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本能似的,我再次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然後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謝尋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沒看我一眼,轉身出去了。
我看向窗外。
他一腳把陸寒踢了個踉蹌,然後抬腳轉身,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倒是陸寒跌跌撞撞地跑進來。
他的眼中寫滿期待,迫不及待地開了口:
「不生氣了是不是……」
「分手吧,陸寒。」
8
我與他同步開口。
他的表情變得復雜。
一瞬間就像是蔫了的茄子。
「我可以解釋的。」
我不置可否,低頭看向手機。
他滔滔不絕:
「顧薇是我的學妹,你知道的,我跟你說過,她是我們一個高中的嘛,遠在他鄉孤身一人找上我來,我也不能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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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給我表過白,但是我沒有答應,昨天是個意外,昨天是她生日,她說隻要我給她過個生日她就不再纏著我了。」
絮絮叨叨說了二十分鐘,見我沒有抬頭的意思,陸寒湊了過來。
再次張開雙臂,想把我攬入懷中——
我之前說過。
我真的很愛他,所以不管我再生氣,隻要他抱抱我,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想掐死自己。
我一退再退,掙扎中看見了桌上放著的鐵缸子。
是謝尋拿來熱牛奶的。
我抄起來砸下去,砸得陸寒一懵。
看清鐵缸上的字以後,他的臉色更是發青。
「2022 年全國武術散打冠軍——謝尋」
陸寒的表情變得陌生。
他抬起眼,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找了個武術冠軍護著你啊,我說怎麼千裡迢迢過來。」
「來陰陽我了是吧。」
「他就護得住你了?」
我對上他的視線。
「陸寒,你走吧。」
我戳破了他跳腳的偽裝。
「我聽見你說的話了。」
「別讓我恨你。」
9
陸寒怔怔地盯著我的眼睛,而後眷戀地湊了過來。
「再讓我抱抱你吧。」
我隻覺得惡心。
嘔出來之前,我抬手扇了過去。
耳光落在他臉上的瞬間,肌膚間滑膩的接觸激得我開始戰慄。
「滾!」
我顫抖著聲音尖叫罵出口。
他不可置信。
卻還是轉身走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向手機已支付的訂單。
門口多了我拉過來的行李箱。
我緩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謝尋大概是真的被我惹氣了,天都黑了也沒回。
我沒有謝尋的聯系方式。
出院時隻能把自己那張有點餘額的卡放進小豬錢包,拜託護士轉交給他。
賭一把吧。
從相處之間可以知道他對我很熟悉。
他既然認識我,也猜得到我的生日就是銀行卡密碼吧。
還會再見的。
我抓緊了行李箱。
10
跋涉千裏回到學校,我已經精疲力竭。
我看見了陸寒在朋友圈 PO 上的跟顧薇的合照。
雖說沒有正臉,但足以辨認出那不是我。
之前為了給我製造驚喜和聯系方便,陸寒添加了我的每一個室友的微信好友。
所以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吧……
我見到室友關切的表情,強撐出笑來,卻見室友表情支支吾吾。
心裏覺得不對,但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問。
半晌,寢室長站起身來接過我手裏的行李箱。
「珠珠,回來的時候吃過飯了嗎?」
她拍拍我的肩膀。
「還放著假呢,咱們出去吃飯吧。」
雖說陸寒是個人渣,但三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跋涉的辛苦和受傷住院的恐懼席捲著委屈吞沒了我,臉上濕了一片。
寢室長高高大大的,一下子把我攬進懷中。
像姐姐那樣輕輕拍著我。
「沒事了沒事了,多大點事兒。」
「來東北快一年了,還沒體驗過我們這兒旮遝的洗浴文化吧,姐姐今兒請客,咱們都去。」
剩下的幾個室友歡呼雀躍,七手八腳地收拾好洗浴用品,簇擁著我往外走。
我心中抗拒,卻說不出口。
許久沒有親近人群,被女孩子牽著的感覺,出乎意料地溫暖。
遠遠看見幾個人圍著什麼議論紛紛。
好像有三腳架。
寢室長拉住我的手頓了頓,更大力地拉著我向校門口走去。
我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口。
「盈盈,我想去看看,可以嗎?」
我向來不愛湊熱鬧,室友都是知道的。
曾經她們都對我毫無八卦心的性子難以理解。
在我猜測中,她們應該會很激動地陪我去。
可三個女孩子的臉上,是無一例外的諱莫如深。
見此,我邁開了腿快步往人群中心去。
突如其來的大力掙脫了她,她愣了一下,然後迅速追了上來。
室友們湊了上來,緊緊靠著我向前。
「珠珠,我們陪你去。」
我心中一滯。
果然,人群中圍著的,是熟悉的身影——
陸寒。
他跪在人群中央,面前是三腳架。
正對著某音直播哭訴:
「我女朋友就是你們東北某大學的大一學生,帶著男小三到我學校,耀武揚威……」
陸寒指著自己臉上的傷。
難以想像直播間會是怎樣的汙言穢語,我腳下一軟。
被寢室長牢牢接住。
她握了握我的手腕,而後充滿信心地看著我。
「珠珠,看著我的眼睛。」
我氣得發抖的身體被另外兩個室友緊緊扶住。
「告訴我,他說的是假的。」
陸寒身上的傷口不是假的,眾人口誅筆伐,她卻認真地問我真相。
「澄清有用嗎……有誰會信呢?」
謝盈盈看著我:
「我信。」
她的聲音不大,卻飽含堅定。
「我信。」
「我信。」
另外兩道聲音一同響起。
「珠珠,告訴我,隻要是你說的,我們就信。」
眼淚模糊了視線。
「是他劈腿被我撞了個正著。」
似是被發現了,陸寒穿越人群對上了我的眼睛。
久跪的雙腿麻木,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求求你,隻要你回來,以前的一切我都不當回事。」
看熱鬧的人群一下子變得嘩然。
我敏銳地捕捉到越來越多厭惡和不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黏人的藤蔓一般將我狠狠纏繞。
直至窒息。
「滾出我們學校。」
謝盈盈擋在我身前,室友們像一堵堅韌的墻,為我擋去所有惡意的目光。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自己心裏清楚。」
「別逼我們在這兒讓你沒臉。」
三個女生的力量能有多大呢。
很快她們便被口水淹沒。
那樣窒息的目光沒有直接落在我身上,我卻聽見更為難纏的竊竊私語。
過去的記憶湧上來,我痛苦地捂住頭。
僵持之間,我看見謝盈盈走過去,一記漂亮的勾拳打得陸寒鼻血噴濺。
「用得著什麼散打冠軍,東北人才不吃你這一套。」
「你還抵不上一個好老娘們。」
遠遠望過去,我看見陸寒的直播間彈幕刷得更快了。
不知道風向如何。
我站直身子,抑制住瘋狂加速的心跳。
聲音中還帶著顫抖,但我的恐懼被大大削弱:
「陸寒,你劈腿在先,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大。
聲線依舊很軟,但注入了堅定的力量。
自信會開出花來。
「如今你反咬一口毀我名聲,真算不得男人。」
聽我這話,陸寒眼中滿是驚愕。
我攥緊手,指甲狠狠地扣緊掌心,不願露出半分怯意。
「不論你用了什麼手段進入我們學校,請你,現在,立刻滾出去。」
滿堂喝彩。
操場上響起一道又一道掌聲。
11
沒等我說話,就看見遠處一個高大的學生在前面跑,巡邏車在後面追。
車跑得很快,到我們跟前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的保安把陸寒揪起來塞進車裏,那男生才尷尬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寸頭,在謝盈盈面前討好地笑了笑。
「媳婦兒,沒來晚吧。」
謝盈盈一陣白眼,蹦起來在那人頭上捶了一下。
「沒來晚你個大頭鬼,你乾脆爬著來唄。」
人群散去,我似乎被抽幹了力氣,身上一下子癱軟下來。
謝盈盈焦急地蹲下想背起我,我隻朝她笑笑。
「謝——」
她溫熱的手掌抬起,示意我趕緊閉嘴。
「這次看完熱鬧了,跟姐姐洗澡去吧,生分的話少叨叨。」
我忍住淚意點頭。
「媳——」
那男生剛開口,便再次被陳盈盈打斷。
「媳婦兒你個頭,姐姐帶著媳婦兒們出去快活了,你好好在家洗衣拖地帶孩子吧。」
沒忍住笑出來,眼淚擦過臉頰掉落到我彎起的唇角。
「笑起來更好看了珠珠,我要彎了!」
上一學期我和室友一直相敬如賓,以為東北人的好客隻不過是謠傳,作不得數。
卻沒發現,她們顧及我的敏感,一直小心翼翼。
熾烈美好的笑容紮進我心裏,我主動向她們伸出了手。
再次被牽起的時候,心中的冰山已經悄悄開化。
春暖,花會開。
12
我被哄著進了我們市裡最出名的女性向洗浴中心,叫「有鳳來儀」。
還是難以接受在大眾視野中赤條條走來走去,我堅持著選了一間單間。
室友們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倒是謝盈盈捏了捏我的肩膀。
「單間在五層,汗蒸房在六層,女浴在七層,你自己可以嗎?」
我點頭,她才一步三回頭地進了電梯。
整個人浸在水中,感受到熱浪將我託起。
我一遍一遍地用手搓著鎖骨上那道疤。
它會消弭在時間的長河裏嗎?
許久過後,我聽見手機鈴聲不斷響起,才站起身穿好自己帶來的高領上衣,匆匆套上長褲往汗蒸房走。
進入電梯前,我長長地吸了口氣。
電梯終於到了汗蒸層,進入約定好的汗蒸房之前,我卻被一人狠狠地堵住嘴巴。
他不顧我的掙扎,另一隻手掐住了我的喉嚨。
像發瘋了似的用力。
氧氣被盡數奪去,我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是男人的手。
被門口的服務人員拉開的時候,他還是雙目赤紅。
咬緊牙關,惡毒的話從牙縫裏擠出來:
「你永遠隻是一條狗。」
「在我腳下搖尾乞憐的母狗。」
「我就要讓大家看看你有多惡心,不過是個破爛貨。」
「放棄吧,隻有我自己一個人心疼你,除了我,沒有人會愛你。」
陸寒掙脫了服務人員向我沖過來,把我高高豎起的領子拽開,露出了鎖骨上新新舊舊的紅痕。
我剛剛狠狠搓過的紅痕下,一個深深的「奴」字清晰可見。
我最隱秘的角落,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眾人面前。
此刻還是黃金周假期,汗蒸房裏人多得一層一層的。
巨大的羞恥將我狠狠籠罩,我抱緊自己試圖尋找被撕碎的上衣。
卻被一個大娘擋住身體。
「你個小癟三沒見過你這樣的狗人,老娘還收拾不了一個人渣了?」
各種難聽的話連珠炮似的砸向陸寒。
與我想像的不同。
越來越多的男男女女護在我前面……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淚。
前面的大娘像護著小雞仔一樣把我牢牢護在身後。
我想,如果媽媽在的話,也會這樣保護我吧。
我自身後環住了她的腰。
大娘僵了一下,罵陸寒的聲音更為響亮了。
眼前變幻。
我出生的地方是南方鄉下破舊的山溝溝,那裏沒有人把女人當人看。
隻不過是生育的工具,是流月經的東西,是長著雙腿的行走的子宮。
我想起那年我身上破爛著被破舊的麵包車從村外送回,扔到家裏的院子門口,鄰居紛紛指指點點。
奶奶像看垃圾似的看著我,恨不得把我踢出家門。
「個賠錢貨小小年紀便出去勾引男人,跟你那個要死的死媽一模一樣。」
小巷子裏的那樣多混日子的光棍們都遠遠看著。
我白皙帶著血跡的肌膚像魚鉤一樣吸引住他們的目光,血跡模糊著睜不開眼,我依然能感受到惡臭的目光——
他們都想把我拆吞入腹。
「你們都不行嗎,誰上就把她嫁給誰!」
聽了我奶奶這樣的話,那些人都餓狼似的沖上來。
卻見我生理學上的父親走近,把我扛起來。
「這種極品,不如便宜她老子。」
「都給老子滾。」
……
再次身歷其境,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這裏安靜下來。
陸寒已經被幾個熱心大哥打得爬不起來,護著我的大娘回頭抱著我,也落下淚來。
「我的姑娘喲,這是受了多少苦啊……」
這樣的動靜引得室友們匆匆而來,我靠在大娘懷裏,哭得眼皮發沉。
卻見幾天未見的那人蹲在我面前。
「員警過來了,他不會再來了。」
是謝尋。
他伸手,又遞給我一張帕子。
「上次那張丟了吧,這次不要再丟了可以嗎?」
他向來面無表情的臉多了一點調笑。
「很貴的。」
我臉上扯出了個難看的笑。
「謝謝你。」
12
幾天未見,謝尋的眉眼間寫滿疲憊。
室友們匆匆而來,替我謝過大娘,便想把我帶進提前訂好的包房。
大娘拉住我的手。
「姑娘,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有時間,以後可以和你室友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
她笑起來,臉上的褶子也帶著笑意,我卻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悲傷。
感覺有什麼秘密要破土而出。
我伸過手去,接下了她遞過來的名片。
大娘擺擺手走了,室友們打趣地帶著我,還有眼巴巴跟著我們的謝尋進了包間。
謝盈盈替我們倒上了熱茶。
三人排排坐在眼前,大有「三堂會審」的架勢。
卻見謝尋一頭栽下來,直直地掉進我懷裏。
本以為謝盈盈會替我把他扶起來送到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