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婆心想事成,一個多餘眼神都沒給那老頭。
「哼,賢之家的,你既得償所願,以後也好自為之吧,族裏就不必再回了。」
說完便橫了那兩人一眼甩袖離開。
二哥哥起身去送時,與那老人在外說了什麼,不得而知。
我與她立好字據,交換時,她朝我輕蔑一笑,低聲說道:「想與我鬥,你還嫩了 點,自古男兒好顏色,你能囂張到幾時,且等著。」然後昂首挺胸,轉身帶著那 個廢物兒子闊步離開。
我面上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心中酸脹得厲害。
我是有意讓她有將我們拿捏住的錯覺,這樣才能放鬆警惕,吸血的蛭蟲豈有不打 死的道理。
可她最後一句話,又把我的心事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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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字據轉身回房,他緊跟在我身後,進了房內立即關門將他擋在外面。
二哥?你又不是我二哥了?那你是誰?你是鬼麼?我阿姐最怕鬼,她剛看你就 跟見鬼似的。」
「吭吭,閉嘴,你是不是又偷藏畫本子了?今日的字有練?信不信晚上我撤了你 的燭火?」
我打開窗子,沒好氣地說道。
「嗚嗚嗚,我沒,我現在就去還不行麼。」
不鳴甩淚離開。
他僵著臉,快步走到窗邊。
「軟軟,能否開門,我有話要對你說。」
「這位大人,民女今日累了無話可說,您請回吧。」
說完,我便關緊了窗戶。
「軟軟,別生我的氣可好?我發誓以後定不在騙你,你就原諒我這一次..
我心裏憤怒、擔憂、委屈、酸澀來回拉扯,被填滿又壓扁,感覺隨時都能爆炸。
現在隻想清淨一下,怎就那麼難,一時煩躁壓過所有情緒,桌上是他用的水壺和 杯子,揮手全部砸在地上,渾身顫抖胸口劇烈起伏。
窗外立時鴉雀無聲,窗前身影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阿馳,你還有公務,先回去吧。」
「二哥,我.. 」
「回吧,讓她自己清淨一會兒。」
我躺在床上一日一夜不曾起身,窗前身影不斷變換。
阿爹長歎一口氣什麼也沒說。
萘蓁,「軟軟嗚嗚嗚…別生氣了..嗚嗚嗚。」
銀鈴嬸隻一句,「拿自己撒氣做什麼,去找別人晦氣,咱家又不是賠不起。」
吭吭,「阿姐,我這有最新的畫本子,你要不要看,書生與女鬼的故事?」
你真是我親生的弟弟。
最後是二哥哥,「軟軟,我帶了些好酒你可想喝?」
幾經風雨幾經寒,一杯濁酒敬流年。
二哥哥深諳人心,我確實想大醉一場。
夜色闌珊,月圓卻並不明亮,果然是好酒,半醉半醒時,我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
「軟軟,可想知道阿娘究竟是何人,又為何會嫁給父親。」
我眼前燈火搖晃,木訥地點頭。
二哥哥也有些醉,眼中茫然,抬頭望向夜空,徐徐開口。
「人人隻知,老鎮北將軍霍崢生有四子,個個驍勇善戰,以一敵百,卻不知最是 眉清目秀的麼子其實是個女兒,那便是阿娘。
「那年寒冬雪災,匈奴異常狠戾。
「外祖父領著眾將士苦苦支撐,卻一直等不來朝廷的糧草供給,阿娘眼見士兵一 個個凍死餓死氣紅了眼,夜裏領著百人換了匈奴的衣服深入敵後想找到糧草位
置,不想敵軍早有防備,狡兔三窟,阿娘他們中了埋伏,損傷過半鎩羽而歸,正 巧半路遇到了前來送糧卻迷了路的顧家小少爺,阿娘當即上前劈頭蓋臉地一通
罵,道他們是屍位素餐,朱門酒肉臭的蛀蟲、廢物,小少爺白著臉一聲不吭。
「領著人到了軍營阿娘才知道,原來這不是朝廷的糧草,是小少爺騙了家裏人說 求親,要了好些錢財古董,偷偷換了糧食來勞軍的。
「阿娘覺得小少爺又傻又可愛,便同外祖父說,既然他騙家裏人是來求親,那就 將我給他做新娘吧。
「阿爹會錯了意,留書稱君子坦蕩不好龍陽,連夜跑了。
「阿娘的性子,怎能容他輕易逃脫,騎馬追上人,便扔進了洞房。
「之後,霍家四公子戰死沙場,顧家小公子從鎮北取了個美嬌娘。」
我笑得眼角飆出淚花,出聲說道:
「阿娘果然威武,素來不拖泥帶水,想來當年的『小公子』定是芝蘭玉樹,長到 了阿娘心裏。」
二哥哥與我一起傻笑一陣,轉頭又繼續說道。
「阿馳,是大舅舅也就是現在鎮北將軍霍嘯的小兒子,名叫霍九馳。
「那年家中出事,我正在青志學宮求學,消息傳來時我悲憤萬分,欲回京與家人 共生死,此時大舅舅派阿馳前來,強行將我帶回了鎮北。
「那會我不知道萘萘被祖母帶走,也不知道不鳴尚在人世,面對家人慘死悲涼又 憤恨,隻想與他們共赴黃泉,連保命的湯藥都不肯再喝。
「待到了鎮北,大舅舅將我鎖在阿娘的房內一日一夜,我看見阿娘的鐵甲缺損得 一長一短,卻被人擦得雪亮,她的雙劍多處捲曲缺損,拔出時卻仍是錚錚作響。
「我掙扎起身,用力拍打門窗,哭喊著大舅舅,我不想死了,我要活著,要給我 爹娘報仇,要殺了趙氏那群蛀蟲。
「三個舅舅將我抱起,痛哭出聲,他們自幼捧在掌心的妹妹如今客死異鄉,隻留 下我這一個病秧子,他們如何不憤恨,如何不想殺進京城將那些雜碎千刀萬剮, 可他們肩負重任,身前是豺狼虎豹,身後是萬千百姓,所有的悲痛也隻能強忍著 罷了。
「從那天開始,我好生將養身體,同時與舅舅們商量如何為父母昭雪。
「思量再三,無論何種辦法我都是要回京的。
「可我自幼體弱藥不離口,舅舅們怕我連那牢獄之刑都抗不過,便想出李代桃僵 之法。
「我自幼便外出求學養病,京中與我認識的,也隻有那幾個偽善之人而已,此事 也是可行。
「你可能不知道,咱們其他幾位表兄都高大威武,隻表弟尚年少與我身形容貌皆 相似。
「替我回京乃是九死一生的事,我不願他小小年紀意氣風發之時,就要替我受盡 折磨屈辱,想要再議,誰知他竟瞞著我與舅舅獨自踏上了回京之路。
「回京後他傳回的第一個消息便是不鳴尚在人世,我與舅舅震驚不已。
「又因前路未知,不敢貿然與你和不鳴相認,隻得即時關注臨安消息。
「那時,他在獄中苦苦支撐,我在外與老師,也就是高太傅,聯絡昔日舊友與父 親可信之人在朝中斡旋。」
我眼中有些疑惑,想要問她趙家姑娘是不是在他們籌畫之內,二哥哥卻早有所料 一般,淡笑開口。
「趙嫣然的事,是阿馳剛回京恰巧路過湖邊意外將她救起,並無其他算計,那姑 娘自己癡纏不休而已。」
我羞澀一笑,暗罵自己一點事都藏不住。
二哥哥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繼續說道。
「後來他終於從獄中得以赦免,匆匆來見了你們一面,見你將不鳴照顧得很好, 才安心繼續行事。
「我想要將你們接回鎮北,他卻說那姑娘果敢堅毅,聰穎異常,在臨安能有番大 作為,此時回鎮北,怕是要將她埋沒。
「既然他堅持,我們也就信他,將你們安心留在臨安,指派了人保護一二。」
我指了指自稱江湖高手,以一敵百,日日睡在房上的廖五伯位置。
二哥哥笑著點點頭。
難怪那人夜裏來尋我,五伯沒有阻攔不說,竟還一無所覺是的,我還以為是他這 江湖高手吹牛,原來是自己人,防個屁啊。
「從那時起,你成了他信中必提之人,你為不鳴做的所有,事無巨細他都—— 寫得清楚,我與舅舅們無比慶倖又感激。
「後來他與舅舅說,待大事定時想換回身份娶你為妻,舅舅雖替他可惜,卻也毅 然答應。
「軟軟我知道你心智素來堅定,欺你騙你之人定是不能原諒,這也是他一直憂心 的事。
「亂局剛定,我便隨他起身來此,隻為能親自與你解釋,求得你的諒解。
「軟軟,給他一次機會吧,要怪就怪二哥哥,是我拖累了你們。」
二哥哥眼眶深紅,內疚之情溢於言表。
我輕輕託起二哥哥的手,放在頭上,伏在他的膝頭,他驚訝片刻,隧又明白了什 麼,一下一下地摸著。
「以前夫人也總是這樣,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二哥哥別內疚,我要謝謝你,謝 謝你讓我叫她阿娘,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我有你們啊,有什麼是不能原諒的。隻是氣惱他騙我而已,他定是沒和你說過,我有一點沒隨了阿娘,那就是睚眥 必報。
「軟軟是女子也是小人,定是要讓他憂心愁苦一時的。」
「好,那就讓他愁苦一時,都隨軟軟。」二哥哥笑著應說。
「他身上的那些傷都是牢裏受的麼?」我心內一片柔軟,雙眼含淚哽咽問道。
「有些是早年上陣殺敵所受,有些是替我回京後牢獄酷刑所至。」
細算來,他來京之時不過十四五歲,少年之時便要上陣殺敵嗎,鎮北到底是什麼 樣的地方?
我低頭想了一會兒,壓下心中所有,冷靜問道。
「二哥哥,他當初執意來京,也不全是為了推翻趙氏復仇吧。」
說完這一句,我們沉默坐了許久。
回屋後借著醉意,我一直睡到第二日午時。
飽睡後,精神好了許多,隻是還有些頭疼。
隨便吃了些粥飯,便讓大滿送信,約他晚上去遊湖。
對著銅鏡仔細綰發點唇,帶上紅梅耳墜,挑了件霞紅色裙衫換上,等收拾妥當, 天色餘暉,我出了家門。
一路往湖邊走時,不斷聽到有人議論。
「終於有盼頭了,當今聖上任用賢臣,新上任的吏部侍郎年輕有為,治理有方, 剛到這裏就連夜將貪官汙吏下了獄,還退還不少百姓多交的稅銀。」
又有百姓認出侍郎大人乃是當時懲治漁霸的俊秀書生,更惹得城內一片贊許。
我聽後唇角帶笑,與有榮焉。
荷花開得正好,湖上風清荷香,讓人心曠神怡。
走到大滿準備好的輕紗小船,時間尚早,我坐在裏側的位置等他,清風醉人,扶 著額頭半倚著軟墊似睡非睡。
迷蒙間,船頭銅鈴輕響,一股松墨香由遠及近,停在離我一尺的地方,呼吸時的 熱氣都散在我鬢邊,我抿唇微笑,並未睜眼,懶懶地戲謔出聲。
「將船停得遠些吧,若有姑娘認出了侍郎大人,我豈不是要被擠下去。」
「好。」耳邊傳來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又有些壓抑,在我聽來隻比以往更加低沉悅 耳些。
船身晃動行走,荷葉沙沙作響,我緩緩睜開眼睛。
他怎生得這樣好看,今日好像更勝以往。
頭上墨發緊束配著玉冠琢簪,英眉斜裁趁著眼若朗星,月牙色的錦袍配著青色玉 帶,確實是個英武非凡的將軍之身,也是個氣宇軒昂的俊俏郎君。
隻是他的腰有些細,不知道是不是有力。
心中暗罵自己下流,臉上有些熱。
「軟軟,不許這樣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