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煜忍不住笑了,“也是。”
“疼嗎?”江敘忽然問。
沈方煜似是沒料到他會猝不及防地問起這個,怕江敘擔心,他先是飛快地否認道:“不疼,”又故作輕松地調侃了一句:“不過江敘,這可是除了你之外第一次有人打我。”
江敘垂下眼睫,過了一會兒,他問道:“你過來幹什麼?”
“晚上不守著你,我不放心,怕你不舒服。”
“你不睡了?”
沈方煜拉開他書桌前的座椅,對江敘說:“你睡吧,我沒懷孕,熬個夜也沒什麼。等會兒早上起來前我還得回去,省的讓你爸媽看見了,大不了明天在車上補覺。”
江敘的視線從沈方煜隻穿了襪子的腳上掠過,沈方煜捕捉到他的眼神,笑著解釋道:“我擔心你爸媽聽見了,沒敢穿鞋。”
江敘拿眼神點了點床側的拖鞋,“地上涼,穿我的。”
沈方煜走過去踩上他的鞋,眼下的臥蠶彎彎的:“你今天怎麼這麼貼心,我都不習慣了。”
江敘橫了他一眼,半晌,又移開目光道:“你要不……”
躺床上吧。
“嗯?”
遲疑間,沒等江敘說完後半句,沈方煜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坐回了他書桌前的木椅,“要不什麼?”
江敘:“……”
“沒什麼。”江敘關了燈躺下去,把被子拽到胸口,整個人埋在了被子裡,隻露出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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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無聊,就看看手機。”
“手機有光,容易影響你睡眠,”沈方煜說:“沒事兒,我不無聊。”
江敘“哦”了一聲,閉上眼睛。
在沈方煜來之前,他的腦海裡一直盤桓著他父母震驚和失望的神色,可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次閉上眼睛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好像都被沈方煜給吸引走了。
大概是因為夜色太安靜,江敘甚至覺得,他仿佛能聽見一點兒沈方煜的呼吸聲。
這個認知讓他忍不住有些好奇沈方煜在幹什麼,他是閉著眼睛,還是睜著眼睛,他在小憩嗎,還是在想問題,如果他在想問題……是在想學術問題,還是……生活裡的難題?
“睡不著?”沈方煜突然出聲。
江敘像是開小差被老師抓了個現行的學生似的,突然有點心虛,短暫地沉默後,他很輕地“嗯”了一聲。
“是不是因為你那個粉兔子娃娃不在?”沈方煜分析道:“我看你每回睡覺都喜歡抱著它,睡眠習慣突然改變是容易失眠。”
“你怎麼知道我沒睡著?”
“多守著你睡幾回就知道了,”沈方煜說:“你要是真睡著了不會這麼一動不動,我看你一個姿勢僵了老半天了。”
江敘抿了抿唇,意識到剛剛思考的問題或許有了答案。
——沈方煜睜著眼睛,沒有小憩,在看他。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認知觸碰了江敘內心有些柔軟的東西,還是夜晚本就容易讓人情緒更加泛濫,更加有傾訴欲,江敘突然接著沈方煜關於粉兔子的話頭說了下去。
“給毛絨玩具做手術什麼的,是我之前是隨口編的,沒想到會嚇到你。”他坦白道。
“行啊江敘,你什麼時候也學壞了。”沈方煜唇邊染上笑意。
江敘折了折枕頭角,繼續道:“我……小的時候,姑姑給我送過一個毛絨玩具,也是粉紅色的兔子。”
“嗯?”沈方煜換上聆聽的神色。
“我爸媽老家習俗不太一樣,我媽那邊有點封建迷信,覺得給男孩子送毛絨玩具,會讓孩子長得太文弱,沒有陽剛之氣,她一直很忌諱這些。”
“其實姑姑也沒有什麼惡意,但我媽還是在姑姑走了之後,把那個玩具給剪碎丟進了垃圾桶,連帶著‘絨絨’那個小名,也不讓家裡人叫了,說是太秀氣,不好。”
“那個小名也是姑姑取的,”江敘解釋道:“這麼多年太久沒人提起,我其實都快忘了,那天聽到姨媽這麼叫,我才想起來。”
“其實我原本也沒有特別喜歡毛絨玩具,可自從看到那一幕之後,我就常常做噩夢,夢裡總是那個破碎的兔子娃娃,我總想把它縫起來,卻怎麼也縫不好。”
江敘深吸了一口氣,“從那個時候開始……想當醫生,想把壞的身體都修好。”
“直到我讀大學住校,買了那隻粉兔子,才漸漸不怎麼做那些噩夢了,”他說:“後來慢慢開始覺得毛絨玩具也挺可愛的,裝修的時候就多買了點,顯得家裡也不是那麼沒人氣兒。”
沈方煜在夜色裡望著他,聲音顯得很寧靜,“你早告訴我這些,我就不會做噩夢了。”
江敘臉上的表情顯然不怎麼相信。
沈方煜又說:“江敘,你爸媽從小管你管的挺嚴的吧。”
在夜色中適應久了,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一些東西,譬如整張牆上的獎狀,昭示著江家父母對兒子所有榮譽的重視程度。
江敘換了個更合理的說法回答沈方煜,“期待挺高的,希望我能按照他們規劃的方向走。”
所以才會難以接受他們引以為傲了半輩子的兒子要生孩子。
“感覺你跟你爸媽坦白的時候,壓力特別大,”沈方煜說:“我就在想啊,那時候你把這件事告訴我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艱難,心裡是不是也這麼難受……總覺得,想著想著,還挺不是滋味的,有點心疼。”
江敘翻了個身坐起來,望著沈方煜:“你當時可一點兒沒表現出心疼。”
相反,還表現得很欠揍。
“絨絨。”沈方煜突然叫他。
江敘一怔,就聽沈方煜說:“以後我倆住一塊,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要什麼就要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一點壓力也不要有。”
這話前不久才聽任瀚對任渺說過。
江敘的心裡輕飄飄的,有點發熱,下意識拿懟沈方煜的話掩飾住了那一點情緒波動,“照搬人家小姑娘的話你可不可恥?”
“她說的太好了嘛,”沈方煜沒皮沒臉道:“名言就是要傳播才能變成名言,我這是幫她發揚光大。”
江敘懶得跟他計較的偏開臉,室內也跟著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就在沈方煜以為江敘打算休息的時候,床頭突然傳來一聲:“那你呢?”
江敘說:“你好像,家裡從來沒什麼壓力。”
之前也從來沒聽沈方煜說起過他的父母。
“我確實沒什麼壓力。”沈方煜笑了笑,“挺自由的,也沒人催婚。”
“他們不管你?”
沈方煜搖了搖頭,“大概我從小就混不吝,他們管不住,加上做生意忙,也沒空管我。”
“當時你本來也是打算在橙嘉辦升學宴的吧?”江敘突然提起。
橙嘉是B市挺有名的一家餐館,江敘記得當年考了狀元,他爸媽帶他去橙嘉定升學宴準備辦酒的時候,聽到他們經理說B市的另外一位理科狀元也打算在那兒辦,原定的日期還在江敘他們前面。
當時江母還說要看看人家的規格,同樣都是狀元,不能輸了面子,可後來到了原定的日期,也沒看見沈方煜他們家辦酒,一打聽才知道,好像是因為點什麼事取消了。
“嗯,當時我父母生意出了點問題,趕著去外地解決,就取消了。”
江敘顯然有些意外,沈方煜當年可是B市的理科狀元,什麼樣的家長才會忙到這種程度?
沈方煜解釋道:“我爸媽不太在意成績,更不在意什麼狀元不狀元的,那會兒成績單都是我自己籤字。就那個流傳甚廣的狀元給沒考上大學的高中生打工故事,我爸媽一直特別信,覺得狀元也是給人打工的,所以一心想創業。”
“而且……”他說:“我大哥當年也是狀元,”他帶著幾分玩笑的語氣,“他還是獨佔鰲頭的狀元,跟他一比,我這個並列狀元可就不夠看了。”
江敘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些事,他話音頓了頓,評價道:“你們家學習基因挺好。”
“學習基因是挺好,可老兩口隻想做生意,可惜人多數時候都是越想要什麼越得不到什麼,不想要的它反而來了,”他評價道:“就我爸媽那做生意的天賦,真是一點兒都看不見。”
“這麼多年賠賠賺賺的,風光有過,低谷也有過,折騰了半輩子一分錢也沒攢下來,現在老兩口估計也折騰累了,也放棄了給我們掙出個皇位的念頭,讓我自求多福,能在A城安家就安,買不起房就滾回來,他們反正是沒錢給我了。”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我這不是就是深刻認識到了我家沒什麼做生意的基因,才毅然決然地加入編制大軍當了醫生嘛,雖然也忙,但保證收入的前提下,總不至於一點兒陪孩子的時間都沒有。”
沈方煜的語氣很平靜,輕描淡寫的,聽不出多在意,卻讓江敘心裡一緊。
“他們現在在B市嗎?”
“在,”沈方煜回答道:“在家門口開了家幹洗店,談不上大富大貴,至少在B市這種小城市吃穿不愁。”
“……這次回B市,你不去看看他們?”
“不回去了,”沈方煜說:“時間太短,現在冷不丁回去,我爸媽肯定又要去菜市場買一大堆雞鴨魚肉,一把年紀了,怪累的,也快過年了,到時候如果能休假再回去吧。”
想到一開始在他家炸廚房的沈方煜,江敘試圖找個話題稍微調節一下有些低沉的氣氛,“你爸媽做飯好吃嗎?”
沒想到這個問題問出去,沈方煜的神色卻有些微妙,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還行吧,我也是這一兩年才多吃了幾次。”
他說完似是意識到這話說的多少有點帶情緒,於是沒給江敘回應的機會,有些刻意地換上輕松的口吻,岔開了話題:“江敘……你覺不覺得咱倆這樣跟大學在宿舍夜談會似的。”
他帶著一點笑意接著道:“那會兒我們宿舍可熱鬧了,一個比一個能說,尤其是期末考完之後,兩三點他們都還聊得熱火朝天。”
江敘不著痕跡地掩去眼底的情緒,配合地問道:“聊什麼?”
“這你還要問我?”沈方煜說:“難道你們宿舍不聊天啊?”
當然也聊……但是江敘想知道的是,沈方煜他們都聊什麼。
“聊理想,聊未來,聊A城的房價、為什麼學醫,也聊喜歡的女生,還有……”沈方煜停頓片刻,故意道:“隔壁宿舍那個江敘。”
江敘很低的“嘁”了一聲,沈方煜卻接著道:“不過我沒跟人說過我家裡的事,你是第一個。”
江敘的手在被單上摩挲片刻,忽然問:“那我能聽完嗎?”
沈方煜聞言愣了愣,好一會兒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