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廢話,說不說。」聲音青澀卻不怒自威,真不愧是鎮北將士的後代。
「我這裏有一枚腰牌,不知道你是不是認識。我來找代聖上親徵的顧大人,我是 他的.故人。」
「你是我六……顧大人哪個故人?」
「大哥,你看他穿的裘皮,一看就不是好人,沒準是探子呢,放箭戳死他。」
我….
跑馬沒累死我,再被友軍戳死,簡直笑不活了。
18
「那我找霍家小六霍九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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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就走了啊,回頭他打你軍棍,可別怪我沒說清楚。」
雪地兩側平白躥出來一群半大小子,一個個白袍裹身,白衣白鞋,偽裝得確實牛。
「你,你這人不早說,腰牌我看看。」他全身都是白色,與雪地融成一片,看眉 眼是個俊朗少年,他微微躬身,謹慎向前。
我比時已經很難下馬,伏在馬頭將腰牌遞給他。
這就是那日他塞到我手裏的東西,正面是一個霍字,背面用隸書刻著九馳二字, 我一直貼身放著,拿出來時,還帶著體溫。
「小屁孩,還挺嚴謹。」
「你說誰是小屁孩,我十一了,我六哥十三就做百夫長了。」
他氣得跳腳。
我卻思緒飄忽,想著霍九馳年少時,是不是也曾這般青澀稚嫩,謹慎周旋於敵軍 陣前。
「你這人,怎的不說話?你是我六哥什麼人,怎麼有這個腰牌。」
我漸漸回過神來,「噢,我是他的,故人。」
「那你怎麼拿我家給媳婦兒的腰牌?你不是男人嗎?算了,真搞不懂你們,走吧 我帶你們過去。」
出來時,我特意扮了男裝,方便在外行走,聽他說完我隻覺得眼中溫熱。
他吹了一聲口哨,遠處跑來一匹黑馬,俐落翻身上馬後,給那幾人交代幾句,便
領著我們往蕭關走。
「小...將軍,怎麼這處就開始埋伏設卡,不是大軍駐紮在蕭關外三十裏嗎?」
他聽我喊他將軍,立馬將後背挺得筆直,突然又塌了下去,有些黯然的開口說, 「匈奴人數太多,大將軍下令退守蕭關,避免增加更多的傷亡。」
「那六盤口?」
「你知道得還挺多,六盤口還在。」他正色看了看我。
我稍安了些心,六盤口是一處三角形關隘,兩側高山林立,隻中間一條路,易守 難攻。
若是丟了,那就是一馬平川,隻能正面迎敵。
過去兩年,我雖嘴上不問,卻也從書中把鎮北熟悉了一遍又一遍。
「前面就是了,我就送到這,你們自己過去吧。」
他像是怕被人發現,還沒等我說什麼,就一溜煙地跑了。
我心中暗笑,誰家都有個不省心的神獸啊。
終於到了軍營外面,我卻有些不敢進去,隻心急著趕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見 我。
也許他現在早就厭棄我,也許高清兒就陪在他身邊,也許…. 「姐姐,你怎麼了?前面就到了為何不走?」
「大滿,我是不是錯了?也許我不該來呢?」
「姐姐,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進去見一面也好,你也不能總這樣為難自己。」
我覺得大滿比我更想哭,唉,這些年也是苦了他。
他說得對,總該有個了結。
營地前的守衛十分警覺,我們出現在他視野時,一隊人馬齊齊舉起長矛,嚴陣以
待。
大滿下馬上前,將我手上的腰牌遞給守衛的官兵,他卻並不認。
隻說這是將軍府的私牌,進不得軍營。
我有些喪氣,也許這就是結果。
剛想掉頭找個落腳的地方,卻沒想真的碰見故人。
「慢著,既來了還想走?當初不是還嚷嚷著要把人拴在腰帶上。」
我….
是五伯,小老頭還是那樣精神,聲如洪鐘,健步如飛,隻是衣裳鎧甲髒汙不堪, 血水混著泥水,都看不出本來的樣子。
他邊走邊嚷嚷,引得旁邊兵士齊刷刷看過來。
幸好我做男裝打扮,不說話誰也不知我是女人,不然這臉掉地上拾都拾不起來。
「五伯,我哪有那樣說,你,我這不是進不去麼。」
我趕緊小聲否認,就我這聲音騙騙小孩子還行,旁邊的軍士定是能聽出來。
我一出聲,旁邊的守衛就瞪圓了眼睛,看我像是見了鬼。
「五爺爺,我想死你啦。」大滿激動地哭號。
他的身手本事,都是那幾年跟在五伯身邊學的,五伯說他長得像他孫子,他就喊
五伯爺爺,這小子聰敏至極。
「孫砸,怎麼說話呢?想你爺爺死是不是?」
也不知道五伯究竟什麼軍職,他隻揮了揮手,兩旁守衛就齊刷刷推開了拌馬木, 給我們讓出了一條路。
大滿撲向五伯,我也想跟上去,可是下馬後雙腿疼痛難忍,隻能小心翼翼地走。
五伯像是看出來,單手一拎將我趴著扔到馬背上,攬過韁繩就走,大滿跟在身邊 期期艾艾,說他也想在營地裏騎馬,五伯斜眼看著他,問他想不想吃鐵棍燒肉, 熱乎的。
軍中規定五品以下軍職都不能在營地騎馬,所以我才下馬步行,奈何實在沒這個 實力。
而這老人家,風風火火就把我領到了一處營帳外,又單手將我拎下馬,傷害沒 有,侮辱性極強。
他對著營帳沖我抬了抬下巴,我...我還沒準備好。
我總得清洗一下吧,心裏極是忐忑。
「別磨嘰,去吧,除了將軍這裏沒人能給你水洗澡打扮,把老商那套收一收,這 是戰場,他昨天在六盤山打了一夜的仗,比你還慘不忍睹。」
我真謝謝您,有被安慰到。
「五伯,我們還有一隊人馬,大概六七日就能到,大滿都認識,到時..」
「我就知道你這丫 頭來,準有好事,快去吧,剩下的事我問大滿。」
「爺爺,我有大名,叫阮...」五伯不容我多說,帶著他們走遠了。
周邊營帳離這處有些距離,五伯走時,把旁邊的守衛也帶走了,我緩步抬腳走 進,裏面沒有聲音,應是沒有外人在。
不想叫人,也不知該叫他什麼,我掀起簾子一側偷偷看了一眼,裏面陳設隻能說 簡陋,一套桌椅,一個書架,還有一個屏風,書桌前沒人,我邁步走了進去,桌 子上放了一晚面沒吃,已經涼透。屏風處掛著鎮北地圖,上面星星點點畫著許多 記號。
轉過屏風,我終於看見他。
許是太累了,他斜躺在單薄的行軍床上,盔甲還穿著,雙手都是血跡,腳上滿是 泥濘。
又往前走了兩步,我想將他看得更清楚。
他黑了,也瘦得厲害,頭髮亂糟糟的,顴骨高聳,眼圈深陷,隻唇邊的那顆小痣 還是那樣深紅。
這樣的他,沒有一絲遊湖時的清風俊朗,灼灼其華,可我還是那樣喜歡,心跳得 那樣快,那樣激烈。
我以為再見面,會像老友那般釋懷,會像親人那般親厚,隻絕不會心動。
可我好像錯了,時間沒讓我沉靜如水,沒讓我消磨掉那份愛,反而對他更加著 迷,更加熱烈。
可能我的目光太過熱烈,他醒了,迷茫著睜開眼看看我,然後起身抱著我一起躺 了回去,我被他側身壓著,哽咽得發不出聲音,他將頭埋在我的脖頸處,沙啞著 嗓音說,「軟軟你又來了。」然後將手伸到我的腰處摸索,我想出聲阻止他,他 又停了動作,在我脖頸處悶悶地說,「軟軟,我沒力氣了怎麼辦?我好困。」
說完就這樣睡著了,呼吸輕柔緩慢,溫熱的氣息灑在脖頸處有些癢,可我一動 也不想動,任他這樣壓著。
眼淚不受控制地留下來。
後來,我也睡著了,從來沒有的安穩與踏實。
不知過了多久,猛然覺得有人盯著我,驚慌地睜開眼睛時,看見他蹲坐在床上一 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過了好久,他突然起身走了,什麼也沒說。
我就那樣躺在原處不知所措。
他沒再回來,卻派了人圍在營帳周圍,不許人進出。
我想他大概也是不知拿我怎麼辦好。
侍衛不許我出去,我隻能在賬內呆坐。
19
天亮時,五伯來了,呵退了侍衛,進來看著我長歎了口氣,「想知道你走後他怎 麼過的?」
我點了點頭,我想知道的,可是不敢問。
「他跑出去找了你兩日兩夜,可誰也不知道你去了哪,他就那麼傻跑,瘋了一 樣,誰說都不聽。
「後來你二哥讓我把他打暈扛上船,才算沒有耽誤聖駕回京的期限。
「回京後,他不吃不喝不睡,就那麼躺著。
「你那不鳴,天天去罵他,說他把你氣走了,讓他把你找回來,可他是最想找回 你的人啊。
「我還沒見他哭過,那次他哭了。
「後來你二哥拿著鎮北軍的軍旗問他,是要戰還是要降?
「他緊攥著旗說,想要你。
「你二哥也無法了。」
我哭得淚流滿面,涕不成聲。
「我和鎮北他隻能選一個,我替他選了,他就不能放過自己嗎?」
「他怎能不懂,就是懂,才更加捨不得你。唉,要怪就怪趙氏那些蠢貨,隻會爭 權奪勢,驕奢淫逸,好好的大端,讓她們弄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
「後來他娘來了,把他臭罵了一頓,又不知道說了什麼,他第二日便起來了。
「然後開始沒日沒夜地幹活,誅殺趙氏餘黨,清理貪官汙吏,替顧家平反,大端 百廢待興要做的事太多了,他每日就睡那兩三個時辰,饑一頓飽一頓的,瘦了好 幾圈。
「直到一個多月前,匈奴部落集結提前來犯,他在朝堂請命代聖上親徵。
「回到鎮北後才像有了點人氣。
「本來小皇帝不想讓他回來,他跟小皇帝說,他生來是鎮北的人,也該與家人一 起死在鎮北,若皇上不允,他就在朝前自請欺君之罪,請皇上殺了他。
「小皇帝隻能讓他回來,對了,你二哥哥現在是帝師了,由他保舉,宋閣老推 薦,朝臣皆無異議。
「丫 頭,說了這麼多,是覺得你敢在這個時候來鎮北,就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姑 娘,大滿和我說,你這兩年也沒消停一天。
「別再苦著他,也別為難自己。」
五伯說完就走了。
我覺得眼睛疼得厲害,怕是把這輩子的眼淚都要流幹,可我止不住。
後來有人進來,放了什麼東西在書桌上。
是精米飯配著一個肉菜一個素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