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眨眨眼,乖巧點頭,像是聽課的好學生:「什麼叫放得開啊,比如?」
「比如…..」我埋頭正要發彈幕。
「上來,快點。」低沉的男聲響起,戴著八萬一塊的手表的手探出來,骨節敲了
三下車窗。
我的上司雙手已經摁在了保時捷的方向盤上,側頭,看見我十指如飛地打字,眉頭微皺。
他有點毛病,看什麼都看不慣。
以前,一個與我同好的同事邀請我一起去參加某明星的線下見面會,我倆在那興奮而小聲地喊:「蕪湖,去看男人咯!看男人!看男人!」
結果不巧,上司頂著冰山臉剛好路過,於是,我珍貴的周末計劃便莫名泡湯。
我早就習慣了。
我在心裡衝他放了個大臭屁,然後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上,我剛想要給上司說我的地址,他便默不作聲地開了導航。
我撓撓頭,不明白他怎麼知道我家的地址的。
但是我有兩個優點,心大和自知之明。
上司自己富,家裡更富,拔根腿毛都能壓死我,他總犯不著悄悄搜到我的地址,去我那一貧如洗的出租屋裡偷東西吧。
耳機裡,元一小聲催:「姐姐,姐姐,我想聽,你快說。」
我探頭偷看了一眼上司,見他目視前方,一絲不苟地開車,還是不放心,便扭著身子,將自己擠到車窗邊,手機藏在懷裡,遮遮掩掩地回復:「放得開就是指,不能害羞,要大大方方的。」
元一點點頭,猛地將自己胸膛挺起來,聲音洪亮:「這個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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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道:「還要有一些個人的賣點,比如人設,或者才藝。」
元一若有所思。
我忽然想到了李烏狼,他沒有走尋常路,他的流量開始變大的直接原因,就是他花了十塊錢,去樓下剪了個頭,把眼睛露出來了而已。
我撓撓頭,仔仔細細端詳著元一這張臉。
他的眼睛很好看,純得像點漆。
如果不是這糟糕的攝像設備,他應該會更好看些。
「可是我感覺我什麼賣點都沒有..」元一煩惱地嘆了口氣。「不會啊,你的眼睛,就很吸引人。」我誠實地說道。
他像是豎起耳朵的小狗,興衝衝地將頭湊過來:「真的嗎?讓我看看!」
他突然離攝像頭離得很近,我忽然呼吸一滯,職業主播很少會犯這種錯,他們會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遠遠隔著,有一種距離感。
因為離得太近,會讓觀者有一種錯覺,錯覺這不是一場直播,而是本身就可以不甚規矩的私人視頻通話。
他仰著頭,睫毛根根分明,極近的距離,我能聽到輕微而嘈雜的呼吸聲,甚至看到從他短袖領口露出的鎖骨上的一粒褐色小痣。
「有男朋友了?」上司的聲音冷若寒冰。
這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澆了過來,我突然回過神,猛地將手機屏幕摁到胸口上。
那可是某站。
我可不想在我的頂頭上司眼皮子底下社死。
我咳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問了什麼。
「沒,沒談。」
他哼了一聲:「那就不要對著我的儀表盤傻笑,你會降低它的智商。」
我嘆了口氣,我的上司腦子不太聰明,他有點妄想症,他覺得他周圍的許多東西都是有生命的。
比如,他說過,打開我的報告時,他的電腦都會嘆息。
又如,他說讓我離他的鼠標遠一點,因為它比我要靈敏,不能跟我學壞了。
我有點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善良地沒有糾正他的錯誤,繼續扭著身子,樂呵呵地和元一聊天。
元一是一個努力、有追求的主播,雖然現在他的粉絲數隻是6,其中一個是他自己,三個是僵屍號,但是他還是定了衝刺榜三的小目標。
我們說了一路,直到他開始努力睜著眼睛,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臉,企圖清醒,可最終還是隻能戀戀不舍,困困地衝我說:「姐姐,今天謝謝你,我打算明天改造一下自己,先從外貌打扮開始!你明天晚上一定要來看我啊。」我讓他快去睡覺,他說要去先拿瓶牛奶喝。
然後,他捂著嘴,小小打了一個哈欠,緩緩站起身。
我忽然愣住了,接著不可置信地瞪向屏幕——
頂著一張清秀可愛,甚至有點奶氣的臉的元一,緩緩直起了他一米九的身子。
他一邊往冰箱走去,一邊伸了個懶腰,露出的肱二頭肌大到能來回扇打我的臉頰讓我躺在床上,活不過三天。
但是他的身材並不是誇張的健美教練,而是絕到可以用藝術品來形容的比例。
我覺得,我好像找到元一的賣點了。
5.
車忽然停了。
我抬頭,上司卻沒有打開車門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探詢地看著他。
我們兩個像是玩誰先眨眼的遊戲一樣,我是個聰明的社畜,我篤定他是在暗示我,讓我主動問他,主動攬活,這樣他烏黑的良心就不會遭到譴責。
所以我不問,甚至緩緩展現出一種我很傻,我做不好,別給我派活了的痴呆相。
隔了五六分鍾,他忽然說道:「安靜靜,我們共事兩年整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最終沒有說,烏色的眸子凝在我的臉上,又很快地、掩飾般地輕飄飄掠過。
「你未來有什麼打算?」他低著頭問我。
我下意識地說:「繼續跟著你啊。」
我說的是實話,上司嘴壞點,但是能力強,我沒有跳槽的想法。
他點點頭。
寂靜中,車鎖「啪嗒」輕響。
我打開車門,衝他告別時,我懷疑我看錯了,但冰山般的上司臉上好像有一絲微
笑。
當我目送車離開後,我打開手機,一點零二分。
我莫名有個奇怪的想法,上司剛才靜了五六分鍾,是不是在等一點整。
因為,兩年前的一點整,恰好是我第一次見到上司的時刻。
那時候,我很倒霉,去了一個折磨人,勢利眼的組,成為組裡唯—一個沒背景的土狗,天天做底稿做到凌晨,雖然卷成這樣,還是被原上司嫌棄,他輕飄飄一句話,便讓我抱著小箱子走人。
那時恰好午夜,我在公司裡嗚嗚地哭。
我的上司說他那邊正好缺人,我便又抱著小箱子留了下來。
他那雙冷情冷感的眼睛第一次對上我時,我的手機鬧鍾恰好響起。
凌晨一點。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哭過了。
至於我為什麼要定凌晨一點的鬧鍾,因為我當時處於對直播愛得狂熱的初期,我在等一個電臺主播開播。
那時候李烏狼還不是榜一,榜一是他,後來,李烏狼火了,他才從榜一退了下來,成為萬年老二。
那個主播,不露臉,聲音好聽,而且,最重要的是,
擦,
巨能擦邊。
我每次聽著他的直播,能再埋頭耕三裡地。
所以,雖然他有網名,叫霜棲,但是我心裡總默默叫他,世上最好的大好人。
元一喝完牛奶便衝我道晚安,下播了。
我想到霜棲,便去看了看他的主頁,他今日倒是沒有直播,最新一條動態下,全是哀嚎遍野的催更聲音。
不過霜棲直播本身就不怎麼頻繁,所以我倒也沒有什麼驚訝。我一邊等電梯,一邊隨手打開微信。
一連串的群消息噼單啪啦地響了起來——李烏狼的粉絲群單有幾個人艾特了我:
我想要靜靜,榜一大哥怎麼突然走了?
我要靜靜六婚,你真生氣啦?狼少可能就是隨口一說的,他不是真討厭你。
我愣了一會,幾秒後,才想起來。
哦!我記起來了,李烏狼好像剛才在直播裡玩真心話,說最討厭的榜前十是我來著。
這倒也沒什麼。
我說過,我是個心大的人,而且這事情有可原,我也不怎麼在意,我翻了翻其餘聊天消息,發現他們早就開始談論其他話題,李烏狼下播後,總會惹來粉絲的回味。
「嘶,狼狼今天格外帥,不知道為什麼?」
「可能是話少了吧,顯得他嘴不那麼笨了。」
「哈哈哈。」
「可惜!我今天有事,沒趕上直播,姐妹們,有回放嗎?」
「沒事,他今天就播了一個小時,補起來很快的。」
「狼少今天好短。」「可能累了吧。」
我覺得我現在再去回復,有些晚了,我便打算把手機揣好,忽然發現李烏狼也給我發了兩條消息。
一條是零點三十分:「走了?」
另一條是一點整:「我下播了。」
我正努力思考應該如何禮貌地回復這兩句幹巴巴的話時,忽然第三條消息發了過
來。
「你在生氣嗎?」
「沒有啊。」這句話倒是極好回復,我茫然地撓撓頭,覺得他說話東一棒槌西一榔頭的,讓人猜不出邏輯來。
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久久浮現在聊天框上面。
我善意地提醒:「主播,有的字打不出來,可能是因為前後鼻音記錯了,或者你可以用手寫。」
我覺得我非常擅長體貼人,可是李烏狼卻絲毫沒有領情。
他說:「那你為什麼要走?」
我無比誠實:「一開始是不小心滑走了,後來在看一個小主播。」
想到元一那張可愛的臉和高大矯健的身材,我忍不住又補充地感嘆:「不得不說,現在的孩子,真是人才輩出啊。」
李烏狼沒回我了,讓我難得的傾訴欲沒辦法抒發,但是我是一個有分寸的人,主播和粉絲,又不是朋友和朋友,即便我是李烏狼第一批觀眾,也並不代表我有什麼特殊之處。
我花錢買樂子。
他露臉賺錢。
犯不著人家下班了,還要擠出時間和我聊其他主播。
我便樂顛顛地跑去群裡,戳了幾個關系不錯的同好,把元一的直播間分享給了她
們。
6.
我第二天晚上看到元一時,他學會用支架把手機支起來,這樣就再也不會捧著手機直播了。
當我點開直播間時,空落落的椅子前,沒有人,我卻聽到了元一開朗熱情的聲音:「歡迎!姐姐!」
接著一隻毛茸茸的粉色爪爪從桌下伸出來,衝我搖了搖。
元一趴在桌沿前,隻露出一對毛茸茸的獸耳,和半張臉。
大大的瞳孔變成了銀色,閃閃發亮,像是妖冶的小獸好奇地盯著能夠作為食物的人類。
「姐姐,這個打扮怎麼樣?」
我心髒一蹦,像是坐在過山車上似的,捏緊鍵盤旁邊的杯子,緩緩地、克制地喝了一口冰冰涼涼的水。
「我還有個尾巴,姐姐,你要不要看呀?」
我用力將水咽了下去,側頭,元一背過身,緩緩站了起來。
他腰部很窄,腰臀處有一道弓樣的弧線,微微緊繃,隱含無窮力量。
元一左右搖晃了下身子,一條厚實蓬松的大尾巴便跟著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