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低著頭不再看我的眼睛。
「這便是軟軟嗎?阿娘寫信總提起你,說家裏來了個小妹妹,上樹摘果下河摸 魚,最是膽大卻也最貼心,如今看來確實脾氣秉性最像阿娘。」
「二公子。」我木著臉起身恭敬行一禮。
「軟軟不必拜我,是我該謝你。」說罷,便躬身給我行了大禮。
我連忙側身扶起他。
他眼中多有贊許輕輕摸了摸我頭頂說:「軟軟,跟蓁蓁一起叫我哥哥可好 ?」
「好,二哥哥。」我乖順地點頭。
「二哥,差不多得了,她本就不高……那人冷颼颼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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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斜看他一眼。
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一聲尖銳刺耳聲音響起,將溫情畫面打斷。
「當日高太傅聯合眾人上奏我兒貪贓枉法,官不配位,硬要將我們一家趕出京
城,原是為了你們李代桃僵,好一出狸貓換太子的大戲。」老太婆戲謔出聲,一 副看透所有的樣子。
「祖母何出此言,顧家大孝子貪汙、枉法,畢竟都是事實,至於官不配位,他哪 來的官,哪來的位?若不是你撒潑賣老逼著我父親,他恐怕至今還是個遊手好閒 的廢物。」
二哥哥冷冷開口,語氣嘲諷。
「哼,我不與你理論這些,今日就兩件事,一是這孩子我要帶走,二是你大伯要 官復原職,不,官升一階,你若答應我們定當守口如瓶,若做不到……那就別怪 我不念祖孫情分。」
她一段話說得理直氣壯,仿若女皇一般盛氣淩人。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氣得銀牙深咬。
世家大族,內裏竟齷齪至此,真是世間罕見,怪不得高小姐寧可找個不算好的人 嫁了,也不願跟隨叔父叔母過活。
想到高小姐,我又深深剜了他一眼。
他像是有些委屈又有些無措,低頭攥著椅背上的縫隙扣。
「我不回,誰要做你家的孩子,我姓阮,我不回你家,你這個老妖怪。」不鳴畢竟年幼,聽說要帶他走,眼看就要崩潰。
我拉過不鳴的手,將他攏到身後,他緊緊抱著我的胳膊不鬆手。
我養大的孩子,自是知道,讓他跟這樣的人回家,指定是活不過,可這該死的族 權,該死的律法,若她硬要拿祖母的身份帶走不鳴,我也隻能跟她拼個魚死網
破,可不鳴的前途怕是也毀了。
我擔憂地望向二哥哥。
13
二哥哥輕輕搖頭,讓我安心。
「老太太這是威脅我們?」那人冷聲接過話。
「好孩子,即是做了我顧家人,也可尊我一聲祖母,看你如今的運道,怕是福氣 在後頭呢。」她難得露個笑臉,卻更顯得陰險刻薄。
「我家祖上沒有如此厚顏之人,本官無福消受。」
老太太臉上僵硬一瞬,紅了白,白了紅,氣得不輕。
「你們一個兩個,也不用跟我嘴上英雄,若不依我,那我就去敲登聞鼓告你們欺 君,告你們不孝不悌。」
「你也不必這麼急言令色,不妨告訴你,今日你將不鳴帶走,明日我就將你大房 名下的所有孫子、孫女、庶子孫全都綁走,你若不信,大可一試。」
他雖聲音不輕不重,聽的人怕是猶如擂鼓轟鳴,這是要讓人斷子絕孫呢,誰敢試。
他一說完,顧家大伯立馬起身,輕拽老太婆衣袖,臉上一副驚恐之色。
那老太婆臉色更是難看,呵斥著甩開他的手,手杖抖動不停。
「你,你們,可知道她是誰,她就是當年那個命硬的喪門星,你們還一味得護著 她,是她將你們一家害成如此境地,你們反倒怪我這個親祖母不成。」
老太婆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又跌坐下去,怒氣衝衝地指著我。
我心口像被冰刃刺穿,冷意蔓延全身,臉色定也是蒼白難看的。
這話像是詛咒,一直縈繞在我身邊,怎樣都驅不散。
夫人若在就好了 …
阿爹聽她這樣說氣憤不已,指著老太婆說不出話。
萘蓁哭得涕不成聲急著為我爭論。
「你胡說,不許你這樣說軟軟,阿娘說軟軟是福星,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妖怪 騙人。」
小時候,她就曾這樣為我跟鄰居家的小孩吵架,別人沒事,她自己哭得上氣不接 下氣。
我感激地看著她,卻不敢看向二哥哥也不敢看他。
我自知未做錯什麼,可從出生起確實伴著身邊人的不幸,若有人這樣想我也無可 奈何。
我往前一步想說話,他卻先一步擋在我身前,將我攏在背影下嗤笑開口。
「我倒覺得喪門星這名字,最適合你老人家,兒孫一門慘死,一門……眼看也要 死,按你說法應該都是你老克的,且我覺得先皇早死也與你克親有關,畢竟曾由 你哺育過。
「再說我家軟軟,福星之照有目共睹,上有爹爹嬸嬸寵愛,下有兄弟友愛恭敬。
「就連聖上都少不得說一句,魁星耀門,澤被後世呢。
「你家是不是沒鏡子,喪字都寫你臉上了看不見嗎?」
老太婆驚恐萬分,一時無言以對,說他克死先皇,怕她得浸豬籠才能贖罪,真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聽他這樣說,我心裏好受了不少,盯著眼前人的窄腰盤著金絲玉帶,心裏對他感
激得不行。
對面坐著的另兩人面面相覷,顧家大伯顯得更加畏畏縮縮,兩人互相推諉。
到底白鬍子老頭有些年紀,訕訕開口道。
「九重,你們畢竟是我顧家的血脈,家中族老還是看護你們的,何必這樣魚死網 破呢?」
我這才看向二哥哥,他面色如常,向那老頭拱了拱手,語氣寥寥地說道。
「老族長,您可知家中出事祖母是怎樣對我們的?
「我的這位親大伯當日便在朝堂寫了斷親書,稱我父顧家敗類,不堪為親,這可 是親兄弟所為?
「大哥和父親在獄中苦苦煎熬,您問問他們可有一人去探望?
「母親即將臨盆遭此劫難,祖母放出話來,任其自生自滅,可有半分慈母心腸?
「最後就連我父兄的屍骨,都是阮叔親手下葬,你們可有人去尋過?
「如今你們著急想帶走不鳴,不就是因為族中無人,看中了他小小年紀,一府案 首的才子名聲。
「你們又知道不鳴是怎麼活下來的?
「是軟軟,全靠著她沒日沒夜地做工刺繡洗衣,才能將他養活。
「當年她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娘,帶著剛出生的不鳴流落到這,舉目無親,強盜肆 虐,挨餓受凍苦苦掙扎,那時你們在哪,祖母在哪?
「你們又可知不鳴因早產口不能言,腳不能立?
「呵,若你們知曉,怕不是嫌這樣的兒孫有損體面,早早將他溺死了吧?
「可軟軟呢,硬是求著百家奶千家飯,日日做工夜夜漿洗,將他養活長大。
「她這花朵的年紀,自己熬得黝黑瘦弱,卻將不鳴養得雪娃娃般白嫩健康,那時 你們何在?
「你們覺得有個狗大伯荒唐可笑,可她寧可自己挨餓也要一桶桶的飯去聘,才換 來今日不鳴行走無礙,這些你們誰能做到?
「如今不鳴小小年紀,一府案首,你們當是家族血脈天才自成嗎,呵,隻是更平 添了你們的愚蠢迂腐而已。
「軟軟流過多少汗,流多少淚,付出過怎樣的心血,怕也隻有她自己才能知道。
「她所做的,就是我這個親哥哥都自殘形愧。
「今日不妨告訴你們,我家以後隻阮家這一門親戚。
「軟軟從今以後可在我家當家做主,別人休想從我們這佔到一絲便宜。
「祖母可聽懂了,這就是我的答案,若是不夠,我也可以不姓顧,萘「萘、不鳴 都可以不姓顧,明白了嗎?
「不殺你們,已經是看在我父親與祖父的面子上,對你們最大的寬容。」
最後一句話,二哥哥說得悲愴,眼中殺意浮動。
聽他說完我心裏也安定了許多,二哥哥從未怪過我。
一時間廳內落針可聞。
他們似是被嚇傻了,緩了好一會兒,那老太婆才悲涼哀號出聲,聲淚俱下,卻不 是悔過的淚水。
「誰讓他娶了那個賤婦!
「他不聽我的安排娶個世家大族的小姐,非從那鄉野苦寒之地娶那個上不得臺面 的賤人,讓我丟進臉面。
「我隻罰了那賤人兩回,他就鬧著分家,讓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話,我如何能忍, 就當沒生過他好了。」
二哥哥與他眼中的殺意更勝。
那蠢婦卻仍是喋喋不休。
「你們也不用嚇唬我,棄了宗族姓氏,再也不能科考,不能入朝做官,既然我不 好過,那大家就一起..」
「我應你。」我雙手緊攥藏於袖內,壓下心中與他們同樣的滿腔怒火,面帶笑容 一字一頓地說。
「軟軟,不可。」二哥哥輕聲說道。
「二哥哥,你說讓我當家做主可當真。」
「自是當真。」
「那,這位大人,我說的你可能應。」
我轉頭看著他。
他蹙了蹙眉,明顯對我的稱呼有些不滿,卻緩聲開口。
「你想怎樣都可以。」
「老桑榆都聽見了,他們都應,我說話算數。
「不鳴定是不會跟你走的,不光這個,還有萘蓁、二哥哥,以後無論婚嫁生子都 與你沒關係,你都不許插手,這事沒得商量。」
「你..」
「但是,我可以應你大老爺官進二階。
「還有,你可以從家裏選一位適齡的小姐,進宮待選。」
「你此話當真?」老太婆眼中精光閃爍,自私貪婪的欲望吞噬了所有。
他厭惡夫人老爺,無非是因為不受她掌控,不能為她滿足一己私欲,爭名奪利罷 了。
世家出身的小姐,早就被權力和名聲迷了心竅,生來就是自私寡情的,哪來的母 子親情呢?
「我可做保。」他站到我身邊沉穩開口,眼神交錯時,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
「老桑榆別著急,既然都沒意見,那我們雙方立個字據,這樣大家都放心,您看
可好?」
「哼,倒是小瞧了你,那便立。」她臉色變得倒快,如今已是一副春光無限的模 樣,全不似剛才哀號悲戚之人。
14
「唉!你祖父終究是去得太早了,竟讓這婦人自私偏心至此。」 白鬍子老族長,悲憤開口,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
「九重,若不是這孩子實在是個好的,我也不願跟她走這一趟,既如此,我便回 了,無論如何,族裏自有你們的一席之地,想要如何做,往族裏捎個消息吧。
「這位姑娘,顧家虧欠你太多,若有所求,西川顧家定結草銜環。」
我屈膝一禮,擺手推脫並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