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荒廢的破敗道觀自然是沒有門栓的,推開之後,他警惕地探頭看了一會兒,才踏進門內,準備往裡走。
剛邁出一步,旁邊忽然飄出一道蒼老的聲音:“你是誰?”
薛恕仿佛被嚇了一跳,倉惶又局促地看向對方,連聲音都透著緊張:“我和好友半路走散了,迷了路,眼看著天色已晚,想在道觀借宿一晚。您是觀主嗎?可否收留我一晚?”
老道士眯著眼打量他,目光從他的頭掃到腳,好半晌才動了一步,去關道觀的大門:“進去吧,你可以在後座房住一晚,別到處亂跑。”
薛恕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毫無防備地走在他前面,還在好奇地東張西望:“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八仙山上竟有座道觀呢,觀裡隻有道長一人嗎?”
“是啊。”老道士跟上他,目光掃過他的虎口:“道觀位置偏,也沒什麼人——”
他口中回著話,袖中卻是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薛恕後胸位置。
走在前方的薛恕早有防備,側身躲過,同時出手擒住他的手腕,右腿掃向他的下盤。卻不料那老道士手腕一扭,就如遊魚一樣滑溜溜地掙脫開來,往後殿逃去。
薛恕眼神一沉,嫌棄的看了一眼手上沾的透明粘液,就知道這老道士必是在身上抹了蛙卵一類的東西——蛙卵攪勻後,無色,滑膩溜手,“竹籃打水”的把戲就是用蛙卵做的障眼法,是許多雜耍藝人常備之物。
他眯了眯眼,將提前備下的流星錘抽出來,便追了上去。
那老道士沒他速度快,見他追上來,又想故技重施,卻不想這次薛恕並不與他近身相搏,而是將流星錘擲出。
帶著鐵刺的錘頭重重砸在老道士腰間,同時另一個錘頭借助慣性,在他腰間繞了兩圈,將人結結實實纏縛住。
往前奔逃的老道士霎時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好半晌都沒能爬起來。
薛恕見他不動,便上前拿人,卻不防那沒動靜的老道士忽然張開了嘴,朝他露出個陰森森的笑——
隻可惜薛恕對這些小伎倆熟悉得很,動作比他更快,沒等他口中暗器吐出來,就先卸掉了他的下巴。
裝著暗器的短竹管自他口中滾落,又咕嚕嚕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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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恕用流星錘的鐵鏈將他雙手束住,又挑斷他一根腳筋防止逃跑,便將人拖著往外走去。
老道士眼睜睜看著他一腳踩碎了裝著暗器的竹管,回頭朝他陰沉笑了下,再不復先前偽裝出來的青澀純良。
殷承玉在外等了兩刻鍾不到,就見薛恕手裡拖著個人出來了。
他將老道士推到殷承玉面前,邀功一樣說:“人捉到了。”
殷承玉臉上現出笑意,雖然沒開口誇贊,眼神卻是贊賞的。
他打量著老道士,剛經歷了一番搏鬥,對方此時頗有些狼狽。隻不過他倒是有些骨氣,即便跛了一隻腳,也還硬氣地站著:“你們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謀財害命!不怕官府嗎?!”
他大聲叫囂著,一副你們竟敢戕害良民的無賴模樣。
殷承玉還未開口,倒是薛恕先陰了臉。
他眯了眯眼,猛地踹向老道士膝彎。
老道士猝不及防失去平衡,膝蓋重重磕在了地面上。
但薛恕猶嫌不夠,抽過旁邊侍衛的佩刀,刀鞘重重砸在他的脊梁上,迫使他整個身體都貼在地面上,臉埋進塵灰裡,才冷然道:“你算什麼東西?跪著回話。”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隻有我能和殿下頂嘴。
殿下:?你也不能:)
第16章
看出薛恕不是善類,老道士不敢再撒潑耍賴,終於老實下來。
隻是他雖不再叫囂,卻仍然在裝傻:“各位好漢,我就是個窮道士,大惡不敢作,最多也就是在山下裝神弄鬼嚇唬人,賺些銀錢糊口。若是你們有親朋在我這買過符,花了多少,我盡數退還就是。”
殷承玉懶得聽他廢話,自袖中將那張從忘塵道人身上得來的鹽引引紙拿出來,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認識嗎?”
老道士瞪眼看那張鹽引,頓時如同被掐住了喉嚨的鴨子一般安靜下來。
半晌,才抖著嘴唇道:“這、這是什麼,我不認識。”
話是這麼說,但他的神情已經轉為了驚恐。
“忘塵道人是你徒弟吧?他已經死了。被人滅了口,屍體就扔在亂葬崗上。”
隻看他心虛畏懼的表情,殷承玉便篤定他對忘塵道人參與之事知情。將那張引紙扔給薛恕,他轉身往馬車邊走:“人交給你了。”
薛恕拱手應是,目送馬車離開之後,便拖著老道士進了道觀裡。
——行館裡人多眼雜,又有萬有良的眼線,並不是審問的好地方。倒是這道觀偏僻,正適合審訊。
薛恕將人拖到了道觀正殿,第一件事是先親手挖了老道士的一對膝蓋骨。
誰也沒想到他剛進來,還一句話沒問,就先用了刑。
老道士活了五十有餘,走南闖北,自詡也是經過風浪的,但此時卻也被他的狠辣嚇破了膽。原本滿肚子應付的招數都在這酷刑下煙消雲散,他又驚又懼又疼,終於承受不住,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饒:“我說,我都說。”
然而薛恕卻並不著急審問,他將染了血匕首扔到一旁,接過下屬遞來的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拭指尖血漬:“知道為什麼要挖你膝蓋骨麼?”
不等老道士回答,他便自問自答道:“對殿下不敬者,當誅。”
說這話時,他眉目陰鸷,聲音陰冷滲人,如森獄惡鬼欲擇人而噬;連帶著他背後的三清祖師像也仿佛染了幾分陰邪,含笑的嘴角似帶了別的意味。
陰森詭譎,叫人不敢直視。
在場眾人齊齊打了個寒顫,尤其是那些跟隨的四衛營兵士,眼中均露出驚懼之色,各個垂首縮肩,恨不能將自己縮進牆裡。
薛恕卻並不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是個什麼模樣,他擦幹淨了手,命人拿了筆墨紙砚擺開,對老道士道:“說吧,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他掃了一眼挖出來扔在一旁血淋淋的膝蓋骨,平鋪直敘道:“若有遺漏,咱家多問一句話,就挖你一塊骨頭。”
知道他絕不隻是嚇嚇自己,老道士不敢再藏著掖著,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
供詞寫了滿滿一張紙,最後讓他畫上押,才算完了。
薛恕將供狀收好,本想命人將老道士處理掉,但轉念又想到上一回他殺了兩個刺客,殿下還生了氣。便又改了口:“關起來,留口氣。”
處置完老道士,他才命人尋了鐵锹,去挖三清祖師像下面埋的東西——據老道士交代,萬有良偽造戶部文書所用的假印信,並不是忘塵道人所刻,而是出於他之手。
忘塵道人長袖善舞,卻並無甚謀略見識。老道士將他推到人前,自己則在幕後出謀劃策,正是深知摻和的這些事遲早要惹大禍,便早早給自己留了後路。
除了與忘塵道人瓜分的金銀之外,他還保存了偽造的戶部印信數枚、文書副本、往來書信等等。所有這些東西都被他埋在了正殿的三清祖師像下,他之所以冒險折返白鶴觀,也是舍不得藏起來的錢財。
至於忘塵道人臨死前藏起來的那張鹽引引紙,老道士也交代清楚了,那是他讓忘塵道人留的保命符——那鹽引是偽造的,可上頭蓋的鹽使司官印卻是真。是忘塵道人尋機騙萬有良拿出官印,偷偷摸摸蓋上去的。
假的鹽引,上頭蓋的卻是真官印。足以用來牽制萬有良了。
隻不過他大概沒想到,自己到死也沒能用上這引紙。倒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薛恕命人將挖出來的金銀運走,自己則帶著偽造印信和文書等回去向殷承玉復命。
殷承玉把玩著那偽造的印信,再仔細辨認那偽造鹽引,最後果然在印刷墨跡上發現了細微不同。他將東西收起來,嘆了一聲:“那老道士倒是奇才。”
難怪上一世,偽造的書信讓他都尋不到破綻。
“人暫時留著,等此間事了,再行處置。”
說完又想起鄭多寶方才來通報的事,又道:“下頭來報,說萬有良有遣人送了請帖來,那時你不在,鄭多寶便叫下頭的人說你被孤罰去了柴房思過,還未出來。你別記錯了說辭。”
薛恕應下來,又盯著殷承玉看。
眸光殷殷,似有期盼。
殷承玉與他對視片刻,念在他此次立功不小的份上,到底喚了鄭多寶進來:“領他去庫房,隨著他挑幾樣東西。”又轉臉對薛恕道:“行館裡都是下頭人送來的孝敬,沒什麼好東西,回望京後再論功補上。”
“臣不想要那些。”薛恕卻是搖頭。
“那你想要什麼?”殷承玉此時心情不錯,便也好脾氣地問道。
薛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想要香料,殿下常用那種。”
他很喜歡殷承玉身上的冷梅香氣,可那帕子上的香味已經逐漸淡了。
殷承玉聞言有些詫異,在他的記憶裡,薛恕是從不喜品香燻香這類風雅之事的。但他既然開口要了,殷承玉也不至於吝嗇一盒香料,便應了下來:“鄭多寶,你領他去拿兩盒雪嶺梅。”
薛恕討到了賞,心滿意足隨鄭多寶一道退了出去。
他隨鄭多寶去拿了兩盒香料,又去趙霖處拿了萬有良的請帖,之後便回了自己的屋裡。
此時已經黃昏時分,夕陽遲暮,夜色欲侵。
薛恕將請帖翻閱一遍,記下時間地點,便隨手扔到了一旁。
然後才將兩盒雪嶺梅放在了桌案正中。
他坐在桌前,盯著兩盒香料看了許久,又豁然站起身來,去了浴房——雪嶺梅香味清淡,他在外奔波一天,滿身濁氣,恐會汙了香味。
沐浴之後,薛恕才將鄭多寶順帶給他的博山爐擺出來,按照鄭多寶所說,細致地將香料引燃。
嫋嫋的香氣逐漸逸散開來,一開始有些濃鬱,片刻之後轉淡。那香味清清淺淺,飄忽不定,融入寒涼的空氣當中,若即若離盤旋在鼻端。
薛恕閉眸輕嗅,捕捉與殷承玉相似的味道。
隻是片刻後他就皺起了眉,有些不快地睜開了眼——這味道不對,和殿下身上的味道差了一些。
他擰眉盯著香爐思索片刻,起身將壓在枕下的帕子拿了出來。他低頭嗅了嗅,這個味道是對的。隻是已經非常淡了,要十分仔細才能嗅聞出來。
遲疑一瞬,他才將帕子置於博山爐上方,燻染片刻後,他再次將帕子置於鼻端,這才終於滿意地笑了。
清冷冷的梅香裡,沁出絲絲縷縷的甜,
味道對了。
這一晚薛恕睡的極好,到第二日去赴宴時,整個人都精神奕奕。
萬有良約了他在南川樓吃酒,這已經是第五回 了。
隻不過這一次,沒有舞姬伶人在側,還多了一個鎮守總兵關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