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皎眨了下眼,可愛無辜:“晚上也能去找你嗎?”
寇星華隻覺得心髒跳得厲害,一點也沒有了首席弟子的冷靜,耳廓微紅點頭:“嗯,隨時可以。”
溫皎繼續笑了起來:“好的,謝謝星華哥哥。”說完,他又狀似擔憂地看了下周圍的人,小聲說:“星華哥哥,夜已經深了。我們這樣叨擾他們有些不太好,大家聲音都小點吧。”
寇星華神魂顛倒:“好,好。”
盟主帶著溫皎上樓,剩下的玄雲宗弟子開始選擇房間。
眾人交頭接耳,嘰嘰喳喳。
溫皎在上樓時刻意放慢腳步,就為聽他們的交談。
“寇星華旁邊的少年是誰啊?”
“不知道。不過能被玄雲宗首席弟子這樣保護,肯定也是位身份極其尊貴的人。”
“廢話,看那少年的樣子就知道是貴人啊。皮膚細嫩的,根本不是我們這種下賤蝼蟻能比。”
——對啊,不是你們這種下賤蝼蟻能比的。
“那少年雖然身份尊貴,脾氣心眼倒是挺好的,感覺沒什麼架子。”
“確實,居然還想著別吵到我們。”
“到底是誰啊?”
溫皎聽著這些話,眉心的邪光和他內心壓抑不住的傲慢得意一起越濃越烈,伴隨著滲入骨髓的委屈和憤怒——
他握著手,指甲掐進肉裡,心裡依舊恨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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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長生!你看啊!你現在看啊!我要是不必看人臉色給人當狗,我要是像那個叫夏青的少年一樣受盡恩寵衣食無憂,我會那麼自私嗎?!
把我經歷的一切給他,把他擁有的條件給我,誰不是善良溫柔的人呢!
他要是受我受的苦,受我受的辱,他隻會比我更自私更不擇手段!
他這麼想下去,對傅長生已經全是憤怒和鄙夷了。憤怒他的背叛,更鄙夷他的愚蠢。
他覺得全天下沒有比自己更委屈,也更清醒的人了。
夏青住的房間就在三樓,有一扇隱蔽的窗,剛好看清船甲板上發生的一切。從玄雲派弟子上船開始,每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夏青坐在窗邊拿著一個蘋果吃,沒什麼表情。
他身體不舒服,每根神經都在痛,加上這幾天經歷的事太多了,於是見到溫皎已經不像之前那樣猶如見鬼。
實際上,他也從來沒怕過溫皎,他怕的是傅長生,怕傅長生給他的那種詭異的違和感。
夏青隻是受不了兩人在他面前表演苦情虐戀而已。平心而論,溫皎是個怎樣的人,做出怎樣的事,和多少個男人產生情愛糾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第52章 入夜(六)
不過會遇到溫皎是夏青沒想到的——這人當初不是一心想爬床, 哭著喊著不願出宮,求傅長生留下陪他嗎?怎麼現在又改變注意了,還和玄雲派扯上關系。
夏青想了下, 覺得自己大概也能猜出原因。
如今樓觀雪離開陵光下落不明,溫皎沒了勾引對象,而他的純鮫身份在皇宮暴露又兇多吉少, 離宮是最正確的選擇。
溫皎乖乖巧巧隨著盟主上樓, 粉白的衣衫純真明麗, 漆黑的眼眸湿潤潤跟林間小鹿一樣,估計每一個人見到他的人都會被這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俘獲。
盟主也是, 被他嬌嬌的視線看的心肝顫抖, 放軟聲音道:“明天晚上大概就能到梁國皇陵了, 小公子今晚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的就跟我說。”
溫皎酒窩淺淺,輕聲道:“嗯, 謝謝先生。不過先生, 隻是去一個梁國皇陵,怎麼感覺大家都那麼緊張呢。”
盟主嘆了口氣:“小公子有所不知,春商洞在古籍上就是妖邪之地,被梁皇相中風水定為皇陵後,每一次下棺, 都要死好多人。聽說裡面毒蟲瘴氣橫生, 危機重重。”說到這,他不得不罵一句梁皇昏庸了, 立這種地方為陵墓, 亡國也是正常。
溫皎睫毛撲閃, 故作天真問道:“真有那麼可怕嗎。”
盟主:“有的。不過小公子莫怕, 到時候您就躲在我們身後便是。”
溫皎笑說:“好。”
他心中又是傲慢又是不屑。
他母親生前立冢,下棺的那一日,牽著他的手進皇陵目睹了全程,從洞口到墓室,水路陸路,每一步,每一處機關他都一清二楚。
但是溫皎才不會說出自己是梁國皇子,這個身份現在隻會帶給他屈辱。
他要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樣子,然後在寇星華面前大放異彩。
等溫皎走進最裡面的房間,夏青也收回視線。
第一次見溫皎的時候,夏青先留意到的就是他眉心的紅痣,現在也是一樣的。
痣的位置沒變,可是豔色越發深,形狀也更加明顯。
浴池初見,溫皎眉心的痣還隻是一個細不可見的紅點,現在變長了點就不像是痣了,更像是朱砂曳過一筆,裝飾眉間的花鈿,也像一個血淋淋的傷口,嫵媚又妖邪。
聽到溫皎和盟主的對話,夏青突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溫皎的母親就是寒月夫人……等等,溫皎的母親是珠璣?
他本來有點困的,現在整個人都精神了,驟然回頭:“靠,樓觀雪!我發現一件事。”
樓觀雪一手支頤,一手在紙上畫著什麼。聽到他的聲音,淡淡“嗯”了一聲。
夏青坐過去:“我剛剛看到溫皎了!!”
樓觀雪睫毛如鴉羽覆下:“然後呢?”
夏青瞪大眼:“然後我剛發現,溫皎居然是珠璣的孩子。”
樓觀雪畫完了收筆,衣袖堆疊如雪,露出漂亮的腕骨。
他似笑非笑,語氣隨意:“哦,那你發現的有點晚啊。”
夏青震驚:“你早知道了?”
樓觀雪:“嗯。”
夏青萎了:“……那沒事了。”
不對!還有事!
夏青憋不住:“這不對勁啊,珠璣那樣的人,怎麼會心甘情願給人類生孩子?”
瑤珂是鮫族聖女中最不想跟大陸扯上關系的,對人類的排斥厭惡都深入到了骨子中。
珠璣這樣一個百年前腥風血雨以殺人為樂的瘋子,真的會甘願呆在梁國後宮當一個豔名遠揚的寵妃?
樓觀雪抬眸,盯著他的臉,漫不經心問:“你對溫皎就那麼感興趣?還是說溫皎旁邊你也看到了傅長生?”
什麼玩意兒??
夏青道:“我對珠璣比較感興趣。”
樓觀雪這才懶懶道:“關於她的事,進了皇陵就知道了。”
夏青更奇怪了:“皇陵?她不是三年前被活埋了嗎?難道她的靈魂飄到了皇陵中?珠璣還活著嗎?”
樓觀雪認真看了他一眼,問:“你真當我什麼都知道?”
夏青聽到這句話,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對啊,我真當你什麼都知道。”
他越想越覺得好笑,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樂什麼,可樓觀雪認真問出這句話就挺好玩的。他唇角彎起,淺褐色的眼眸笑意純粹又動人,想了想說:“我都搞不懂為什麼,反正我一直覺得你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來著。”
樓觀雪稍愣,垂眸,睫毛覆下陰影遮蓋深沉的情緒,心間若有烈火灼燒早已腐爛的血肉。
他也極輕地笑了下。
“是嗎?”
“是啊!”
樓觀雪冷靜地想。
其實夏青在他面前情緒都很明顯。
鬱悶的,生氣的,高興的,驚訝的。憤怒時淺褐色的眼眸會蹿出火苗,亮得驚人,也漂亮得驚人。
隻是這樣的怒火全都流於表象,上一秒生動鮮明,下一秒轉眼脫離。
就像夏青在御花園被傅長生下水氣得腦袋發昏,可是回來路上,露水打湿發稍,馬上能全神貫注一臉震驚跟他說陵光冬天好冷。
不光是憤怒,或許還有歡愉、哀傷等一切情緒,甚至包括愛恨。
太上忘情。
當真不為情牽,不為情絆。
朝夕相處,各種潛移默化的試探,樓觀雪也越發了解夏青的性子。
——想逃避那就逃避吧,等他耐心耗盡,也就不需要他的答案了。
或許,從在他手腕上系上那條紅繩開始,夏青的答案就從來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樓觀雪輕輕地笑了下,長睫覆蓋住晦暗深冷的眼眸。
夏青自認和溫皎無冤無仇,於是他在船上並沒有刻意去避開溫皎。
樓觀雪本來就不喜歡和人打交道,在房中研究自己畫出的春商洞地圖。
他之前勸樓觀雪加入這群散修隻說了兩句話——“我覺得跟著能他們少走點彎路。而且他們會租船,睡得舒服點。”
樓觀雪隻淡淡反問:“難道跟著我會帶你走彎路?”
夏青想了想:“重點是後者。”
樓觀雪靜靜看他幾秒,隨後頷首,微笑:“夏青,你還真是處處需要伺候啊。”
夏青在喝水差點把自己嗆死,但聽到“伺候”兩字就馬上想到那糟心的一餐飯,更糟心了,選擇翻窗離開。
所以在黃七一臉驚喜,問他樓觀雪是怎麼答應的時候。
夏青根本回答不出來。
黃七滿臉欣喜:“這麼多天我都沒見那位道友和其他人說過話。是不是修為高深的前輩都這樣光風霽月不理世事?”
狗屁的光風霽月,是你們前輩不想理你。
夏青咬著糖人,面無表情:“你就沒想過他可能是個啞巴嗎?”
黃七一臉震驚:“啊?”
結果他剛和黃七交流完這段對話,準備上樓,耳邊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夏青?!”
少年的聲音又嬌又細,現在帶著微微顫意。
溫皎從樓上走下來,粉白的衣裙在中極為顯目。他視線落到夏青身上的時候,瞳孔緊縮,整個人身軀僵硬,手指抓緊欄杆,聲音一時間都因為詭異的興奮而發顫。
夏青拿開嘴裡的糖人,奇怪地看他一眼,點了下頭,沒什麼交流的意思,錯身上樓。
黃七對溫皎的印象就是個被玄雲宗護著的貴人,他畏懼強者,卻並喜歡溫皎這樣的嬌花,繼續追問夏青:“真的是啞巴?”
夏青服了:“假的。你聲音放小點,不然到時候我要被他弄成啞巴。”
黃七:“哦哦哦。”
溫皎徹底被忽視,愣愣看著夏青的背影。
少年還是穿著那一身灰色的衣袍,並不富貴卻也並不廉價,簡單而隨性,咬著個糖人,跟旁邊微胖的修士說話語氣也非常自然。
溫皎手指握緊,被這麼無視,心中的恨意越發深刻。
“你怎麼會在這裡?”
溫皎一下子拔高聲音。
溫皎本就是被玄雲派弟子眾星捧月帶上來的,在船上很容易吸引風頭,這麼一出聲一下子很多人看過來。
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