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此話怎講?」
「你與聞璟的那點齷齪事,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和我娘,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至今未嫁,是同他苟合在了一起,奸夫淫婦,面上以姐弟自居,私下淫亂廝混,你們這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
我被他罵蒙了,愣了半晌反應過來,氣道:「我與聞璟親如姐弟,幹系清白,你竟敢汙言穢語地詆毀我!」
「詆毀?我親眼看到你從他洗澡的屋子出來,搭在繩條上的肚兜是他洗完晾曬
的,一個讀聖賢書的秀才,若非被你勾引,怎會給女人洗肚兜?」
「洗肚兜怎麼了!他不止洗肚兜,我們倆所有的衣服他都洗!我有時也劈柴擔水呢,他為何不能洗!」我氣急了。
「哈哈哈,狗男女,惱羞成怒了,得虧我娘提醒,我才發現了你們不可告人的關系。」
曹二牛神色猙獰,從地上站了起來:「劉小月,我不在乎你和他這點破事,隻要你從了我,跟他斷了,此事我和我娘爛在肚子裡。」
「你看著聞璟長大,他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將來可是要入京會試的,你不想他名聲受損,毀了前程吧?」
我蹙眉看著他,他腳步踉跄,朝我走來。
下一瞬,被劍貫穿了身子。
曹二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去,身後是神情冰冷,眉眼疏淡的聞璟。
他剛洗完澡,穿著褻褲,披了件外袍,松松垮垮的衣衫下,胸膛上還有潺動的水珠流淌。
聞璟長身玉立,束起的鴉深發髻湿漉漉的,稍顯凌亂。
他就這麼冷靜的殺了曹二牛,面上看不到任何慌張。
直到我喚了他一聲:「聞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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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這才回過神來,泛著水霧的眼睛,氤氲著紅。
「阿姊,我殺人了。」
十七歲的聞璟,放下了手中染血的劍,看也不看地上一眼,定定地望著我,朝我走來。
他已經高出我一頭了,挺拔的身軀,緩緩將我抱住。
他的腦袋埋在我脖頸處,溫熱的呼吸中,夾雜著湿潤的淚意:「阿姊,別怕,從今往後,我來保護你。」
13
我和聞璟處理了屍體。
曹氏發現兒子失蹤的第三天,報了官。
她說二牛的下落,我和聞璟肯定知道,因為失蹤那晚,他去了我們家。
我問她:「他來我們家做什麼?」
她頓時不說話了,但很快又惡狠狠道:「他自然是去找你的,定是你勾引了我兒,想同他廝混。」
我詫異地看著她,聞璟的臉色更是直接黑了起來。
他在縣衙上冷笑道:「衙門律例,明鏡高懸,難道憑你這潑婦的攀咬來斷案嗎?」
院試案首的讀書人,口齒伶俐,氣勢懾人,反將了曹氏一通誣告罪。
縣令大人自然站在他這邊,說曹二牛本就是個街猾子,指不定去哪兒逍遙快活了
而曹氏竟敢誣告院試案首的秀才公,簡直可惡,痛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此案就這樣不了了之。
自曹二牛死後,我的心情低落了很久。
為的自然是他死前說的那番話。
曹氏的嘴太碎,我心知不能容她,於是在夜間化成她死去的婆母樣貌,去找了她。
那老太太死的時候瘦骨嶙峋,沒少被她禍害。
後來,曹氏果然瘋了。
我看著一牆之隔的曹家,那個窩囊的男人和十四歲的小女兒桂花,守著曹大牛和曹氏兩個瘋子,忙前忙後。
屬於他們的地方,終於徹底消停了。
我和聞璟之間亦變化得悄無聲息。
上山採藥,我不會再去牽他的手。
也不會在他洗澡的時候,拿大棕刷子搓他。
衣裙和肚兜,我會自己洗幹淨,絕不讓他沾手。
人間生活了近十年,我終於又學會了一個詞——避嫌。
對於這些變化,聞璟看在眼裡,他始終神色平靜,什麼也沒說。
我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曹二牛說得對,聞璟是讀聖賢書的讀書人,他早就知道這些行為不符合規矩。
但他從未說過。
我討厭他的不說。
這一年,他十七歲,我終於意識到,聞璟心思深沉,再也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小孩了。
我與他相處在同一屋檐下,相安無事,從此再無半分僭越。
直到他入京會考。
我又回了三窟府,與一幫山野精怪,整日聚在一起熱熱鬧鬧。
它們很喜歡聽我講山下的故事、鎮上的集市,以及形形色色的人。
我嘆息道:
「做人一點也不好,山下百姓多貧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勞作,隻為填飽肚子,繁衍後代。」
「而且人的規矩特別多,尤其是對女人,禁錮了她們的身體,還要愚化了她們的腦子,什麼禮教、婦道、貞節、卑弱,代代相傳。」
「必須要遵守這些嗎?」小槐將頭上的樹枝,一根根捋順,好奇地問我。
「對啊,可笑的是,要求她們必須遵守這些的,大都是女人,愛給女人造謠汙蔑的,還是女人。」
「不能反抗嗎?」
「反抗?除非她們被愚化的腦子,自己覺醒。」
我望著頭頂的月亮,幽幽道:「這太難了。」
「小月姐姐,你一個妖怪,幹嗎受她們限制?」
「入鄉隨俗呀,離經叛道活不下去的。」
我鬱悶地喝了一口小花妖釀的酒,一旁老神在在的黃大仙,裹著袍子,意味深長的對我道:「一個人離經叛道,當然活不下去,隻有大家一起離經叛道,才是正道。」
我品了品它的話,豎起大拇指:「高!」
黃大仙傲慢地轉過頭去。
小花妖問我:「你那恩公家的小公子,這次是不是要考上狀元了?」
「不知道,但是肯定名列三甲,他學問特別好。」
「我聽說,殿試中榜的才子京裡人給保媒呢,放榜當天直接麻袋裝走,拜堂成親。」
「那叫榜下捉婿。」一旁的黃大仙,再次眯著眼睛開口。
「反正就是包婚配嘛,小公子自此平步青雲,小月姐姐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小花妖高興道。
「不見得,民間不是有句話,叫樂極生悲。」黃大仙道。
「嚇不嚇!黃翁,你趕緊把話吐出來!」
「咽了,吐不出來。」
「吐不出來讓小槐把樹枝伸你嘴裡攪一攪。」
「試試?」
妖怪間的一場聚會,熱熱鬧鬧。
我渾然不在意黃大仙的話,因為我認為我劉小月的運氣不會那麼差。
我躺在樹權上,喝光了一壺酒,遙遙望著月亮。
白玉盤一樣的圓,有鴉影掠過,還有桂樹隱隱約約。
它看上去冷清,但一直是我的向往。
終有一日,我也會站在上面,看月中仙子翩扁起舞,成為那隻搗藥玉兔的朋友。我無比盼望那天,腦袋漸漸有些暈眩,看到樹下的蛤蟆們又在唱歌,老鼠精在跳舞。
我傻笑兩聲,對小槐道:「他們罵人的時候說癩蛤蟆,說相鼠有皮,誰能想到,當蛤蟆和老鼠比做人快樂多了。」
14
聞璟在京中待了半年。
他走的時候對我道:「阿姊,你要等我回來,若我回來見不到你,會難過得死掉。」
不知為何,他總擔心我離開。
他十四歲那年,我從山中回來,騙他說找到了我爹,他雲遊四海,過得很好,不需要我掛念。
我也承諾了他,不會不聲不響地離開。
但他總該知道,緣起則聚,緣落則滅,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半年後,我在村裡等著見他最後一面。
程舉人府上和縣衙門已經派人過來報過喜了,聞璟沒有名列三甲,他是進士榜上第六名。
高中進士,本也是可喜可賀的事,更何況他還那樣年輕。
我們家的院門,懸了兩盞紅燈籠,鞭炮炸燃後的紅紙,喜氣洋洋,糊了一地。
我真心為他高興,將院子和屋子又拾掇了一番。
聞璟回來後待不久的,殿試中榜的進士,大都會被授予官職,留在京中。
我就這樣等啊等,直到又過三月,終於等回了他。
十九歲的進士,仍是孤身一人。
村外遠山連綿起伏,他背著個竹子編的箱子,穿著離開時我做給他的直綴長衫。衫角和領口袖口是黑色,其餘色白,並不名貴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偏就顯得格外矜貴,惹人注目。
聞璟本也是惹人注目的人。
我與他相依為命十一載,看著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功成名就。
也看著他越來越深沉,氣質出塵卻清冷。
他依舊有薄薄的眼皮,長睫纖細,掩著狹長的雙眸。
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著,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阿姊,我回來了。」
我想,我真該如小花妖所說,讓小槐的樹枝伸到黃大仙的嘴裡攪一攪。
它真的是個烏鴉嘴。
聞璟回家後,帶給我兩個令人發暈的消息。
第一,他沒有留在京中,而是授官到了北方一個叫清池的縣裡做縣丞。
第二,他要娶我。
我實在難以置信,即便不是殿試三甲,進士榜第六,也是很厲害的名次了,怎麼就淪落到了小地方做縣丞?
我不信,其中分明有隱情。
但我尚來不及去追問這隱情,聞璟說要娶我的消息,足以讓我震驚得回不過神。
我騰地站了起來:「我是你阿姊!」
「遠親而已。」他淡淡道。
「我年長你八歲,二十七了!」
「我說過,隻想娶喜歡的女子為妻,不管她年歲幾何,也不管她什麼身份。」
聞璟上前,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神情那樣認真:「阿姊也說過,不管我喜歡的女子是誰,你一定為我娶來。」
「瘋了,你瘋了……
我喃喃一聲,直接坐到了椅子上:「我看著你長大,待你如親姐弟,十裡八鄉誰不知道我們的關系,你說要娶我,是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作死?」
「聞璟,你我二人姐弟情深,你不能有這樣的念頭,不遵禮教的話,世人的唾沫會淹死你。」
「阿姊怕什麼?你我並非親姐弟,哪裡來的禮教?我便是喜歡你想娶你,礙著旁人什麼了,這是你我之間的事。」
聞璟言辭懇切,身子緩緩蹲下,繼續去握我的手:「阿姊什麼也不用擔心,也無須介意,我們會一起去冀州,遠離此地後沒人會認識我們。」
他的話在我腦子裡炸起,我突然醒悟過來,聞璟是個多麼聰明的人,他知道我的顧慮,定然是將一切安排好了,才對我說出這番話來。
我心裡泛起寒意:「殿試中榜,理應留京,你為何會被授官到地方?」
「得罪了人。」他看著我笑,嘴角勾起,雲淡風輕。
「得罪了誰?」
「自然是京中權貴。」
「為何會得罪他們?」
「阿姊非要問這麼清楚嗎?」
他有些無奈,眸光一寸寸軟了下去:「自然是為了你,為了我。」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刻隻覺心中煩亂,冷冷道:「聞璟,我不可能嫁給你,你想都不要想,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你如今高中進士,我是打算離開
的,不會同你去別處。」
「阿姊,阿姊!」
他突然慌了神,直接跪在了我面前,胭脂染過的眉眼一般,殷紅著落下淚來。
「即便阿姊對我無男女之情,也請你可憐我,我不能沒有阿姊,我在很早之前,就開始喜歡你了,你罵我心思齷齪也罷,世人嘲諷於我也罷,我不在乎,便讓他們笑我,盡管唾棄於我,隻要能和阿姊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