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人倒也有黏人的好。
這次若是薛恕不在,他雖也能設法扭轉局勢,但必定要經一番波折,不可能這麼順利。
薛恕注意到他的目光,愣了一下,接著便往他這邊靠了靠,手似不經意地碰了下他的手指。蜻蜓點水般的痒意叫殷承玉蜷了蜷手指,眼尾挑得更高些,擱在扶手上的手垂下去,借著衣袖的遮擋,在他掌心撓了下。
像幼貓一樣的力度,卻叫薛恕猛然攥緊了手指,目光沸騰。
然而始作俑者已經轉過了臉,繼續和周知齡說話:“如今四處城門被山匪把手,孤要出城,你可有辦法。”
周知齡已全然被擊潰了心神,連絲毫的反心都激不起來。甚至因為對邵添的怨恨,隻恨不得太子平平安安回京,將邵添一並收拾了好。
他要死,邵添別想好。
周知齡很是配合地思索了一番,連滾帶爬地摸到樊虎的屍身,在他腰間撤下一塊令牌來:“私兵養在鳳凰山,與樊虎相熟。他的令牌可以出入。而且草民在私兵那兒也有幾分薄面,若草民拿著令牌出城,應當不會有人阻攔。”說著神色也有些忐忑:“太子殿下與諸位大人可扮做草民的隨從,但人不宜多。”
殷承玉頷首,打量著他滿身狼藉,道:“你先去收拾收拾,孤也換身便宜行事的衣物。”
周知齡見他並不怪罪,立即松了一口氣,連忙去更衣去了。
“留四五個精銳一道出城。其餘人留在城中隨時策應,叫他們去尋姜政與齊武,盡快將城中的兵力聚攏起來,等待命令反攻。”殷承玉道。
薛恕點了五人留下,餘下番役很快便將樊虎的屍體處理了,之後又尋來了幾套僕從所穿的灰袍,便悄無聲息地散開,去尋姜政等人匯合。
而殷承玉一行換上了僕從的衣物之後,趕著馬車,隨周知齡一道往城門口行去。
第105章
武昌府城中喊殺聲震天時,賀山與應紅雪已經帶兵入了望沱嶺,抵達鳳凰山山腳。
鳳凰山乃望沱嶺的主峰,山勢高陡,東面和北面臨水,西面是懸崖峭壁,唯有南面為上山道路,易守難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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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隨行的東廠探子就派上了用場,探子在打探鳳凰山的動靜時,在後山發現了一條棄用的棧道,棧道建在陡峭的山壁上,隻有三人寬,終點卻直通鳳凰山後山。且後山隻有一座塔樓,就一個山匪守著,因長久無人自後山棧道走,那看守棧道的山匪也並不上心。
應紅雪將三千人馬分成了六隊,先派了一隻十來人的精銳前去探路。
精銳悄無聲息沿著棧道上去,就見塔樓上有個模糊的人影,顯然是瞭望的守衛。不遠處還有幾排木頭支起的大鐵鍋,鐵鍋裡堆滿了木頭,正熊熊燃燒。十來個山匪圍坐在鐵鍋邊猜拳喝酒,姿態雖然隨意,但武器卻都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再略遠些的位置還放了一面示警用的大鑼,以及許多頭部削尖的竹排,很顯然做了萬全的防備。
情況和探路的探子所描述的有不小出入。
這一小隊人沒有打草驚蛇,又靜悄悄地原路折返回去,將後山的情形一五一十匯報了:“塔樓上有人盯著,一冒頭就會被發現。守衛也比預計的多。”
應紅雪擰眉,再次和東廠探子確認:“你確定之前後山隻有一個守衛?”
探子也不解這前後變化,但還是篤定道:“之前後山的守衛絕沒有這麼嚴密!”
應紅雪沉思片刻,對賀山使了個眼色。賀山與她早有默契,命其他人原地等候,自己跟了上去。
確保旁人聽不到談話之後,應紅雪才低聲道:“情況有些不太對,我懷疑府城裡有內應,我們夜襲鳳凰山的計劃走漏了風聲。”
薛恕手底下的人信得過,不可能提供錯誤情報。那後山防衛忽然嚴密起來,顯然便是山匪提前得了消息。
賀山下意識掃了身後的人馬一眼,為難道:“那怎麼辦?內應也不知在府城還是在軍中,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來。”
應紅雪思索片刻道:“以防萬一,我們帶自己的人先上去,讓其餘人在下面留守,聽命行事。”
如果真有內應,那多半是混在府城的官兵之中,他們從京中帶來的人馬是可靠的。
“等會兒我先暗中解決‘眼睛’,你帶人潛上去,守衛就十來個人,隻要動作夠快不會被發現。”應紅雪摸了摸背上輕巧的弩。
她射箭準頭極好,卻因為力道不夠大,拉不動重弓,所以平日裡少用弓箭。後頭薛恕知道後,便特意從兵仗局弄了一批輕巧的弩給她用。這批弩輕巧易於攜帶,射程遠準頭也高,她用得十分得心應手。
這次隨行南下,她便特意帶上了這弩。
兩人商議好之後,便歸隊點了一百人先行上山,餘下人原地待命。
此時正是夜最深時,賀山打前鋒,應紅雪緊隨其後。所有人排成一條長龍,側身貼著山壁往上行。
到了棧道最後一段時,賀山打了個手勢,所有人便都停下來。
應紅雪和賀山快速交換了個位置,到了最前方,微微眯眼去瞧塔樓上的守衛。
塔樓上沒有點燈,好在下方熊熊燃燒的火焰倒是足以照明。應紅雪端著弩,埋伏在黑暗裡,耐心地尋找時機。
必須一擊斃命,還不能有太大的動靜。
閃著寒芒的箭頭緩緩瞄準了守衛的後頸,就在對方轉身的一瞬間,應紅雪扣下了扳機!
箭矢破開空氣急射而出,下一瞬便穿過了守衛的脖頸。
黑暗中那道模糊的人影軟倒下去,輕微的動靜被下方喧鬧的劃拳聲掩蓋,沒有人注意到塔樓的守衛已經殒命。
應紅雪再次迅速和賀山交換了位置,賀山打了個手勢,便借著陰影遮掩,輕悄悄爬了上去。
在他身後,一個接一個的士兵爬上了山,藏身在草木叢或者陰影當中。
應紅雪腿腳不便,不擅近身搏鬥,依舊藏身在棧道的死角處,伺機放冷箭。
一百人悄無聲息地上了山,賀山打了個手勢,所有人便開始圍向一無所知的山匪們。
這些山匪雖有防備心,但警惕卻不足。
待反應過來時,賀山已經帶人收割了半數人的性命。反應過來的人想要敲鑼示警,但還未靠近,便被暗中埋伏的應紅雪一箭斃命。
不過瞬息之間,十餘個山匪就盡數解決。
賀山走到站到山崖邊,俯身將應紅雪一把拉上來,又打了個呼哨,傳訊原地待命的人馬上山。
待人馬點齊之後,賀山便派人往主寨方向去探路。
主寨的情形與後山差不多,防衛都十分嚴密,但有一點不同,那便是山上的人手似乎並不多。
至少比起他們帶來的人手,要少了許多。
以多對少,自是沒什麼可猶豫的。確定不是對方使的空城計之後,賀山便帶人攻了進去。山匪果然早有防範,隻是賀山勇猛,加上寨子裡的人不知去了何處,人手才不到五百,賀山以碾壓性的優勢攻下了華林寨。
命人去半山腰查看被劫的糧食,賀山親自提審了被俘虜的幾個小頭目,詢問華林寨其他人的去向。
隻是留守的小頭目也說不清情況,說來說去也就是寨主帶著人下了山,說要幹一票大的。
賀山啐了一口:“這些癟犢子又要去禍害哪裡?”
應紅雪比他想得更多一些,有個叫人心驚肉跳的猜測浮現出來,又被按了下去。她將隨行的東廠探子召來:“你立即趕回府城查看情況,行事小心些,若是發現不對立即折返。”
探子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面露驚駭。
賀山皺眉道:“難道這群山匪還敢打府城的主意不成?”
應紅雪搖頭:“但願是我多疑了。”
殷承玉扮做了周知齡的長隨,坐在車轅上駕車,豎起的棉衣領子擋住了大半張臉。薛恕並其餘五人則扮做了家丁護院,騎著馬隨行護衛,一路到了東城門下。
守城的山匪瞧見馬車過來,立即拔刀喝止。
周知齡掀開車簾,露出臉來,將樊虎的令牌拿出來示意,對那攔路的魁梧漢子道:“蔣小兄弟,樊寨主有些急事託我出城去辦,還請開個門。”
他口中的“蔣小兄弟”正是樊虎的義子,十分得樊虎信任,與周知齡也算相熟。
對方對樊虎與周知齡密謀之事並不知曉,但他時常見周知齡與樊虎在寨中議事,因此並未生疑,隻掀起馬車檢查了內裡後,便命人開了城門一側的小門,將馬車放了過去。
一行人順利出了府城,此時外頭的天色已經隱隱約約泛起了魚肚白。
離了府城十裡之後,眾人便棄了馬車,將拉車的馬匹卸下來,一人一匹馬,快馬趕往鳳凰山。
巧的是行到半途時,一行人正與往府城趕的東廠探子撞上。
對方看見殷承玉一行愣了一下,立即下馬行禮,接著想起應紅雪的提醒,道:“府城可出了事?我們攻上鳳凰山後,發現寨中隻餘下四五百人,其餘人不知去向。”
薛恕點頭,卻並未多說,隻道:“前頭帶路,先去鳳凰山再議。”
待幾人趕到鳳凰山時,天色已經大亮。
應紅雪正著人清點藏在石窟中的糧食,聽聞消息後出來,瞧見風塵僕僕的幾人,神色就沉了下來:“果然是調虎離山之計?”
殷承玉微微頷首,又看向周知齡道:“私兵平日養在何處?彼此之間可有緊急聯絡之法?”
周知齡指著囤糧的石窟道:“就在這石窟裡面,這石窟乃是天然形成,後來又被擴建,外頭看著不深,實則裡面彎彎繞繞有許多石洞與出口。那些私兵就藏身其中。”
“至於聯絡之法……從前是有定下過緊急聯絡的法子,若是寨中人外出‘抓羊’,而山上出了事,就會以三道紅色煙花示警,外出的寨眾會盡快趕回來。”他遲疑了下,才道:“但草民沒見用過,也不確定是否有用。”
殷承玉道:“試一試也無妨,不過還得等一等嶽州那邊的消息。”
若是能放煙花將人給騙回來,就省了許多功夫。就算不行,等嶽州衛的援兵到了,他們要拿回府城,也總有一場仗要打的。
嶽州衛的人馬在黃昏時分趕到。
嶽州衛指揮使看到了太子印信後,親自點了五千兵馬來援。
殷承玉得了消息後,便令人放了三道紅色煙花。
此時天色已晚,暮色低垂,三道紅色的煙花同時在鳳凰山上空炸開,醒目不已。
府城這邊的山匪瞧見了那一點紅色,立即便亂了陣腳。
他們已經挨家挨戶搜了一日一夜,不僅沒找到寨主要找的人,甚至還折損了不少人手——府衙的官兵在反應過來之後,便開始反抗了。
混戰之中雙方各有損傷。
這些名為山匪實為私兵的兵馬,雖然佔據了人數優勢,作戰也比散亂的山匪們更勇猛些,但說到底還是一群並未經過真刀實槍的烏合之眾。
一開始有小頭目指揮,他們還能聽命行事。但樊虎忽然失去了聯系後,小頭目也亂了陣腳,急著到處尋找樊虎的下落,根本顧不上手底下的人。這些兵卒泄了士氣,便開始心生退意。
如今撤退的煙花亮起,士氣頓時大跌。
樊虎的義子蔣康與其他幾個頭目聚在一起議事,商量退還是留。
蔣康不願違背樊虎的意願,仍想繼續找人。而且他未曾找到義父下落,也有些擔憂出了什麼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