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聞璟年長兩歲,恰巧帶著丫鬟,也在店裡挑選首飾。
看到聞璟的時候,她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光亮。
喚他名字的同時,也朝我微微地見了禮:「阿姊。」
我不是第一次見她,年前聞璟參加院試時,她在府衙外的馬車上,雖沒有下來,但掀開簾布同我們說了幾句話。
她當時對聞璟道:「我昨日隨母親去寺廟上香,順便為你寫了道符,『題名登塔喜,醵宴為花忙,好是東歸日,高槐蕊半黃。』阿璟此番,定會題名案首。」
她說罷,將一折疊好的小符包遞給聞璟。
程如蘭言笑晏晏,就這麼看著他,他一本正經,朝她見禮,卻沒有伸手接。
聞璟道:「謝二小姐好意,提督學政在府衙內監考,為避免誤會,不宜帶東西進去。」
程如蘭神情怔了下,很快收回了符包,笑道:「阿璟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了。
她笑容變得很淡,連我都察覺到了失落之意。
待她離開後,我不解地問聞璟:「筆墨砚臺能帶進去,廁籌也能帶進去,為何一道小小符包帶不進去?」
聞璟挑眉看我,笑了下:「不想帶。」
「為何?」
「因為,不需要。」
我當時隻道他自負,渾然沒察覺出別的。
直到首飾店內,程如蘭身段窈窕地站在我們面前,欲語還休地對聞璟道:「前幾日府上宴賓,你為何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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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璟又是一副恭敬模樣,言辭懇切:「老師宴請府衙官員,聽聞還有京中來的內監,小子人微望輕,不過是個秀才,豈敢入這等席面。」
「你是院試案首,有何不可?更何況,我特意求了父親讓你來。」「我那日剛好腹痛,病體纏身,故推辭了老師好意。」
「聞璟,你當真,當真對我.」
周遭人多口雜,程如蘭卻突然眼含熱淚,無聲地哽咽一聲:「也罷,我就要選入
京中做秀女了,去年就該走的,你既無意,我多做這些又有何用。」我眼睜睜看著程如蘭眼中的光亮,一點點暗淡下去。
於是忍不住打量起聞璟來,他身姿颀長,側臉如玉,眉目疏淡,睫羽下的眸光冷冷的,那般平靜。
再過半月,他便滿十七了。
原來這些年,他變化這麼大,模樣周正,姿容俊美,還是遠近聞名的才子,惹佳人青睞。
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欣慰,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工夫沒有白費,算是對得起聞老伯了。
但同時又有些茫然,原來他真的長大了啊,同齡的李元寶,都要娶妻了。
10
回村路上,我們沒有搭車。
繞近道山路時,聞璟牽了我的手,笑著同我說話。
便如同他八歲時,我會在進山採藥的路上牽他的手,笑著同他說話。
我們的手牽如此自然,仿佛就該如此,一直如此,天經地義。
他長大了,手掌自然比我的寬,溫熱的手心,與我緊握。
「阿姊,你想什麼呢?」
見我出神,他不滿的攥了攥我的手。
我眉頭蹙起,說出了心中疑惑:「李元寶都要娶妻了,你為何不接受程二小姐,是因為她年長你兩歲嗎?」
聞璟先是一愣,繼而笑出了聲:「與年齡何幹?」
「那是為何,程舉人雖然眼光高,有心送女兒入京,但你是他的得意門生,年少有為,學問又好,若是開口求娶程二小姐,他未必不會考慮。」
「阿姊高看我了,我尚未考取功名,如何配得上程家小姐,更何況,我並不喜歡她。」
程如蘭容顏姣好,又才情出眾,我想不明白,聞璟為何不喜歡她。
於是揣測道:「你莫非是想等考取了功名,娶個王公貴女?」
我在心裡盤算著,若他真的有此念頭,我需要回一趟三窟府,我的洞裡尚有些奇珍異寶,應該足夠他娶一位公主的聘禮。
我正這樣想著,聞璟卻道:「阿姊,不是這樣的,你雖比我年長,卻不懂男女之情。」
我自然不懂,我是一個妖怪,又不是一個人。
莫說什麼男女之情,便是柳相公和元姬的公母之情,我也想不明白。
作為一隻虔誠修仙的兔子精,我至今費解,元姬為何要為了一個柳妄卿,放棄成仙。
修仙不是每個妖怪的終極夢想嗎?她自己成仙不行嗎?
誠然,柳相公是條模樣俊俏的公蛇,與她感情很深,但那又怎樣,萬物靈長,終有一別。
她該明白,成仙本就是一場渡劫。
我不懂元姬,自然不懂聞璟所說的男女之情。
但他明顯很懂,他看著我道:「阿姊,我沒有別的念想,此生隻想娶喜歡的女子為妻,不管她年歲幾何,也不管她什麼身份。」
「你喜歡的女子是誰,盡管告訴我,我一定能為你娶來。」
我的三窟府有奇珍異寶,所以我自信滿滿。
「阿姊果真憐我。」
聞璟笑了:「記住你的話,屆時莫要反悔才好。」
11
我和聞璟就這樣一路走回了家。
院門推開後,我看到他先上前一步,目光掃過院落,隨即眸色一斂,神情變了變。
正疑惑發生了什麼,他已經快步進了屋子,然後又走了出來。
「家裡進賊了。」他陰沉道。
我眉頭蹙起,四下看了看,並未發現少了東西:「丟了什麼?」
「…肚兜。」他聲音突然變得很低,抿著唇,神色有些不自然。
「啊?」
「阿姊原有三條肚兜,一件海棠紅,一件蓮葉繡花,還有件金線的鳳穿牡丹,我今早洗的那件是鳳穿牡丹,本晾曬在繩條上,現在不見了。」
「方才我把家中裡外看了一遍,隻少了那件肚兜。」
我生氣道:「哪裡來的賊,連衣服也偷,當真可惡。」
聞璟抿著唇,目光沉沉望去的地方,是一牆之隔的曹家。
我頓時明白了,是曹二牛。
算起來,曹大牛已經瘋了八年了。
我原本想的是,先讓他瘋上一陣,若他們家往後安分守己,不再欺凌鄉裡,治好了他也未嘗不可。
實則他們家並未一直安分。
曹氏依舊是個壞心腸,最見不得別人好。
曹二牛倒是老實了幾年,後來小打小鬧的,又開始偷東西。
曹家三個女兒,嫁出去了兩個,還剩一個年齡小的,名叫桂花,整天在家洗衣做飯,聽她娘使喚。
桂花比聞璟小了四歲。
我曾經十分憐憫她,趁曹氏不在,給過她兩個剛蒸好的包子。
結果當天晚上,曹氏和二牛抬著她,哭天喊地地上門來。
她還叫了村裡長主持公道,幾名村民跟過來看熱鬧。
曹氏道,桂花吃了我的兩個包子,直翻白眼,不能動彈,分明是中毒了。
她要訛我五兩銀子。
我被她的無恥驚到了,正準備告訴她,包子我和聞璟都吃了,一點事沒有。
這廂聞璟已經皮笑肉不笑地走過去,拿著一把刀,在桂花跟前蹲了下去。
曹氏大叫:「你做什麼?」
他道:「她都翻白眼了,肯定活不成了,既然如此不如把肚子劃來,腸子掏出來,找找那兩個包子,看下到底有沒有毒。」
話音未落,他的刀落了下去,桂花嚇得直接跳起來就跑:「俺娘來!」
圍觀村民紛紛大笑,村裡長罵了曹氏一通,管她要了二兩銀子。
一兩賠給我和聞璟,因為聞璟此時已是縣裡的童生,入了程舉人的眼。
剩下一兩,是村裡長出行的辛苦費。
沒錯,從村西到村東,他不辭辛勞,僱了兩個人抬他過來的。
曹氏哭喊著她沒錢,二兩銀子是要她的命,村裡長冷笑一聲:「那就用你家田裡的收成來懟。」
她哭得更厲害了。
鬧劇過後,人都走了。聞璟看著我笑,一本正經道:「阿姊,與人為善便是予己為善,前提是大家都是好人才行,曹氏養的閨女,耳濡目染,你以為會是善茬?」
不得不承認,聞璟說得對。
他懷疑偷肚兜的是曹二牛,亦是事出有因。
這些年,隨著聞璟不斷長大,還學會了使劍,曹二牛早就不敢翻牆偷東西了。
但我們和曹氏一家關系從未好過。
年前聞璟考上秀才的時候,一向對我們妒恨的曹氏,突然一改常態,帶著媒婆登了門。
她笑吟吟說我十六歲來到村裡,拉扯聞璟長大不容易,如今聞璟考了秀才,苦盡甘來,我也已經二十有四了,終身大事被耽誤,成了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家二牛剛好也沒娶媳婦,比我小了整整三歲,人還聰明能幹。
二牛看上了我,說不在意我的年齡,願意娶我,她這些年瞧著我也算勤快,便應了這門親事,同意我嫁過去。
曹氏一張嘴,喋喋不休,話裡話外都是我沒人要,二牛看上我是我的福氣。
聞璟冷笑一聲,從屋裡拿了把劍出來。
他道:
「你算個什麼東西,哪裡來的癩蛤蟆,我阿姊嫁不嫁人,輪得到你來嚼舌根?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若無儀,不死何為?你這黑心肝的婦人,活著也是浪費,我今日先割了你的舌頭,扔去喂狗。」
聞璟拔出了劍,朝她走去,嚇得曹氏大叫一聲,和那媒婆倉皇逃了出去。
對於她們說我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這事,我是不服的。
畢竟妖怪也有愛美之心。
我劉小月雖稱不上容貌傾城,但也算體似燕藏柳,丹臉如胭脂,怎的就成了老姑娘了?
早前可是常有媒人打聽著上門,要為我說親的。
不管是村裡的種地大戶李鐵柱,還是鎮上醫館掌櫃家的侄子,都曾有意要娶我呢。
我下山是為報恩,又不是為了嫁人,故而全都推辭了去。
久而久之,上門提親的人便少了,我以為是大家知道了我無意嫁人,原來竟是嫌我老了!
二十四歲的姑娘尚可稱為花信之年,到了二十五歲,隻能稱是半老徐娘了。
即便這張臉仍是當初的模樣,她們仍會在背後嚼舌根,年齡大的姑娘,不好生養。
沒有了待價而沽的本錢,所以引來了曹二牛這等人壞家窮娶不上娘婦的。
這認知令我頗是不悅,隨即冷哼一聲,轉身進了屋子
聞璟知我生氣了,立刻放下了劍,著急地跟進來哄我。
「阿姊,別聽她們胡說,你才不是老姑娘,那幫蠢材如何配得上你,待我日後考取了功名,養阿姊一輩子。」
12
我和聞璟認定了偷肚兜的是曹二牛。
因為近些時日,曹二牛愈發明目張膽。
他以往盯著我看的時候,還知道收斂,如今目光黏膩,簡直是貼在了我身上。
聞璟不肯放過他,說要像當年一樣,把他也吊到深山老樹上,將他嚇瘋掉。
我對此沒有異議,隻說他確實活該。
豈料還未等我們有所行動,曹二牛自己便送上了門來。
那晚聞璟在屋內洗澡,我闲來無事,趁著月色正好,在院中碾藥。
身後傳來腳步聲,我以為是聞璟,喚了他一聲。
誰知一隻手伸過來,直接將我嘴巴捂上,拖拽去了灶間。
曹二牛將我推壓在木柴堆上,騰出一隻手,去解我的衣衫。
他急不可耐道:
「小月,我是真喜歡你,你的影子整天在我眼前晃,我滿腦子都是你,想瘋了。
「你現在瞧不上我,待會便知道我的好了,以後我們成了親,我保證聽你話,天天疼你。」
曹二牛力氣很大,但我可不是吃素的,直接給了他一腳。
這一腳正踢在他褲襠。
我好笑道:「疼嗎?」
他捂著蜷縮在地,疼得臉色慘白,同時氣急敗壞罵道:「賤人!裝什麼貞潔烈婦,你這等不知廉恥的女子,我肯要你就不錯了。」
「你說我不知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