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為女子,佩戴首飾,那是必然的。
玉容易碎,我特意挑著最是堅硬的金釵,我還沒能殺了她。
周止眼神惡狠狠的,像是真的氣到了極致,掐著我臉頰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當著眾人的面要殺裴湘,裴家找上門,要我殺了你給裴湘一個交代!」
我握著他的手腕位置,企圖想往下拉扯,但是拉不動,反被他鉗制住了手,死死抵在了稻草鋪著的床榻上。
「用我的命換她那條尊貴的命,值了啊。」
殺了她。
就可以為我的阿淵、阿諾報仇,也可以為自己報仇,便是賠上自己一條性命,那也是劃算的。
我身子微微往前挺,和周止四目相對。
「更何況,你會護著我啊。」
他未曾開口說話,我便將自己的袖子提起來,露出了手臂上的傷疤。
「青樓的恩客總是有些特殊癖好的。」
我開口,慢慢回憶著未曾遇到周止前的那兩年。
「這些傷疤,有些是為了想要逃出去,卻又被抓了回來,吊起來打了好幾頓。後來被逼著接客,那些客人有意磋磨,讓我生死不得。」
蠟滴下燙出的疤痕,那是我恥辱的證明。
後來我救了周止,有他護著我,我才不用繼續遭受這些。可是這些傷疤,怎麼也去除不掉,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不要忘了這切膚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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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止,你說像我這般破爛不堪的人,還妄想苟活於世,若不是心裡攢了那份恨,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所以仇人在我面前,你讓我怎麼忍下來不去殺她?」
我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
苟延殘喘於世,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報仇,結果卻還是被我搞砸了。
「周止,我的弟弟妹妹會恨我的。他們會說,阿姐真沒用,便是為他們報仇,都做不..」
我話還未曾說完,周止握著我肩膀的手陡然間用力。
他低頭,死死咬住我的唇。
將那些未曾說完的話全部都吞咽了下去。
鮮血從齒間流出,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隻是血腥味並不好聞,我試圖往後縮,卻被他握住後腦勺,退不得分毫。
這夜,是他第一次碰了如此骯髒不堪的我。
夜深不知幾許。
我覺得自己幾乎快要死在了床榻上。
他緊緊從身後抱著我,我昏昏欲睡時,似乎聽到他開口說:
「沈傾月,下不為例。」
7
周止是小侯爺。
頗得盛寵,若是鐵了心想要護住一個人。拿捏住那些沒了賣身契的丫鬟婆子改口供人證,也並非做不到的。
最多,便是徹底和裴家翻了臉。
沒有人證物證,那幾個在場的丫鬟和家丁,一口咬定是刺客,便是丞相手眼通天,也得吃了這個啞巴虧。
更別提,裴湘即使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卻還堅定地要待在侯府,即使為了這個女兒的幸福,丞相也得忍下來。
隻是從那之後,裴湘身邊跟著的丫鬟婆子以及家丁,那也有十餘人,我若還想找個這般機會殺她,似乎不太可能了。
我回了月閣,周止從那夜之後就不來瞧我了。
大概還是在生我的氣。
我去見他,他也躲著避而不見。
還沒等我想好下一步該如何走時,那個在我落水之時,從人群中所見的那人,卻上門來找我了。
小桃向我通報的時候,我正在房間裡磨簪子。
想磨得更尖銳一些。
萬一下次,我還能有機會呢?
「姑娘,要見嗎?」
聽著那個熟悉的名字,我手中簪子差點刺破了我手指。小桃眼疾手快,將簪子收了起來。
「見吧。」
我深呼吸,按捺住內心的憤怒與恨意。
「總得見一見,這位以我為玩樂的未來驸馬爺,如今過得怎麼樣了。」
他就站在院子裡。
穿著月牙色的衣袍,在梨花樹下負手而立,一如當年初見模樣。
最開始。
裴敘不過是和好友打賭,輸了賭約後,並故意裝成落難的窮小子,昏倒在我家門前。
我救了他,並且悉心照料。
原也沒有生出其他心思,畢竟我有一雙弟妹要照顧,所以哪怕及笄,我也不敢嫁人。
但半個月的相處。
忽然有一天,裴敘說他愛上了我。
接著坦白了所有,包括那個荒唐的賭約。然後在我面前起誓,說此生隻娶我一人,即使毀了與公主的婚約也在所不惜。
我那時的確動了心。
少年模樣俊朗,我有了那些心思也不稀奇。
隻是在得知他的身份後,我知道身份懸殊,便立刻掐了那心思。
他卻說我定是介意這個婚姻,所以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回家商談解除婚約之事。
而就在同一天,裴湘帶著家丁上門了。
思緒如潮水般湧退。
再次看著眼前人,沒了當初悸動,有的隻是滔天的恨。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
我的一雙弟妹不會慘死。
裴湘固然該死。
可裴敘,又何嘗不是殺人兇手?
他看見我出來,似乎很是激動,當即就想上起來抓我的手,小桃反應更快些,把我護在身後。
「裴公子還請自重。」
我如今在侯府雖然沒有任何名分,大家也稱呼我為姑娘,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是小侯爺的人。
「阿月,你……你為什麼在侯府?」
他聲音似乎有些哽咽,雖被小桃阻攔著,卻還是忍不住想要伸手來觸碰我的臉,這次是我先避開,他錯愕,默默放下了手,滿眼愧疚。
「直到今日,你還要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嗎?」
我冷笑。
或許當初,裴敘的確不曉得他這位阿姐的算計。或許隨便編了個謊話,說我失蹤又或者暴斃,總歸想破腦袋也絕不可能猜到,我會被送到窯子裡。
是的。
最開始是窯子。
裴湘原想將我送到青樓,卻忽然改變了主意:「當妓子還是抬舉了,不如送到窯子裡,陪那些糙漢和乞丐,才能配得上這位狐媚子的身份!」
窯子,是青樓中最下等的地方。
大多數女子要麼身有殘疾,或者就是年老色衰,總歸是不值錢的,便都留在了這裡。
幾個銅板,就可以買姑娘一晚。
所以許多乞丐和沒錢的粗漢,攢下幾個銅板,就可以挑一個喜歡的。
許多姑娘因此染了病,就被草草裹了席子丟出去。
我那是心裡有恨。
拼了命的想讓老鸨看到我的價值,即使弄得渾身是傷,也在所不惜。
唯有這樣,我才能進入那些有達官顯貴去的最好青樓。
碰見那些達官顯貴,我才能擁有機會報仇。
這五年來的苦楚。
讓我越來越恨裴敘,恨裴湘,恨裴家所有人!
殺人不用償命,因為有一個家族替她擔著。
這讓我怎麼能不恨!
那時裴敘在河道旁看見了我。
按著他的性子,自然會去派人調查我的蹤跡。
我曾經遭受過的那些,他不會不想知道,卻偏還要問我這個愚蠢的問題,瞧著像是在心疼我,實則是在直直地戳我傷口。
裴敘聽完我的話,瞬間就變了臉色。當即滿臉愧疚之色,不斷向我道歉:「阿月,當初我是真心想迎娶你。所以不惜毀了同公主的婚約,可還沒等我說服爹娘,阿姐便告訴我,你因為不喜歡我,所以選擇帶弟妹離開,結果卻死在了路上。」
他抬眸,滿眼皆是深情。
「我起先不信的,那具屍體被毀了臉,已經瞧不起模樣,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那個就是你。可我見過你的弟妹,他們臉上雖然有血痕,卻也還能瞧清容貌。所以,我…..」
他也是沉默,所以我替他接了下面的話。
「所以覺得我死了,或許傷心了那麼一陣,但也不再提要同公主退婚之事,甚至下個月,你便要迎娶公主,對不對?」
我將真相捧到他面前。
所謂的真情,不過都是虛假而已。
「不,我一直心悅的就隻有你一人。從前隻是因為以為你死了,所以娶誰不是娶,我才同意娶公主,可如今你回來了,我便不會再娶他人!」
他說得言之鑿鑿。
我心中冷笑,然後試探開口:「難不成,你願意為我抗旨退婚?」
裴敘未曾有絲毫猶豫。
他點頭。
「如果是為了你,我願意。」
8
婚約還會繼續進行。
那準備了幾年的大婚,若是不讓眾人瞧上一瞧,那多可惜啊。
裴敘離開後。
大抵是有人將他來我院子裡的消息告訴了裴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雖身子還虛弱著,可卻也已經能夠下床走動。
一群丫鬟婆兒子來到我院子裡,我院子裡的護衛也護著我。
雙方大眼瞪著小眼。
誰都警惕著,唯恐對方出其不意動手。
「你個賤人!直到今日,你居然還想勾引我阿弟!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周止的人,你怎麼敢!」
裴湘有些咬牙切齒,那副模樣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我。
我剛撫摸頭上那個金釵,旁邊那些守著的家丁婆子紛紛都變了臉色,當即護在裴湘面前,唯恐我靠近半分。
「裴湘,是你的阿弟……來找我的。」
我故意將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然後又說:「他還說,要為我抗旨拒婚呢。」
裴湘臉色瞬間大變。
這可是同公主的婚約,大婚準備了幾年,若是在此刻抗旨拒婚,那可是能夠抄家滅族的大罪。
「賤人,賤人!」
她不斷罵我,顛來倒去也隻會罵這一句。
說來可笑。
裴湘從來都看不起我,直到這一刻,都不曉得我的名字是什麼。
不是不願意。
而是不屑,不屑去記得一個被她踩在塵埃裡的名字。
看著她如此難堪的臉色,雖說不能當即手刃了她,卻也還算有了一絲暢快。
「放心,準備了如此之久的婚事,我自然不會輕易破壞。」
聽著我的話,她臉上還是有些狐疑。
但似乎很快就想明白了。
「呵,也是我那阿弟蠢,會被你這個賤人迷得神魂顛倒。如今你攀了高枝,責任想著如何搶我夫君,自然是瞧不上那個蠢貨了。」
她冷笑,雖沒了先前的驚恐,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厭惡我。
「我這月閣不歡迎你,若是磨幹淨了我脾氣,我不保證自己還能做出些什麼。」
我取下發髻上的簪子,冷冷盯著裴湘。
大抵還是那日在池塘邊被我刺中心口留著陰影,裴湘臉色很難看,差點都站不穩,嘴裡啐罵了一句賤人後,就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
她剛走,周止便來了。
「兩個月都不肯見我,今日怎麼舍得上門了?」
我看著周止,他一襲紅衣張揚,眉眼睛一如既往的散漫,就這麼靜靜瞧著我,眼中瞧不出半點波瀾。
「裴敘剛才來找過你。」
他開口,我點頭。
然後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眼中含著些許期待:「怎麼,你吃醋了?」
周止皺著眉,迅速把手抽了出來。「怎麼可能?」
唉,那可真是讓人失望。
「周止,你怎樣才能喜歡上我?」
我仰頭盯著他,很執拗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憑借我自己想要報仇,很是艱難,因為我想殺的,並不止裴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