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見狀,卻拉著其他室友走出去。
「你們不適應,在這裏好好歇歇,我帶著她倆挑戰更高溫度的汗蒸房去了。」
我低頭想把他挪到一邊時,卻無意瞥見謝盈盈對著我懷裏擠眉弄眼。
如果演技欠佳……可以不演的。
我剛想開口戳穿他,卻見謝尋口袋中露出一張邀請函。
隨著他喘氣的動作,那張邀請函完整地掉落在地上。
本來不該窺探他人隱私,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面分明寫的是我的名字!
「鑒於您在志願者服務活動中的優越表現,向日葵幫助中心誠邀傅珠女士參與女童心理修復的建設——」
我愣了愣。
我這般破碎,也可以修補別人嗎?
半晌,謝尋終於裝不下去了。
悠悠睜眼,對上了我眼眶中晃悠的淚珠。
「別哭。」
我的淚讓他的表情變得生動起來。
他手足無措地替我擦眼淚,我開口:
「謝尋,我們之間有什麼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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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手頓了頓。
停在半空中。
「沒必要想起來。」
謝尋垂下眸,我看得出他突如其來的落寞。
「不說這個。」
他扯了扯唇角,強顏歡笑。
「珠珠,你隻要記得我這個人就好了。」
我攥住他的手。
「我想知道。」
他驚訝地看著我主動攥著他的手,如獲至寶。
「給我一個理由,如果我覺得合理,我會全部告訴你。」
我頓了頓。
雖然見他短短幾日,但他給我的安全感遠遠高於陪伴我三年的陸寒。
雖然聽起來很不負責,但我還是開口:
「因為我想追你,可以嗎?」
13
謝尋呆了。
我臉紅了。
太不要臉了。
我轉身想跑,卻被後反勁兒的謝尋抱住。
他的氣息噴灑在我耳側,將頭靠近我的頸窩。
「給我點時間好嗎?」
他思考了一下,重新組織了語言:
「珠珠,站起來,你什麼都不怕的時候我就和你在一起好嗎?」
謝尋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
我感覺到源源不斷的力量注入我的身體。
「或許要很久,你會等我嗎?」
他扳過我的身體,對我笑了笑。
「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直到你什麼也不怕。」
像是變戲法似的,他從懷裏掏出了個袋子。
抖開,是一條白色裙子。
「等你自己願意穿上這條裙子,我們就在一起,好嗎?」
這幾天的眼淚似乎快流幹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並沒有濕潤。
然後揚起唇,對他點頭。
眼淚沒有從我的臉上滑落,卻打濕了謝尋的臉。
淚珠兒從他睫毛上滑下來。
換我伸手替他擦幹。
而後,我顫抖卻堅定地拿起邀請函。
「我會的。」
我轉身,又從他手中接過那條裙子。
「我會穿上的。」
他又哭又笑。
回過頭,我看到室友們肩抵著肩微笑看我。
媽媽,這次我身後並非空無一人了。
我會不怕的。
我不會再怕了。
14
陸寒後悔了。
我其實知道的,他本身不是那樣的人。
雖然我也想不明白那幾天他的所作所為到底為何變得那樣偏激。
所以他連學也不去上了,我在哪兒他便跪在哪兒。
我已經反復強調,我真的不再怪他了。
可他還是我行我素。
「讓我贖罪吧。」
「寶,我真的後悔了,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再沒說什麼,轉身進了幫助中心。
心理治療在受創傷後是循環往復的。
早在入學的時候我便聽過向日葵幫助中心。
幫助中心的負責人也是熟人,她是那日將我護在身後的大娘。
她這裏是社會救助,養了很多同我一般被家庭拋棄的心理問題患者。
這裏有很多和我擁有同樣經歷的人。
她們經歷噩夢時或許比我還小,抑或與我同年。
但是她們無一例外都有創傷應激。
或許我還是幸運的。
我的自我保護機制已經忘掉了最血腥最難挨的一幕幕,隻剩下破碎的記憶會在夢回之時送我一身冷汗。
已經足夠折磨我了。
所以我真的心疼在這裏的所有女孩子。
她們所面對的是更為黑暗的經歷。
謝尋不能進來。
因為在這裏很多女孩至今仍然不能見到男性,看見便會驚懼交加地尖叫。
所以我會自己過來。
在許許多多的受害者身上,我看到了破碎的自己,亦看到了自己破碎的生活。
由於忘記了那段最驚心動魄的經歷,我不斷建設自己,去看了許多女孩子遭受非人經歷的案宗。
血腥和惡毒已經不能形容。
我冷汗直流。
當我嘗試與她們共情,感受到的卻是窒息的絕望。
我在修補別人中,漸漸地撿起了破碎的自己。
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自己的卷宗。
15
卷宗上的文字冰冷而客觀。
我用手指指著塵封的記憶,一個字一個字讀給自己聽:
「受害者傅珠被非法囚禁期間,骨盆骨折,皮膚表層被鞭打的傷痕由於長久浸在不潔水中而感染,被暴力手段在肌膚上刻字,造成永久性傷害。」
「傅珠的隱私在某自建網站被全程直播,嚴重侵犯了受害者的名譽及隱私權。」
短短幾行漢字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我緊緊盯著字裏行間寫滿的悲痛,然後——
暈了過去。
16
謝尋把那條白色裙子送給我以後,我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不知是不是這次暈了太久,我居然又做夢了。
她用拴狗的鎖鏈把我綁得很緊。
我不知道我為何落在她手裏,也不敢睜眼看她。
但這次我嘗試了,撐開眼皮。
沒什麼好怕的,對吧。
於是這次在夢裏,我看清了那個女生的臉。
太像了。
是陸寒身邊的那個女孩子吧。
一樣張揚明媚的臉龐,一樣地帶著陰鬱的氣息。
她紅色的高跟鞋抬起。
我看清了我的處境。
我清楚地知道,這是我經歷過的噩夢。
巨大的魚缸裏裝著滿滿的水,我此刻不足九歲。
被塞進魚缸裏,我蜷縮著,一點也反抗不得。
她的微笑單純而嚇人。
「爸爸的碟片裏就是這樣寫的。」
「他說,不聽話的小狗就是要這樣被懲罰的。」
「在爸爸的指導下,我殺了家門口的那條狗。」
她的鼻尖貼上我的。
「隻要你聽話為我賺零花錢,我就可以不殺你哦。」
話音落,鞭子落。
我痛呼出聲。
「說,你是顧蘭的小狗,你永遠是顧蘭的小奴。」
我眼前一片黑暗。
穿越時空,我看到了那雙堅定的眼睛。
和永遠站在我身後的、高大挺拔的身影。
我不斷搖頭,幾乎是用盡全力站起身。
在水中站起身。
巨大的壓力緊緊箍住鐵鏈,我還是站起身。
然後手掌高高抬起,扇了過去。
顧蘭不可一世的身影在我眼前消失。
我睜開了眼。
入目便是謝尋不修邊幅的睡顏,見我睜眼他迅速按了鈴叫醫生。
我抓住了他的手。
「我想穿白裙子了。」
醫生護士走進來。
在人群中我與他對視。
真正地,揚起了微笑。
我知道這個笑一定不難看。
但他為什麼又落淚了呢?
17
中央街有個音樂角,在西餐廳二層凸出的其中一個天臺上。
那裏會有人為來往的路人拉琴。
我報了名,想在謝尋生日這天給他個驚喜。
因為往來的行人太多,又是居高臨下的方向,實在不方便。
我求了室友把謝尋騙來。
在天臺處站定,卻沒發現樓下有謝尋的影子。
可我跟負責人打了包票,說一定會拉琴。
我沒辦法,還是開始了。
手中動作不斷,心中在為自己唱著詞打節拍:
「披頭散發,很多疤,不認得我的話。」
「有些難過,神總說,唱歌會好得多。」
「他騙人的,不是的,生而殘忍的多。」
「裙子輕舞又落寞,美麗又不是她的錯。」
……
我一點一點地給自己力量,曲至中段,卻見到對面的大螢幕上放出來的視頻主人公是自己。
偌大的魚缸中蜷縮的軀體,露出的驚懼的臉,是我。
是毫無遮擋的、女孩的軀體。
眾人的議論轟地響起。
我的手在抖。
我看到人群中張揚的高跟鞋噠噠作響。
果然她會毀了我。
在一切都好起來的時候,顧薇出現了。
那個夢告訴我,顧蘭就是顧薇。
我全部想起來了。
她原本大我很多,因為她的所作所為進了少管所,才比我矮了一屆。
我手中的琴頓了一下,卻在餘光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謝尋坐在我旁邊的另一個天臺上,手中是一臺筆記本電腦。
他的目光帶著鼓勵。
我繼續動作,拉了下去。
手中的小提琴曲未停,我甚至開了口,唱出了聲。
面前的麥克風依著風把我的聲音帶出去:
「如果會憐憫我,又何必抓住我。」
「鬼扯,原諒惡魔。」
「咬碎牙,我不再膽怯落寞。」
「想開給世界的花,我會大膽表達。」
……
我對面的畫面還在不斷變換。
一曲畢,掌聲雷動。
許是打動人,更多人的目光在我和對面大螢幕間穿梭。
似乎是在對比我和大螢幕中相似的容顏。
我清了清嗓:
「人生來赤裸,心術不正的是那些恥笑的人。」
下麵的人流不再議論。
安靜下來。
「世界從女性的裙擺下誕生,可笑的是,這個世界卻不允許女性的裙擺肆意飄揚。」
瞬間,我對面的大螢幕換了主角。
陸寒和顧薇薇令人不齒的行徑出現在大螢幕上。
他們口中難聽的話像是尖刀,戳向在場所有人的心間。
所有人都有母親、有姐妹、有女兒。
女性的力量是偉大的。
眼尖的人看到了人群中躲藏的顧薇,垃圾像雨一樣打在她身上。
她抱著頭。
無助感比當年的我,隻增不減。
我清了清嗓,給自己鼓勁:
「我要感謝一個人。」
「我早就碎掉了,是他把我一片一片地撿起來,平復我的焦慮。」
「他說,我是一個美好而又充滿力量的人。」
我的眼淚被風帶出來。
「我祝所有女性,得償所願。」
謝尋站起身來,穿越人群,目光緊緊地放在我身上。
充滿了無盡的眷戀。
然後他按滅了手中的煙,左手拿著筆記本電腦,一步一步地走下樓去,跟著下邊已經銬住顧薇的員警,坐上了警車。
18
在謝尋生日這天,陸寒、顧薇和謝尋,都被員警帶走了。
罪名各不相同。
跟著去了警局,我才知道陸寒那段時間詭異的偏激是怎麼來的。
他被顧薇哄著吸了毒。
顧薇販賣毒品、非法囚禁他人、傳播淫穢物品、侵犯他人隱私等罪層層累加。
在謝尋不斷搜集的證據證明下,顧薇的後半輩子都要在牢獄中度過了。
而謝尋。
我嘆了口氣。
「珠珠,你真的不怪他嗎,你不會嫌棄他坐過牢嗎?」
我看著眼前滿臉焦急的謝盈盈。
「姐,我知道的。」
我已經知道謝盈盈是謝尋的遠房表姐,是他拜託謝盈盈暗中照顧我。
和謝盈盈說著話,我手下動作卻沒停。
在熨那條他送給我的白裙子。
「破碎的世界中,是他縫補了我。」
我眼中都是謝尋看向我溫柔又充滿愛意的目光。
「他隻是為我出氣罷了。」
其實我知道的,憑借謝尋搜集的證據,完全可以替我報仇。
而他看見顧薇買通工作人員播放我的視頻時沒有制止,也是想幫我完全克服心理陰影。
至於他最後把顧薇和陸寒鬼混的視頻放上去。
是賭氣罷了。
我怎麼會怪他?
「隻是一個月而已,姐。」
謝盈盈如釋重負。
我換上了那條白裙子。
「姐姐,我去接他。」
我第一次沒有用高高的領子遮擋住我的疤痕。
就那樣紮起了高馬尾,把我修長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中。
謝盈盈滿眼淚光。
19
看守所門口。
謝尋剃了個寸頭出來時,我正好走到他身前。
裙擺飄揚中,他的眼淚落下來。
然後像個毛頭小子般沖過來把我抱起旋轉。
裙擺高高地飄揚。
「媳婦,你真好看。」
「像盛開的玫瑰,一樣好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