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沉著氣,等到了傍晚,賀山與應紅雪才收攏了分散的兵馬,趕至五裡坡匯合。
見兩人已到,薛恕快速道:“宮中恐有變故,我先行回宮。你與姐姐帶人分頭埋伏在城外。以三聲響箭為號令,一旦聞訊,便由安定門和朝陽門入,合圍皇宮。”
即便已經極力抑制,但他單手按著刀柄,下颌緊繃,字裡行間還是有控制不住的殺氣溢出。
應紅雪知他為何如此,鄭重點頭應下:“你去吧,這裡交給我和賀山。”
薛恕頷首,便帶著一小隊東廠精銳往城中行去。
*
薛恕帶著人在城中探查一番,等到入了夜之後,方才潛入了宮中。
宮門處的守衛已經換了一批,都是陌生面孔。
但殷承玉既在城門處做了安排,宮中便不可能毫無防備。
黑夜裡響起一陣夜梟叫聲。
片刻之後,便有一隊東廠番役潛行而來。兩路人對上了暗號,便裡應外合一齊動了手。
薛恕壓抑著怒氣,動起手來絲毫不留情。在動靜鬧大之前快速地解決了宮門守衛,薛恕讓那一小隊接應的番役把守宮門,才問起來慈慶宮的情形。
“傍晚時高賢持陛下手諭前來,太子殿下被禁足慈慶宮。如今慈慶宮外有不少禁軍看守。”番役見他神色越發駭人,咽了咽口水才有勇氣繼續道:“不過殿下早有防備,已讓衛公公提前在宮中各處埋伏了人手,又讓我等在宮門等候,準備接應督主。”
殿下知道他會回來。
薛恕滲人的神色略緩和了一些,交代了番役聯絡其他埋伏的人手攻佔宮門之後,便帶著人往慈慶宮行去。
今夜宮中的守衛比尋常嚴密太多,幾乎是十步一崗。
Advertisement
薛恕帶著人能避就避,實在避不開便悄無聲息地殺了,過了子時後,才到了慈慶宮附近。
慈慶宮外被禁軍所圍,一隊隊禁軍正在巡防。
薛恕瞧著那些禁軍,按在刀柄上的手指骨節凸起。許久,他方才壓下怒意,挑了一處守衛薄弱之處,命番役殺了守衛後換上鎧甲,混入禁軍當中掩人耳目,而自己則快速翻牆入了慈慶宮。
剛剛落地,就有一隊巡查的人馬聽見動靜:“什麼人?!”
薛恕與帶隊之人打了個照面,發覺是趙霖時就挑了眉:“慈慶宮的防衛這次倒是像點樣子了。”
他看向四周,慈慶宮外雖被禁軍包圍,但慈慶宮內部的防守也並不比禁軍人數少,防衛也比往常更加嚴密,難怪禁軍隻敢在外面圍困。
趙霖瞧見他既驚又喜:“薛督主!殿下已歇下了,我這就去通傳。”
“不必,趙統領好好巡防,咱家自去就是。”薛恕攔下他,徑自去了寢殿。
趙霖想著他出入太子寢殿也是常事,便沒有在攔,隻讓人繼續巡防,自己又親自去將各處巡視了一番。
薛恕入了寢殿。
殷承玉已經歇下了,隻有外殿留了兩盞燈。
薛恕屏退了守衛,推門進去。瞧見榻上安睡的人時,心口翻湧的諸般情緒便沉澱下去,落在了實處。
雖然知道他必定會有應對之策,但未曾親眼所見時,還是難免擔憂會有意外。
薛恕大步走到榻前,將人抱住,臉埋在他頸窩處,低低叫了一聲“殿下”。
在他大步進來時,殷承玉就已經驚醒,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大力抱住。
兩人緊抱在一處,殷承玉嗅到了血腥味,便知他定是十萬火急趕回宮中。
手指插入他的發間,殷承玉安撫地蹭了蹭他的臉,嗓音還帶著困倦的沙啞:“怎麼回來得這麼快,看來孤派出去的信使沒碰到你。還以為你最快也是明日才到。”“一發覺不對就趕回來了。”
薛恕像幹渴之人,鼻尖在他頸窩拱動,汲取他的氣味安撫躁動的心髒。
殷承玉也不推他,就這這個別扭姿勢同他說話:“殷承璟應是落在了大哥手裡,姚氏給他報了信,所以比我們快了一步。聽說今日他還押了兩人去乾清宮,雖然囚車被封死又蒙住了臉,但應當是殷承璟與德妃沒錯。”
薛恕“嗯”了一聲,並不太在殷慈光將那二人如何了。
殷承玉手指頓了下,嘆息道:“孤能救他一回,卻不能救他第二回 了。”
薛恕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若是臣未及時趕回,殿下待如何?”
“若是你在後日之前未回,孤便隻能自己動手。安王挾持父皇,犯上謀逆,孤身為太子,理當誅之。”殷承玉撐著手肘坐起身來,指尖描摹他顯得冷硬面部線條:“不過宮中能用的隻有萬餘兵馬,雖已經提前有所部署,但高賢在加上皇帝給的人,人數不少。若真廝殺起來恐傷亡過大,你及時回來便是最好。”
薛恕陰沉的神色稍霽,站起身將屏風上的衣物取來伺候他穿戴:“那接下來便交由臣吧。”
殷承玉頷首:“孤已命衛西河在各處布置了人手,你去尋他。”
慈慶宮中,三道響箭升空。
外頭禁軍正要去報信時,卻見慈慶宮大門洞開,一人提刀而出,面容隱在暗處,如奪命修羅。
在他身後,披堅執銳的兵卒整齊而出。
禁軍統領見勢不對,連忙命人去報信。但報信人剛邁出兩步,就被一並重刀凌空刺入後心,倒地而亡。
冷沉目光掃過目露驚色的禁軍,薛恕沉聲道:“降者不殺,違抗者死。”
慈慶宮前的廝殺很快便到了尾聲,在京城養尊處優的禁軍不善戰鬥,但自東、西二廠歷練出來的番役們,卻是實打實手裡沾著無數鮮血的。
更何況有薛恕這尊殺神,剛打了個照面,便一刀斬了禁軍統領。
禁軍士氣大跌。
很快便陸續有人棄械投降。
留下一部人清理戰場,薛恕帶著人馬直奔乾清宮。
乾清宮的防衛比慈慶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薛恕持刀而立,殷紅鮮血順著刀刃滴落,煞氣迫人:“亂黨挾持陛下,咱家前來護駕。爾等若不讓開,便等同亂黨,殺無赦!”
第125章
各處宮門陸續被攻佔,宮中動亂迅速傳開。
高賢得知消息趕到時,薛恕已經帶人殺到了乾清宮前。
兩方人馬對峙,明明乾清宮的人數還要多上一些,可那些禁軍卻被薛恕的氣勢所震懾,已經有了退意。
這瘋狗明明被安王用計調走了,怎麼忽然又回來了?!
高賢恨得直咬牙,兩人針鋒相對許久,他深知薛恕的狠辣,沒敢靠近便急忙離開,往永熙宮去尋殷慈光。
殷慈光如今仍住在永熙宮中。
高賢尋過來時,他竟然沒歇,正在屋裡燒紙錢。火苗蹿得高,火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色,叫他看起來沒什麼活泛氣。
也不知道他是得了消息起來了,還是根本就一宿沒睡。高賢想不通也不願去想,隻急忙將宮裡的情況說了。
太監本是無根浮萍,主榮臣榮,主死臣殉。他的身家性命可都和殷慈光綁在了一處!
然而殷慈光聽聞卻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隻喃喃低語道:“他竟那麼快就察覺了?”
沒有驚訝,更沒有惶急,隻有些許遺憾。
費心布置了那麼久,他以為至少可以多拖兩天。
薛恕比預計中回來的要快得多,有許多事情他都來不及去做了。
殷慈光垂下眸,用火鉗撥了撥銅盆裡燒著的東西。
見他半點不急,高賢心底漫上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聲音也不由變得高亢尖銳了起來:“陛下已經留了詔書傳位給王爺,薛恕之舉乃是大逆不道!還請安王下令平亂!”
“平亂?”殷慈光側頭看他,倒映著火光的眸子平靜得異常:“如何平?你手裡那點人,再加上皇帝給的,加起來就能打得過薛恕了?”
“咱們有詔書,名正言順!”高賢心底的不安愈發強烈,安王今日的態度實在太過詭異。
“三皇子也有詔書,他當成皇帝了麼?還是說你已經說服偏殿裡那些被軟禁的重臣們倒戈於我了?”殷慈光語氣平和地詢問:“父皇若真有那個本事憑一紙詔書就傳位給我,你以為為何這麼多年來他明明不喜太子,卻連廢太子都不敢提?”
一紙詔書罷了,若無人承認,那它便是偽詔。
見他面帶嘲諷,高賢總算意識到什麼,顫著手指向他:“你、你竟敢騙我!”
當初殷慈光拉攏他時,口口聲聲說隆豐帝已有另立之意,隻要他肯為他所用,日後登基必會保他地位穩固,甚至還可以將薛恕交給他處置!
他自沒有全信,替對方辦事時也多有保留。但德妃挾持隆豐帝拿到的那封詔書,卻叫他死心塌地上了殷慈光的船!
——隆豐帝枕中一直藏著一封空白詔書他是知曉的。那天隆豐帝忽然屏退眾人又要了筆墨,他就隱隱猜到了什麼。隻是沒想到最後那封詔書卻被德妃母子截了胡。
若不是如此,他怎會如此冒險行事?!
可現在殷慈光卻說這詔書根本無用!
高賢胸膛起伏臉色煞白,咬著牙根惡狠狠盯著他,似恨不得撲上去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倒是殷慈光目光奇異地看著他:“高公公是與父皇待久了,也變得和他一樣蠢了?太子地位穩固,眾望所歸。我拿什麼同他爭?又為何要同他爭?”
自從他恢復了身份之後,所有人都理所當然覺得他會和太子爭。
所有人都在想方設法逼著他和太子爭。
他以為隻要自己守住本心就好,但卻忘了,這深宮高牆裡,弱者是不允許有選擇的。
從他站到臺前開始,又或者說從他在囚雪浮廊與太子結盟開始,他就已經身不由己了,隻不過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不想怨恨,隻是心有不甘罷了。
為什麼偏偏是他?
殷慈光慘然一笑,將火鉗扔在地上,起身朝殿外走去。
高賢怔然的目光落在火盆上,卻看到了尚未被火舌卷盡的明黃布帛。眼睛緩緩睜大,他終於反應過來那火盆裡燒得是什麼,瘋了一樣將火盆踹翻,徒勞無功地用衣擺去撲滅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