果決利弊權衡。
第三年,二哥哥來看過我一次,他說正巧辦事路過,還給我帶了兩大壇好酒,當 天晚上我倆就把酒都喝了。
我拉著他的手,按到我的頭上,頂在他懷裏說我想阿娘,前面路好黑,阿娘讓我 一直跑別回頭,可是我怕黑,還怕鬼。
二哥哥什麼都沒說,隻一下一下撫我的頭。
第二日等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走遠,給我留了阿娘出嫁時穿的嫁衣。
又過了幾個月。
那天剛吃過早飯,一個咋咋呼呼的小廚娘跑進來,滿臉失落地跟大滿說,那個譽 滿天下的顧尚書定親了,定的是美若仙子的高太傅孫女高…..
大滿刷地變了臉色,緊捂住那姑娘的嘴,擔憂地看向我。
呵呵,幹嗎一副送葬的表情,我早就已經心如止水了好嗎?
切,瞧不起誰呢?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別好,一直睡了三日兩夜。
醒來時,大滿淚流滿面地跟我說,「姐姐,你要是再不醒,外面就要開席了。」
我….
原來這三日我一直高燒不退,大滿逼得沒辦法,把苗疆巫醫都從寨子裏接了出來。
我自己倒沒覺得哪難受,就是渴想喝酒。
從那以後顧尚書成了陸英堂的禁忌,再也沒人提起,如果有要事非說不可,也用 「那人」代替。
寧陽冬天沒那麼冷,卻也不暖和。
每到這個季節,我還是手腳冰涼,喝點酒能好一些,手上的凍瘡癢得難受,大滿 吩咐灑掃的小丫 頭,給我燒了地龍,屋裏有熱氣,我覺得好受許多。
冬雪初停那天,我收到二哥哥的信。
大滿吞吞吐吐,有話欲說不說的樣子。
我先看了信。
「軟軟,去鎮北看看他吧,許是最後一面,別留遺憾。」
我拿著信,手抖得捏不住那一角,落地的瞬間,眼淚斷線般滾出。
「說,怎麼回事。」我一聲喊破了喉嚨。
「那,那人 …」
「好好說話。」
「是,今年鎮北大雪早於往年,匈奴大軍提前來犯,他們好像早有準備,各個部 落集結一起,應有三十萬之多,怕是想要一舉攻下鎮北,入端朝稱主。顧大人, 一個月前代替聖上親徵,如今怕是正在和匈奴殊死一搏。」
寧陽離京城路遠,再加上大雪封山,這信怕是他剛走, 哥哥就送出來了。
三十萬匈奴,那就是三十萬隻餓狼,冬天不出來搶奪食物,隻有餓死的份,怎 能不拼命。
可鎮北隻有二十萬將士。
即便他如今位高權重,也不能公器私用全調到鎮北,嶺西軍第一個就不服。
食不果腹,戰甲不全,兵器不足,怎麼戰?
隻能..拿命填。
該死的匈奴,定是知曉了朝廷更迭換新,大端日漸強盛,怕以後沒機會,趁現在 百廢待興全力一搏。
「大滿,收拾行囊,現在就走。
「傳堂主令,想去鎮北的,自己想辦法過去;不想去的,各自謀生。
「給阮行發信,所有糧倉的糧食現在裝車運往鎮北,一刻也不許耽誤。
「給阮劍發消息,商隊配上各自兵器,所有人無論在哪,帶的什麼貨物,全都送 去鎮北。
「給阮君發消息,醫所的孩子們..…十四歲以上的都去,剩下的留給廚娘照看。
我一時也等不得,穿上初見時他披的那件吉光裘,棄了馬車,與大滿一行十幾人 騎馬先行去往鎮北。
那日臨走時,鬼使神差地就將這件裘皮塞進了箱籠裏。
後來見識越發的多,才知道這是東韓進貢的吉光裘,大端隻此一件,見水不沾, 見雪即融,一件可抗寒冬,也不知是誰送他的,如今我正好一用。
可能人人都知道鎮北要破了,一路所到之處,家家門戶緊閉,街巷荒無人煙。
連續急行了這十幾日,總算快到了。
出玉門關後,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象,目之所及,大雪漫天,一望無際。
祁連山脈高聳入雲,皚皚冰川奔流不息,枯草與白雪交相輝映。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這樣渺小,也深深被這巍峨廣闊震撼。
原來這就是鎮北,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到了蕭關離大軍營紮營的地方也就不到三十裏路。
一行人除了吃飯睡覺每天七八個時辰都在馬上,就是大滿他們這些男人也都疲 憊不堪,強打著精神。
而我,渾身上下早就沒什麼知覺,死命撐著,隻想早點見到他。
「你們是誰?來這裏做什麼?」
我們幾人正坐在馬上搖搖欲墜,忽然耳邊傳來少年青澀的呵斥聲。
我前後看看都是白茫茫一片,並沒有人影,莫不是幻聽。
幾人迅速聚攏到我四周,提高警惕四處查看。
「你們來這幹什麼?再不說就放箭了。」
尼瑪,真是見鬼了。
「小軍爺,可否現身一見?」
我拉下麵罩朗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