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我往地試探了這麼久,他們終於要說正事了。
伺候的侍女上了酒菜,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屋內隻剩下三人。
那兩人不開口,薛恕也不主動詢問,隻不急不慢地喝酒吃菜。
酒過三巡,萬有良方才開了口:“薛監官來天津衛也有半月餘了吧?”
“十七天。”
萬有良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這半個月來,薛監官也都瞧見了天津衛的情形,該知道那攔下御史告狀的趙氏實在是血口噴人!”
薛恕頷首,等著他下頭的話。
果然就聽萬有良又道:“如今這樁事在陛下面前掛了名,已成了我、成了天津衛上下官員的心病!此事一日不解決,我等一日就寢食難安。大家伙兒都盼著太子殿下早日回朝,還我們一個清白呢。”頓了頓,又道:“ 薛監官當也想早日回去吧?”
聽他提起殷承玉,薛恕眉眼才動了動,放下酒杯:“哦?此話怎麼說?”
見他接了茬,萬有良心裡就定了,他與關海山交換個眼神,關海山便接過話頭道:“太子殿下在天津衛樂不思蜀,也不知何日才打算回轉。薛監官才得了聖心,就被派來了天津衛,若是時日拖得長了,怕是陛下又回轉心意,一心倚重高公公了。”
這也是他們拉攏薛恕的一個緣由。
宦官的依仗無非就是皇帝的寵信,雖他救駕有功,一步登天入了御馬監。可聖心難測,他在宮中無甚根基,又出來這麼久,難保回去後陛下還記得他這號人。
在太子回京這件事上,薛恕與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薛恕聽出了他們的言外之意,拋出了餌:“可太子並不與咱家親厚,咱家也勸不動太子。諸位若想太子早日回京,恐怕得從鄭公公那頭下手。”
“薛監官這便想岔了。”萬有良摸著下巴意味深長道:“讓太子回京,也不止這一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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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關海山也附和道:“薛監官掌管四衛營兵士,太子殿下的安危盡系你一念之間。試想若是太子出行時不慎遇到了海寇山匪,受了傷,不就得盡快回京了?”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臉上帶著笑,提出的法子卻是歹毒的很。
薛恕臉色倏然沉下來,滿身殺意幾乎快壓制不住。
他沉默地盯著萬有良和關海山看了許久,若目光能殺人,這兩人恐怕已經被他剝皮凌遲了。
但他到底還有一絲理智在,在兩人被他陡然的沉默弄得臉色僵硬時,才掐著嗓子一字一頓地說:“法子是個好法子,可太子殿下金貴,就是破了點皮,都得咱家擔著責。”
萬有良總覺得他的聲音裡像壓抑著什麼,但他沒有功夫深究,滿心隻想著說服薛恕:“此事薛監官大可不必擔憂,天津衛靠海,常有海寇上岸燒殺劫掠。咱們又不是那亂臣賊子,也不一定非要傷著太子殿下。隻需在太子遇見海寇時,薛監官緩一緩再去救駕即可。屆時太子受了驚,說不得就起心思回京了。這不就皆大歡喜了?”
薛恕垂眸似在思索,良久,他方才抬眼,衝兩人笑起來:“是個好主意,咱家就聽二位大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打主人也要看狗勾。
狗勾:你們死了。
第17章
三人密談許久,最後決定在三日後太子巡視大沽口海防時動手。
萬有良與關海山負責安排海寇,而薛恕隻需在海寇出現時,暫時按兵不動即可。
從南川樓出來時,薛恕眉眼壓得極低,平靜的表象之下,殺意如暗潮翻湧不休,每一滴沸騰的血液都在叫囂著殺戮。
或許是他骨子裡就刻著嗜血殺戮的本能,在聽到萬有良和關海山謀劃著如何傷害殷承玉時,他隻想將一百零八種酷刑都讓這兩人一一嘗過。
連死都是對他們的仁慈。
“回行館。”薛恕聲音啞的像從嗓子裡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整個人像一張繃到極致的弓,那箭矢已經上弦,森冷箭镞懸在眼前,鎖住了敵人咽喉。
隨行的兵士敏銳察覺他的情緒不對勁,連呼吸聲都放輕了,駕著馬車往行館方向去。
回到行館時,薛恕腳步頓了頓,最後沒有立即去尋殷承玉復命,而是回了自己所在的院子。
他在院中立了許久,心口湧動戾氣卻無法平息。
良久,他望向院中的兵士,脫掉繁瑣的披風與外袍,道:“來十個人。”
這便是要人陪練了。
兵士們猶豫地圍上來,面面相覷半晌,卻誰也不敢先動手。
薛恕左右活動脖子,舔了舔唇:“拔刀,一起上。”
話落,他率先動了手。
他沒用刀,赤手空拳地對上十個兵士。
那些持刀的兵士一開始還畏縮著不敢動手,生怕傷了薛恕。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若是不還手,自己的性命就要堪憂了,
薛恕下手並沒有留情,他力氣極大,一拳一掌都直衝要害而去,有躲閃不及的兵士,被他一拳打在腹部,當即就起不來了。
“動手!”
薛恕收拳,眼中戾氣翻滾。
若再不做點什麼,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今晚就會殺了那兩人。
他的目光太有壓迫性,餘下的兵士當即不敢再猶豫,舉起刀,一道攻了上去。
長刀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光,薛恕森然的眉眼映在刀身上,如修羅惡鬼。
兵士們被動還擊,也殺出了血性,長刀交錯間,總有傷到薛恕的時候。
薛恕臉上添了道傷口,他抬手抹掉血跡,不見惱怒,反而更添興奮:“再來。”
殷承玉尋過來時,就看見數個兵士倒在地上,另還有四五個兵士,正舉刀圍攻薛恕。
刀光晃動間,雙方各有負傷。
尤其是薛恕臉上那一道傷口,紅豔豔扎人眼。
“你們在做什麼?!”怒意在胸口翻滾,殷承玉出聲叫停了這場搏鬥。
雙方霎時收勢,薛恕扭頭看向殷承玉,扭頭扔下一句“帶他們下去治傷,一人領五十兩賞錢”後,便快步走向殷承玉。
“殿下。”剛經過一場激烈搏鬥,他體內的熱血還未平復,聲音尚且帶著壓抑過後的沙啞。
殷承玉目光掃過他周身,看著他衣裳上的破損,冷笑道:“你倒是長本事了,回來了不去向孤復命,還有闲情逸致來練武?”
薛恕乖乖垂頭認錯:“臣有罪。”
他態度如此乖順,倒是把殷承玉噎住了,瞪了他一息,幹脆轉了話題:“萬有良邀你去說了什麼,這麼大火氣?”
殷承玉當然清楚薛恕今日這番是為何。
——他生氣了,想殺人。
薛恕生氣一般有兩種情形。一種是純粹心情不快,一種則是有人犯了他忌諱。
若是心情不快,薛恕便會找借口來折騰他,把他折騰的不高興了,薛恕就高興了;但若是有人犯了他忌諱,薛恕會殺人。
權傾朝野的九千歲,大部分時候,想殺誰就殺了。但朝堂內外,明裡暗裡和他作對的人並不少,也總有幾個暫時動不得的。
像今天這樣的情形,上一世殷承玉隻見過一次。
那是隆豐帝還未駕崩、沉迷長生之術的時候。
隆豐帝因常年服食丹藥,變得暴躁瘋癲。而他被薛恕迎回朝堂,以太子身份監國,逐漸重掌朝政。
老二為了和他爭,不知從哪尋了個道士,向隆豐帝獻上了兩顆據說能使人返老還童的回春丹。隆豐帝服用之後精神大振,當即就留下道士為自己煉制仙丹。但那道士卻說回春丹乃是仙藥,需要以龍肉二兩和少女初潮血為引。
隆豐帝聞言自然便命薛恕去尋。
那一次薛恕從隆豐帝所居的清馥殿出來後,便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他聽聞消息去校場尋人時,薛恕也是正在和人搏鬥。
隻不過那時的薛恕遠比現在兇狠的多,命人自天牢裡提出十數個窮兇極惡的死囚來,告訴他們隻要最後能活下來,就可免罪。
那些聽信的死囚自然以命相搏。
最後全死在了薛恕刀下。
殷承玉還清楚記得當時的情景:校場上倒了一片屍體,唯薛恕渾身浴血站在中央,提著刀看過來時,刀尖猶在滴血。
那時他就覺得,薛恕天生就是一把殺人的刀。
而現在,這把刀被他握在了手中。
見薛恕眉眼含煞,殷承玉率先往他的屋子走去:“把自己收拾幹淨了過來回話。”
鄭多寶跟在他身側,將座椅板凳都擦拭幹淨,請他入座,又命人送了熱茶過來。
殷承玉喝完一盞茶,薛恕才來了。
他換了身衣裳,應該是沐浴過,身上泛著皂角味道。隻臉上那道淺淺傷口並未處理,讓他看起更添幾分兇悍。
“說吧。”殷承玉不緊不慢抿了一口茶。
薛恕這才壓著怒氣,將萬有良和關海山的盤算說了。
聽到海寇一節時,殷承玉的表情也不由沉下來:“他們果真是無法無天,竟還敢和海寇有勾結。”
大燕苦海寇久矣。
自大燕建國以來,每年沿海州府都要遭海寇燒殺劫掠。這些海寇成分復雜,既有前朝餘孽、外來倭人,還有沿海流竄的匪寇。這些不法之徒聚集在一起,靠著打劫海上貨船、掠奪沿海百姓積累了財富,壯大自身,一代代發展起來。
他們藏身在海上島嶼,大部分時候靠著打劫海上貨船為生。後來運河暢通,海船減少,他們便開始不定期到岸上來燒殺劫掠。出手狠辣,撤離迅速。即便朝廷幾次出兵剿除,都沒能奈何這些海寇。
天津衛的建立原因之一,便是為了防衛越來越猖獗的海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