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讓元午和江承宇看出自己的情緒來,可一旦自己擔心又一直不願意面對的東西就這麼突然出現時,他實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元午是看出來了,江承宇這種老江湖肯定也看出來了。
可看出來了也沒辦法,他實在找不到短時間內能舒緩自己情緒的辦法。
元午隻要不是單獨跟他在一起,話就會少,他再不說話,基本就隻有江承宇在活躍氣氛了。
這種情況下林城步不得不佩服江承宇,哪怕就是他和元午都隻是嗯嗯啊啊地應著,他也沒讓場面變得更尷尬。
但吃完飯之後,江承宇回18號了,隻剩下了元午和他兩個人的時候,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
“我送你回去吧?”林城步發動了車子。
“嗯。”元午應了一聲。
元午相比他來說,更不善於或者說也不願意隱藏情緒,以前他就是這樣,不耐煩,不爽,全都寫在臉上。
現在也是一樣,被林城步影響了的鬱悶情緒,也直白地沒有掩飾。
一路沉默著。
林城步把車停在樓下時,他才轉過頭:“你聽到了?”
“……嗯,”林城步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不過……也不奇怪。”
“承宇突然問,”元午胳膊架在車窗上,手指挑了前額一绺頭發一下下繞著,“我也沒點兒思想準備,沒想好該怎麼說合適。”
“其實這種事兒沒法想,”林城步說,“第一反應差不多都是準的。”
“是麼。”元午勾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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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挺意外的,”林城步看著他,“你說喜歡我。”
“是挺喜歡的,”元午說,“都到這一步了,說不喜歡也不可能啊,我自己都不信。”
“我吧,”林城步說得有些吃力,“其實有這句就夠了。”
元午轉過頭看著他:“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沒……我就是……我的意思是……”林城步皺了皺眉,下決心似地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太貪心?做點兒好事還計較得失欲求不滿的?”
“你這要按‘做點兒好事’來說的話超綱超得有點兒厲害啊,”元午笑笑,“這從一開始就不是做好事能做得下來的。”
“也沒什麼,我謙虛一下啊,”林城步說,“我就是願意,我那麼喜……”
“你對我隻是喜歡嗎?”元午打斷了他的話。
林城步看著他沒有說話。
元午也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我不敢說,”林城步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開口,“我不敢說出來,就你現在的狀態,我說出來,你就會跑了。”
“為什麼?”元午問。
“你會覺得你回報不起,太重了。”林城步說。
我愛你。
這三個字林城步從來沒說過……不,說過,對老媽說過,是老師布置的作業,回家對父母說聲我愛你,他說完之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老媽估計也差不多,一邊搓胳膊一邊說你們老師是不是有毛病這種表達根本不符合國情……
啊。
跑題了。
我愛你。
這三個字在林城步心裡的地位很高,肉麻程度和難以開口程度都排第一,關鍵是,這是很特別的三個字,從嘴裡甩出來可以輕飄飄的風一吹就散了,可從心裡出來的時候,就沉得厲害了。
他不想讓已經在“報恩”的元午再背上更重的負擔。
哪怕是元午能想得到自己對他的感情不僅僅是喜歡,但隻要他沒有說出口,所有的事就還好商量,不至於把兩個人都別別扭扭地逼到死角。
“我先上樓了,”元午打開了車門,“明天下午我還要去趟梁醫生那兒,現在一個月一次,跟他聊聊。”
“嗯。”林城步點頭。
明天元午不去18號,想到這裡的這一瞬間他突然有些驚慌,他發現如果自己沒有不斷地找各種理由,接送元午去18號就是他們唯一的聯系。
而除了買熱水器的事兒,元午再也沒有主動提過任何見面的要求,每一次都是他提,元午答應。
這樣的狀態,還能維持多久?
“小步步,”元午下了車,又回過頭探了半個身子到車裡看著他,“有個事兒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隨便說,跟我不用打草稿。”林城步笑笑。
“我喜歡你這個事兒,”元午說,“應該不是因為別的,我是說,沒有具體原因,就是覺得挺喜歡。”
“嗯。”林城步很認真地點點頭。
“我可能……”元午皺皺眉,似乎在思考,“可能……”
林城步是第一次看到元午如此艱難地組織語言,突然有些心疼,如果不需要考慮自己的這份感情,元午根本不用活得這麼累。
“可能這樣的狀態會有很長時間,”元午說,“你明白我意思嗎?我可能很長很長時間對你都會是……挺喜歡。”
“我懂。”林城步說。
我對你的感覺大概也就是在“挺喜歡”這個階段了。
元午轉身上樓之後,林城步點了一根煙。
他終於沒有辦法再做鴕鳥了,終於不能再忽略心裡揮之不去的不安了,雖然他想過要讓事情明朗一些,想要更清楚地知道元午的想法和感受。
但這些又來得有點兒太突然,他甚至沒有時間給自己一點兒心理準備,就突然直面了這樣的現實。
而讓他更難受的,是如果他不想改變現狀,元午也不會有什麼意見,還會繼續陪著他,兩個人一起把腦袋戳在沙堆裡。
直到悶死。
元午真的隻是挺喜歡他嗎?
真的嗎?
真的對他隻是感動或者感動或者感動嗎?
真的很難再從喜歡往前一步了嗎?
林城步擰著眉,煙叼在嘴裡基本沒抽,直到煙灰掉到手背上燙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回過神,把煙頭按在了煙灰缸裡。
正想發動車子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元午的電話。
“喂?”林城步一邊接起電話,一邊打開車門下了車,抬頭往樓上看著,看到了一個從窗口探出來的腦袋。
“車壞了嗎?”元午問。
“……沒,”林城步說,“我抽了根煙。”
“你要上來嗎?”元午又問。
林城步心跳加快了三秒,但還是很快地說了一句:“不了,我明天要早起去店裡。”
“哦,”元午的腦袋縮了回去,“那……再說吧。”
“怎麼了?”林城步馬上問,“有什麼事兒?”
元午的腦袋又從窗口探了出來:“哪天有空了,去看電影吧。”
“看電影?”林城步愣了愣,“你想看什麼電影?”
“……我不知道最近有什麼片兒,”元午有些猶豫,“我就是說,去看場電影,你有什麼想看的嗎?”
“我……我查查吧。”林城步仰著頭。
“直接去也行,時間撞上哪個就看哪個。”元午說。
“好。”林城步說。
掛了電話之後,元午縮回了腦袋,關上了窗。
林城步把車開出小區之後停在了以前來盯稍的時候停的位置,然後慢慢走到了那張他總坐的長椅上。
元午在安慰他。
什麼看電影,元午根本不喜歡看電影,他寧可去聽音樂會,也不願意進電影院,很早以前林城步就聽他說過,覺得看電影有壓迫感,不舒服。
但現在元午突然說一起看電影。
太假了。
假得讓他心疼。
林城步低頭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夜晚的冷風從指間吹到頭皮上,涼意一直透到身體裡,半天都緩不過來。
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之前那種偽裝著的平衡和平穩就這麼莫名其妙被打破了。
他突然有些煩躁,摸出手機撥了江承宇的號碼。
“喂?”江承宇的聲音混在18號的音浪裡傳了出來,“怎麼這會兒給我打電話,沒跟小午在一……”
“都他媽你害的!”林城步喊了一嗓子。
“我他媽害你什麼了?”江承宇愣了愣。
“沒事兒瞎他媽問什麼問啊你!”林城步說。
“……你倆都是我朋友,搞一塊兒那麼長時間了,我問一句不是挺他媽正常的嗎!”江承宇反應過來了,“你再他媽一句信不信我他媽找人辦了你啊!”
“他媽他媽他媽!”林城步說。
“操,”江承宇聽笑了,“不是,你到底躲外頭都聽到什麼了啊?”
“全聽到了,”林城步嘆了口氣,“一句都沒少。”
“其實這事兒你也不用想那麼多,元午那人你知道,一直都這樣,”江承宇說,“要非說的話,他以前沒對誰這麼上心過,要不我也不會問。”
“那是因為我是恩公,恩公!”林城步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沒人能這麼對他了,以前沒有,以後估計也沒有,天父就一個。”
“什麼亂七八糟的,”江承宇也嘆了口氣,“要不我給你出個主意。”
“說。”林城步說。
“你跟我過一夜,然後告訴他,”江承宇說,“看看他什麼反應。”
“……江承宇,”林城步簡直無語了,聲音都懶得提高,“我跟你說,我要揍你的話,不會比常語下手輕。”
“別提那小子!我正找他呢。”江承宇聲音惡狠狠的。
“你繼續找,”林城步感覺有些無力,“我先掛了。”
“別這麼鬱悶,”江承宇換了正經的語氣,“你想想,你倆現在波瀾不驚的,就那麼一條船水上漂著,慢悠悠地順著水走,你急也沒用,速度是得靠浪的。”
“啊?誰浪?”林城步愣了。
“浪,海浪,水裡的浪,真正的浪,”江承宇說,“衝浪的浪,衝浪快麼,那是因為有浪。”
因為有浪。
沒浪就隻能慢慢漂。
可誰知道能漂多久,就元午這麼壓著性子陪著他慢慢漂,萬一是個回水灣,他倆就這麼原地轉圈了怎麼辦?
轉煩了,元午可能就下船上岸了。
而且有可能暈船。
哦不,元午在船上住了兩年……可是那條船是停著的……
停著的船會暈船嗎?
林城步站了起來,慢吞吞地回到了車上。
這腦子一開始不夠用了就跑偏也是一種無奈啊。
11點1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