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兩人之間的氛圍一時變得有些沉默,寂靜的雨聲格外催人困意,可他們似乎都沒有要睡覺的意思。
許久之後,沈方煜才很輕地開口,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好,我說給你聽。”
他垂下眼,不輕不重地按著手指關節。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的……我有一個親哥哥。”他說:“我爸媽去A城下海那年,我還小,吃喝拉撒睡全要人看顧,他們覺得累贅,就隻把我哥帶在了身邊。”
“小的時候我一直住在爺爺奶奶家,一年見不到他倆一兩面,後來我讀初中的時候,奶奶走了,爺爺沒多久也跟著去了。”
“那時候我父母回來奔喪,喪禮辦完,我還以為他們不會走了,可是他們說我哥還在那邊讀書,中途轉學不方便,就問我願不願意過去上學,說是A城教學質量好,讓我轉過去。”
“我那會兒舍不得這邊的同學朋友,不想轉學,也不想讓我爺爺奶奶剛一走,就沒人祭奠。”沈方煜說:“後來我父母就跟我商量,說等哥回原籍高考的時候,他們再回來。”
沈方煜自顧自道:“遠疏近親嘛,也很正常。”
“之後他們就給我那些叔伯姑姨還有鄰居都塞了點錢,讓我東一頓西一頓的跟著親戚鄰居蹭飯,哪兒有飯去哪兒吃,嘴甜點兒,總不至於餓死,加上那時候我們學校可以住宿,其實也還好。”
“又過了幾年,我哥考上大學,我爸媽也終於回來了,不過他們呆了一兩年,大概是發現我社交能力還行,一個人餓不死,加上我哥交了女朋友,我爸媽想給他買房,又放心地出去賺錢了,直到前兩年才回來安定下來。”
他看了看江敘臥室的地板,“可能是想補償我吧,這兩年每次我回去都做一大桌子菜。”
“不過或許是因為過了那個想要父母關心的年紀了,”沈方煜笑著搖了搖頭:“也沒覺得特別好吃了。”
江敘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復雜。十幾歲的青春期最是敏感的時候,讓一個中學生獨自斡旋在形形色色的親朋之間,甚至還算得上是寄人籬下,江敘想,如果換了他,大概是很難適應的。
或許是這樣的經歷,讓沈方煜比他更加圓滑,也更加懂得人情世故,可這種代價,讓江敘覺得多少有點心疼。
心髒三分之二在正中線左,三分之一在右,大概人心天生就是偏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家長不多。
因為他出生的晚,因為他的大哥也優秀到了頂峰,所以就算他再努力,也永遠隻是在追逐他大哥的腳步,擱旁人眼裡了不起要吹噓幾句的狀元頭銜,在他們家,也不過是續上了哥哥的榮耀,沒給家裡丟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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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過一次狀元的家裡,再出一次,也不新鮮了。
“江敘……其實我還挺想知道,像你這樣成為父母的驕傲,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
江敘看著他。
沈方煜抿了抿唇,“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總想要是我才是哥哥就好了。”
“不過其實現在想想,也沒什麼了,雖然我跟我爸媽沒那麼親,但我和我爺爺奶奶親嘛,”沈方煜笑了笑,帶著幾分自我安慰道:“我哥應該都不知道虎皮青椒的故事。”
“而且我哥確實才是他們的好兒子,畢業就聽他們的回了B市,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孩子,讓他們能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不像我,生下來就讓他們丟了工作、背了超生的罰款,現在又一直漂在外面,不肯回家。”
“……不過他們其實也不在乎我回不回去。”
他的父母不管他,是因為從前疏忽太多,現在他長大了,他父母更沒有了指手畫腳的底氣,如今對他的關心裡,多少有點隔著歲月難以避免的疏離和客氣。
其實沈方煜一直覺得,他父母應該挺後悔生下他的。
如果能給他父母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父母大概率也不會再抱著僥幸心理把他生下來。
他們家,其實有他哥一個人就夠了。
沈方煜頓了頓,淡淡地笑了一聲,“我也不怪我爸媽,生活所迫嘛。”
生活的壓力永遠是年輕人不能逃避的大山,就像幼時的沈方煜在B市盼著遠在A城奮鬥的父親母親,可長大之後,他卻頭也不回地去往了那座兒時似乎永遠也盼不回親人的城市。
A城那顆永遠充滿活力的心髒裡,流淌著無數鬥志昂揚的年輕人的熱血,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來到這裡,向這座城市毫無保留的貢獻出自己的青春,為它充電,維持著它不滅的光彩。
然後年輕的人電量耗盡,逐漸老去,大浪淘沙,很少的一部分人留下來,而大部分人被淘汰,不得不離開。
直到數年後長大成人的子代們再次帶著激情與理想,卷土重來。
沈方煜想,這其實沒什麼。
唯一的遺憾,大抵是他明明比其他人的家庭多了一個親人,可這條路卻似乎比旁人走的更加孤單。
“嗐,”沈方煜忽然感慨道:“我怎麼把這些陳年舊事也給翻出來說了,”他有些無奈地按了按鼻梁,“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我在這兒翻舊賬顯得我很計較似的。”
“江敘,”他說:“你就當沒聽見啊,太丟——”
話沒說完,江敘開口道:“那我來關心你。”
沈方煜驀地抬頭。
江敘的聲音淡淡的,在夜色下顯得很清晰:
“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會和一個……並非自己戀人的伙伴生活在一起,甚至還過一輩子。”
“但遇到你之後,我想或許也可以。”
江敘對他說:“以後我來陪伴你,我來關心你。”
沈方煜突然不出聲了。
“怎麼了?”
黑暗裡看不太清沈方煜的神色,見他一動不動地坐著不說話,江敘伸手作勢要去開燈。
“別,”沈方煜說:“別開。”
江敘的手指頓住,從沈方煜的聲音裡聽出了一點微妙的情緒,似乎有點啞。
臥室裡很安靜,沈方煜偏開臉,沒計較江敘說的那句話也是重復了任渺的話。
其實之前,他本來以為任瀚就是普通的青春期叛逆。
直到那天他聽到兩個姑娘聊天。
他想,某種程度上,他其實挺能理解任瀚的,所以他也大概能猜到,任渺說的那句話對任瀚來說有多感動。
剖開了心裡最隱秘最隱秘的門,坦白講,那一瞬間,他有一點羨慕任瀚。
但他真沒想到,也有人會對他說這句話……而那個人,竟然會是江敘。
沈方煜覺得他的腦子裡有點亂,心卻微微有些的發酸。
過於洶湧的情緒讓沈方煜忍不住鼓起勇氣,問出了一個他一直以來都想問的問題,“你為什麼會改主意,決定留下孩子?”
“因為心軟嗎?”
江敘沉默了。
沈方煜接著道:“或者……有沒有一丁點兒……是因為我?”
江敘依然沒出聲。
沈方煜看了眼手機的時間,大概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他仰了仰頭,逼回眼裡的情緒與期待,似是找補一般勉強笑道:“沒事,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說,不早了,你該睡——”
“有的。”
風隔著窗紗吹進來,晃動著厚重的窗簾角,江敘望著他,突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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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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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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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敘早晨起來的時候, 沈方煜已經不在房間裡了。
他看了眼手機,發現時間居然過了九點,他已經很久沒有睡這麼久了, 江敘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昨夜設定的鬧鍾, 才察覺他的鬧鍾被取消了。
怪不得沒聽見鈴聲。
估計是他睡著之後, 沈方煜把他的鬧鍾關了。
他想起床去興師問罪, 可又覺得這偶爾一次的貪睡……其實也挺愜意的。柔軟的床鋪上是家裡熟悉的味道,軟綿綿的枕頭陷下去,貼著臉格外的舒服。
家裡出奇的安靜, 像是沒有人一樣, 他少見地在床上賴了一會兒, 直到又差點睡過去了, 他才反應過來坐起身, 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坐了一會兒, 他忽然意識到從他醒來到現在,外面好像都沒有一點兒動靜,他有些疑惑地起身想出去看看,不料他剛推開門,頭頂突然炸開一片彩帶。
五彩斑斓的紙條帶混雜著金粉繽紛落下, 江敘頂著一腦門兒官司找罪魁禍首,卻發現餐桌上擺滿了他愛吃的菜,他的父母坐在桌上一起望向他,桌子中間還擺著個蛋糕。
江母看起來有些局促,江父看了看他, 出聲道:“洗漱完就過來吃吧。”
沈方煜單手支在桌子上, 笑吟吟地歪頭看著他,“早啊江敘!”
江敘簡單洗漱完坐到桌前的時候, 還有幾分怔愣。
“你們這是……”
“媽給你做了這麼多好吃的,就是想……想……”江母吞吞吐吐地,江父索性開口幫她把話說出來,“你媽想跟你道個歉!”
“這是小沈出的主意,”江母從房間裡抱出一束黃玫瑰遞給江敘,“媽這輩子沒給人送過花,第一束,就送給我兒子吧。”
江敘看了沈方煜一眼,後者笑著邀功道:“這次是我自己想的,沒去網上找創意師。”
江敘回憶了一會兒沾滿金粉,洗了半天才洗幹淨的頭發,眼底意味不明道:“你下次還是在網上找吧。”
“花喜歡嗎?”江母小心翼翼地睨著江敘的神色。
江敘低頭聞了聞黃玫瑰,味道很香,金黃的顏色像是太陽,就像是清晨起來拉開窗簾,任由光肆無忌憚地灑下來一樣,讓他的心情一下子就明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