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看到了嗎?」
元一的聲音興致勃勃,尾巴像是有生命力似的,隨之歡快地搖動。
我咳了一聲,剛咽下去的那口水卻讓我更加口幹舌燥,某站是一個直播大站,競爭激烈,整活不少,當然有許多主播都做過獸耳裝扮。比如,李烏狼前些日子就剛扮成過少狼,蹲在椅子上,一不高興,就嗚嗚嘶吼。
但是,元一和他們不一樣。
他太純了,動作直白到像是恨不得飛奔過來,熱情似火地把自己的心遞給你,爽朗地說,和我做朋友!和我做朋友!快和我做朋友!我會做任何你想要我做的事情!
他沒有一絲誘、一絲引,大大方方地展現著自己。反而讓看者有種越發隱秘的不自然感。
我打字道;「看到了..很可愛。」
元一心滿意足地抱著自己的尾巴,縮進了椅子內,他撓了撓頭,松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是從姐姐這裡尋求的靈感,你的動態裡不是轉發過一個狗狗喝水的視頻嗎?感覺你好像很喜歡金毛犬,所以我….」
他衝我笑了笑,忽然猝不及防地湊近,抱著胳膊,仰起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還有這個美瞳,姐姐說我的眼睛好看,所以我想了想,決定做一些會令人印象
深刻的改變。」
銀色的眸子有種非人感,但是一點也不突兀,反而像是澄澈的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湖水中有一個小小的旋渦,正在緩慢流轉。
元一學得很快,他雖然沒有明白其中的關竅,但是卻直覺得挖掘出來自己的賣點。
他在認真地做這份工作,我便也想認認真真地幫他一把。
我從頭到尾,傾囊相授,把我知道的一些話術、整活、門道都告訴了他。
元一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甚至拿出一個小本本,一邊念叨著,一邊記了下來。
後來,他撐著腦袋,叼著一袋牛奶,有些含含糊糊地軟聲道:「姐姐,我待會下播後可不可以加你微信呀,我好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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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一是新人,他不知道作為主播,加個人的微信號也算是一個刺激打賞的賣點。
我衝他解釋後,元一卻搖搖頭,堅持道:「姐姐不一樣,姐姐是我的朋友。」
於是,我有了元一的微信。
他的頭像是元氣滿滿的蠟筆小新,最新一條朋友圈:「我要開始工作啦啦啦啦!加油加油!」
他打字很快,幾乎剛加上,就發來一個狗狗索抱的圖片——「姐姐,你要快點睡!晚安。」
我回復了他,他卻像是不樂意立刻睡覺的小屁孩,又黏黏糊糊,纏著說了一下其他的話:「我
太高興啦!」
等元一終於用兩個胖乎乎的小狗跑走的圖片結束話題後,我才意識到,原來早就過了零點。
我第一次沒有準時去李烏狼的直播間。
7.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我也並非在刻意守著這個點,隻不過習慣使然,每天零點都自然而然點開了李烏狼的直播而已。
我隻是有些驚奇,我竟然頭一回看主播看到忘了時間。
哦,其實也不算頭一回。
我看霜棲,幾乎每一次都感覺時間過得太快。
但那不一樣,菩薩嘛,本身就該特殊對待。
明天是休息日。
我那不苟言笑的上司臉上的表情也松懈下來,他揉著眉心,將假裝勤奮工作的我拎了起來,強制下班。
他腳步飛快,我跟得有些吃力,便認命地垂下頭,讓他像摟了個矮土豆似的,把我提到了電梯間。
上司那雙冷冰冰的桃花眸凝了過來,忽然道:「安靜靜,你想不想自己做一個項目?」
我瞬間不困了,猛地抬頭,上司淡定地看著我滿臉雀躍的神情:「寫了兩年的shit,你應該很清楚怎麼做了,所以我向客戶推薦了你,但別高興得太早,下周一早會,表現得聰明點,小心讓人家看出來你笨。」
「萬一這事黃了,可別怨我..!」
上司忽然頓住,因為我這顆矮土豆忍無可忍,終於蹦過去,緊緊、用力地抱住了他。
你不能怪我輕浮或者沒有邊界感。獨自帶項目通常都得熬至少三四年的資歷,主要原因是狼多肉少,所以就連直系上司一般都舍不得放權。
而帶一個項目,年終獎至少七位數。
所以,此時此刻,我抱的不是一個男人,我抱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再生父母」、我未來近郊二百八十平方米的大別墅。
罵我笨又怎麼了。
如今他罵我shit,我都能笑出聲來。
我感動而誠懇地抬頭,衝上司道:「你是個好人啊。我來生做牛做馬,也不忘你的功德。」
上司抿起嘴,明明我方才抱他時,還一動不動地站著,沒反抗的意思。聽到我快要開始詳細說,如何化作大青牛,馱著他去見菩薩時,他開始像撕牛皮癣小廣告似的,把我從他身上撕開。
上司力道有點軟啊。
我瞅著他微紅的耳朵尖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發燒了。
我連忙殷勤地從我的小包包中掏出清涼貼,粉色的小小一塊,方方正正,軟軟綿綿。
上司猛地震顫,退到電梯角落:「安靜靜,你這人太流氓了。」
我有點委屈,難道上司家男德森嚴,不能接外女送的東西嗎。我小聲說:「敷額頭的,疲勞的時候,敷一敷,很舒服的。」
我訕訕地要把清涼貼塞回去,卻被上司一把拿了過去,他手速真快,就和他從競爭對手那邊搶客戶一樣快。
我欽佩地看著他,他卻低著頭,拼命滑著手機:「我把客戶資料發給你,你周末好好看看,周一可別出醜。」
我點點頭。
上司有點心神不寧,可能是真的燒得厲害。
他第一次給我發錯了文件,又很快撤回,我隻來得及看到標題——《青年陽光體育健康共促及指導》。
诶?
上司家難道有親戚小孩要參加運動會之類的嗎?
我有些疑惑,但是也不覺得有什麼,隻凝神去大概翻了一下上司新發的文件,然後有些分神地思考,上司生病的事情。
等到我回到家時,我沒有什麼困意,幹脆打開電腦,開始寫工作初稿。
隻不過,某站的推送忽然彈出——霜棲直播了。
我下意識地點開他的直播間,卻忽然整個人都僵住,我慢慢張大嘴巴,眼睛瞪到快要裂開。
某站熱門榜二,擦邊低音炮男主播霜棲。
他今晚的直播間名字叫做——青年陽光體育健康共促及指導!
直播間內,一個極具有規律性的喘息聲響了起來,淺淺的吸氣,又帶著輕哼,吃勁呼出氣。
磁性低沉,沉靜卻有濃鬱荷爾蒙味道的聲音響起——「小老師們,覺得我做的俯臥撐標準嗎?」
霜棲看著加快速度,亂飛尖叫的彈幕,輕哼著笑:「嗯?有人說信號不好,沒聽到?」
他的唇抵到了話筒,輕淺,含情:「那我再做一組吧,小老師們可以給我提點建議。」
「這一次,安靜,仔細聽。」
我感覺一道驚雷從我頭皮炸開。
——「安靜」那兩個字,和我上司平時喚我安靜靜時的語氣,聲調如出一轍!
8.
人生就是這樣,世事無常。
你永遠都不會想到,一個冷面不笑,天天shit的男人,竟然會在網絡裡這麼蕩漾地衝浪,輕笑著說,謝謝小寶貝的火箭。
我深深呼了一口氣,險些把手機扔了出去。
但是,九年義務教育外加七年高校深造,讓我擁有一副善良、溫和、理智的心腸,我從容地點開微信,向上司發了一條消息—「老板,你是不是有點發燒了。」
直播間裡突然響起一聲提示音。
我那兩副面孔的領導,噙著玩世不恭、誘惑非凡的笑,溫和又有禮貌:「稍等,我回個微信。」
果然!果然是這廝!
我心潮澎湃,蒼天,還有比這更大的樂子嗎?
我簡直比接到轉正通知的那一天還要高興,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張大嘴巴,無聲地在從臥室跑到客廳,再從客廳「阿巴阿巴」地跑到臥室。
我的手機忽然輕響——顧總:「沒有,怎麼了?」
他頓了頓,果然又開始嘲諷。
顧總:「某人不會是要找借口,周一早會稱病,臨陣脫逃吧?」
顧總:「敬請放心,我身體好得很,不會被你傳染,也不會傳染給你什麼莫名其妙的病,如果周一我再看到一堆shit,安靜靜,你今年的年終獎很有可能是負數。」
確實,他身體好得很,好得在直播間做俯臥撐,進行陽光體育指導教程呢。
他發完最後一句話,我卻聽到霜棲在直播間裡莫名笑了一聲,我明白他肯定是在笑我,嘲諷別人確實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我一點也不生氣,從容地點開我的頭像,刪除,打字,確定,送禮物。
直播間公屏上順勢出現金光閃閃的幾個大字——「我上司是個脾氣差的大笨蛋送出摩天輪」
霜棲柔柔哼了一聲,低笑道:「感謝『我上司是個脾氣差的大笨蛋』送出的摩天輪,謝謝~,怎麼了,我的小老師,是被老板欺負了嗎?沒關系,老師,我們可以一起做運動,做運動會讓人心情愉悅哦。」
「哈——哈哈哈——」
我樂壞了,高猿長嘯似的發出笑聲。
依舊冷靜甚至疑惑的你可能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這是社畜阿Q精神勝利的獎章!
這是驅使老板唯命是從的快樂!
這是我靈魂滌蕩的第一步!
我是一個正經而善良的人,我覺得我沒必要做得太過分,畢竟上司也是人嘛,想下班混個副業賺點錢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打開錄屏功能,連充了一百點,興衝衝地開啟狂送模式。
於是,霜棲總是話說到一半被打斷。
「小老師們,要不要我再…感謝『上司文化低隻會說shit」送的摩天輪,文化低麼?看來你這個上司不怎麼樣啊。」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迎來了午夜時間,小老師們,我有一個...感謝『上司更年期說話太垃圾』送的又一個摩天輪,诶?又改名字了?」
「你們還想看什麼,嗯?這個點,網管都走了,沒事,我可以..感謝…..」當第三次被打斷時,霜棲醞釀好的旖旎氛圍徹底被爆笑一團的彈幕破壞殆盡。
一排「哈哈哈哈」和「富婆,你好可憐」瘋狂地刷過。
這不像是個擦邊直播間,像個搞笑男直播間,還是那種有點社畜,帶點可憐的味道。
霜棲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他可能是在肉疼他辛辛苦苦寫好的臺本,畢竟他下班前還差點把臺本錯發給了我,說明應該今天都在修改。
我想到我那堆成山的、被槍斃掉的報告。心中無比地安寧,毫無愧疚可言。
我好壞哦。
但我好喜歡~
霜棲咬牙切齒,擠出柔柔的笑意:「嗯,感謝!『我腦子比上司聰明一百倍』送的火箭!我謝謝你!」
我覺得再玩就真的不合適了,我心滿意足地保存好錄屏,決定這個視頻將會作為我未來五十年的睡前音頻,日日品讀,如果日後我有幸成為全國傑出女企業家,那麼這個鼓舞我的視頻功不可沒,如果上級需要的話,我會把它供奉出來,激勵更多的女打工人。
如果我婚禮那天需要介紹自己成長過程中重要的橋段,我會毫不猶豫將這個視頻公放在大屏幕上。
網絡、直播、某站,真是個好東西啊。
我安然地躺在床上,軟綿綿地嘆出一口氣,剛闔上眼睛,我的手機卻又一振。
李烏狼給我發了一張截圖。
金光閃閃的「我腦子比上司聰明一百倍」當仁不讓,位居霜棲直播間榜一。
笑哈哈的直播間,全是「主播被拿捏了」「姐妹666J」。
李烏狼:「這就是你說的小主播?」
李烏狼:「你今天沒來,就是在看他?」
我心中蕩起一種奸夫被抓包的心虛感,但是又明白這隻不過是一種錯覺。
看直播看得久了的人,都會明白每個主播都會爭搶大哥,為了讓這些「大哥」在自己的直播間多打錢,一般都會裝出吃醋的樣子,表明自己的在意。
這就是一種技巧,談不上高低貴賤。
我倒是頗有些欣慰,李烏狼這種嘴笨的笨蛋美人,終於學會了如何維護粉絲。雖然這兩句話話術還是略顯粗糙和急躁,但是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我耐心地,像是鼓勵幼稚園孩子,回復道:「你做得很好,你真棒,進步了許多,李烏狼。
「李烏狼,相信自己,你一直是我心中最棒的主播!」
李烏狼沉默了,可能是被我感動到了,隔了許久,他才緩緩打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