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媽。”他沒抬頭,垂下眼睫遮住了情緒有些厚重的眼眸。
“媽之前,不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這麼嚴重,”江母眼眶紅紅的,顯然一夜都沒怎麼睡,她拍了拍江敘的胳膊:“結婚不結婚的,以後再說,媽隻想你好好兒的,比什麼都強。”
江敘抿了抿唇,很低的“嗯”了一聲。
大概長輩們強撐了一輩子,看的比什麼都重的面子,在孩子真的遇上難事兒的時候,也可以暫時地擱置下來。
無論從前有多麼苛刻的期待和要求,在健康受到威脅的時候,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人活著,比什麼都要緊。
任渺的父母如是,他的父母也是這樣。
江母望著他,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這個事兒,既然發生了,咱們就面對。”
她又從身後拿出一本日記,“這是媽媽當年懷著你的時候寫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你。”她說:“我知道你這麼大人了,也不喜歡爸爸媽媽跟你住在一起……你要是到了後面幾個月不舒服,願意讓媽陪著,就給我打電話,媽馬上就請假來照顧你。”
江敘接過日記隨手翻了翻,裡面全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期待。
江母看著他的動作,臉上帶上了幾分愧疚:“昨天我乍一聽見你說那些事,情緒太激動了,沒想那麼多,說了過分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媽就是氣極了,不是故意那麼說的。”
“今天早上,小沈又跟我說了很多,你爸爸……也跟我說了很多,我自己也在網上查了一些資料,我看到有些人說,你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媽懷著你的時候,不夠注意,才讓你的身體出現了異常。”
江母自責道:“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是媽的錯,是我懷著你的時候不夠仔細。”
她給江敘夾了兩塊香氣四溢的雞肉,忍不住又掉了兩滴眼淚,“小敘,無論你是什麼樣子,你都是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媽的好兒子。”
“媽,你別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江敘沒想到他母親會有這樣的想法,他放下日記,心尖忽然有些酸澀。
他的目光從碗裡的雞肉挪向沈方煜,而後,他又看了看神色嚴肅,卻眼含擔憂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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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把視線挪回江母身上,淺淺地嘆了一口氣,“我就是運氣不好,碰上了,和你沒關系。”
不知道是這句話裡的哪個字戳中了江母,她的眼淚突然變得洶湧起來,厚重的哭腔裡,夾雜著模糊一句:“小敘,你太懂事了。”
她的小敘的確太懂事了。
大概遇到不願發生的意外時,人總免不了想要把責任甩在別人的身上,以減輕自己的懊惱和負罪感。
但她的兒子自始至終都沒有埋怨過他們這對父母,說一句“是你們把我生成這樣的”。
“好了好了,哭成這樣搞的兒子都吃不下了,不是說好了今天早上就不哭了嘛。”江父捏了捏江母的肩,給她遞過去幾張紙巾。
“我們小敘就是醫生,你得聽他的,別一天天在網上瞎看。咱們也不要在這裡說誰對誰錯了,你要這麼說,我也有錯,是我的基因不好,才會讓兒子受這種委屈。”
“對,對,我不哭,”江母擦了擦眼淚,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對江敘說:“來,吃肉,你最喜歡吃這個了。”
江敘深吸一口氣,拿舌尖頂住下顎,才生生壓回了心口過於濃烈的情緒,他對江父和江母笑了笑,眼下的痣生動又雀躍。
“好。”
準備離開B市的時候,任由江敘怎麼推辭,江家父母都堅持要把他們兩個送到車站,刷身份證進站許久,江敘都能看見駐足在遠方的父母。
他眸色閃了閃,就見沈方煜手舉到頭頂,用力地揮了揮,很快江家父母也伸出手,隔著幾層玻璃費力地跟他們揮著手。
江敘以前經常在車站看見這樣的人,他不是情感外露的人,總覺得這樣多少有點浮誇,可眼下看見沈方煜和他的父母揮手作別,心裡忽然就浮起了幾分復雜的思緒。
轉身往車站內部走的時候,江敘問:“你怎麼突然就跟我父母關系這麼好了?”
“我和叔叔阿姨關系一直都很好,”沈方煜吊兒郎當道:“上回他們還抓著我的手要認我當幹兒子呢。你媽今早做飯的時候,還讓我在邊上學著,說那些菜都是你愛吃的,我得學會才行。”
江敘瞥了他一眼,沈方煜笑道:“不過你爸真是兇,今天早上五點就找到我,跟我談了一個多鍾頭,那眉頭就沒松下來過,直到我一遍遍發誓一定會好好對你和孩子,叔叔那神色才好看點了。”
這話本來沒什麼問題,可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江敘聽著總覺得怪怪的。
哦,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國產老電視劇渣男男主對女主的常見臺詞。
江敘橫了沈方煜一眼,後者一臉問號,“我又說錯話了?”
江敘沒理他,可過了一會兒,沈方煜突然坐到他身邊,把手機訂單截圖擺在他面前,一排類似於《高情商聊天術》、《別輸在不會表達上》、《說話之道》的書籍購買記錄出現在江敘的視線中。
最末尾,還有一本名字極其詭異的書——《哄老婆的365句土味情話》。
江敘抽了抽嘴角。
“你覺得我學這些有用嗎?”沈方煜認真地問。
“……”江敘拍了拍他的肩,拿過他的手機點了一鍵取消訂單退款。
*
回到A城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兩人又去了趟醫院看了看才回家。
沈方煜洗完澡去敲臥室門的時候,發現之前總是關著的門今天居然虛掩著,他思索了片刻,還是敲了敲門。
特意沒關門,就是想暗示讓沈方煜別敲門、直接進來的某人:“……”
聽見裡面半天沒有回應,沈方煜又敲了一遍:“江敘?”
然後就聽見江敘低氣壓地清了清嗓子,“進來。”
他推開門,好奇地問道:“你今天怎麼忘記關門了,天氣涼了,小心穿堂風。”他說完關上門,準備躺下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他的地鋪不見了。
“你這是要趕我走?”沈方煜的難以置信裡帶著一點痛心疾首,“江敘,你不能這麼絕情啊,大晚上的你讓我去哪兒住?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他剛剛跟江敘經歷了家長的拷問,背後被江母打的那一下還疼著,又一起徹夜長談聊了那麼多過往,他以為他和江敘已經算是敞開心扉,成功從死對頭進化到了兩肋插刀坦誠相見的關系,沒想到江敘一回來居然就把他的窩給端了。
“……”江敘望著他,沉默了片刻,沈方煜總覺得江敘那個眼神裡含著幾分對他智商的問候。
然後江敘說:“上來。”
“啊?”
沈方煜懷疑要麼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錯,要麼就是江敘說錯……不,江敘是不可能說錯的。
那次把江敘惹得離家出走之後,沈方煜就深深認識到了這一點。
“我讓你上來睡。”江敘極為難得地好脾氣重復了一遍,“地上涼,你背上不是受傷了嗎。”
以前他讓沈方煜睡地鋪的時候,沈方煜總想爬他的床,嘴裡一連串的理由,什麼地上太硬,什麼頸椎不好,江敘原本以為他提出來讓沈方煜一起睡,後者應該很高興才對。
然而沈方煜望著他,愣了半晌,“為什麼?”
江敘面若寒霜地看著他,“我記得昨晚我跟你說,以後我來關心你。”
結果這句說完,沈方煜直接不吭聲了。
“上不上來?”
沈方煜說:“我要麼還是……打地鋪吧,”他幹巴巴地笑了兩聲:“我怕熱,而且我骨頭硬,睡軟床不舒服。”
“……”
江敘有點生氣。
之前因為和沈方煜沒那麼熟悉,加上一夜情的心有餘悸,他一直不讓沈方煜和他一起睡,可是現在兩人關系緩和,加上這麼久以來,沈方煜都沒有再對他表現出什麼越界的舉動,沈方煜又因為他挨了打,他才邀請沈方煜和他一起擠擠雙人床。
結果沈方煜居然這麼不給面子。
“行,隨你。”
江敘“啪”得一聲關上燈,聽見沈方煜窸窸窣窣地從衣櫃裡拿出被褥,又開始在地上打地鋪,心裡越想越來越氣。
他是什麼洪水猛獸嗎?
沈方煜寧願打地鋪都不願意和他一起睡?
他想問問沈方煜,又覺得自己這樣顯得好像多在意似的,於是氣得翻了個身,怒氣衝衝地閉上了眼睛。
另一頭,沈方煜躺在床下的地鋪上,拿被子蒙住了臉。
還好江敘關燈關得夠快,不然他今晚真得被趕出去了。
他這會兒來不及去思考江敘在想什麼,也沒有心思去想江敘怎麼突然就態度轉變讓他上床去睡,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
——江敘的一句話,讓他起反應了。
沈方煜的頭皮都是麻的。
第一次是醉酒,尚且不提,第二次好歹也是看見了江敘沒穿上衣的樣子,第三次是把江敘抱在懷裡,硬要說,都還能算是情有可原。
可現在是怎麼回事?
一沒喝酒,二沒身體接觸,三沒視覺刺激,他的身體到底在興奮個什麼勁兒。
好兄弟喊好兄弟一起睡而已,這有什麼問題嗎?
他的神經和大腦是不是對“江敘”這個詞太敏感,也太活躍了點兒。
不比江敘給他墊的裡三層外三層疊的軟褥子,沈方煜給自己打的地鋪很薄,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堅硬的地面和地上的涼意。
然而心火燒的太旺,那點兒涼意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他不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越來越多,他都不敢想象要是和江敘一起睡,他得什麼時候才能冷靜下來。
等放假了一定去醫院,沈方煜想,立馬就去,一秒鍾都不能等了。
*
調休日,沈方煜把自己裹成了個白天裡的夜行俠。
黑帽子黑口罩黑墨鏡,比出門遛彎的明星包的還嚴實。
不為別的,主要是濟華交際花沈醫生認識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真的沒辦法保證哪個醫院不會遇見熟人。
要是看別的病就算了,問題是這次的病沈方煜對熟人實在是說不出口,饒是他臉皮厚如城牆,也不想撞見認識他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