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都傻了。
他真的很討厭被一群人看啊。
不過他還沒答話,溫皎就已經平息怒火,極緩極甜的笑了起來。
他在楚國皇宮永遠紅著眼眶,身軀顫抖著啼哭。現在一朝得勢,壓抑在骨子裡的本性瞬間就徹底暴露出來。
甚至因為多年的屈辱而變得扭曲,尤其是在夏青面前。
那種經年累月的嫉妒終於今天可以發泄了。
溫皎的內心像是被毒蛇啃噬。
他看到夏青就想起傅長生的話,想起之前的雲泥之別!
溫皎輕聲道:“夏青,你是什麼時候出宮的?”
夏青就嚼著糖面無表情看著他。
溫皎已經興奮到理智全無,所以也沒發現自始至終夏青看他的眼神就沒變,無論當年他是雲他是泥,還是如今身份互換。
“你是在燈宴上離開的嗎?”溫皎微微張唇,聲音很輕:“陛下失蹤你就跑了,你怎麼能這樣忘恩負義呢。”
溫皎貝齒咬了下唇,似乎特別難以理解,聲音也大了一些:“當初陛下待你那麼好,這才失蹤多久你居然就偷溜出宮,身邊還換了個男人。夏青,你就這麼離不開男人,這麼……”溫皎抿唇,似乎是教養極好,非常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說出那個字眼:“這麼……下賤?”
夏青其實沒怎麼聽溫皎的話。
在溫皎喊出他的時候,他就盯著那顆痣神遊天外去了。
溫皎眼眶都紅了一圈:“我知道你是陛下從風月樓帶回宮的,以前是個伺候人的……”教養極好的少年又抿了下唇,羞於說那兩個字:“可難道真就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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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
——你連婊子都說的出口,居然會說不出來小倌兩個字?
夏青咬碎糖人,把籤子拿了出來。
黃七也是人傻了,不知道這位粉衣小公子到底在說什麼屁話。
夏青拿著籤子偏頭對黃七道:“現在知道啞巴的好處了吧。”
黃七:“……”知道了,有些人說話真的不如啞巴。
夏青剛吃完糖人,唇色渡上糖色,站在高幾階的樓梯上,於萬千浮塵之間,看了溫皎一眼。
——他真的覺得溫皎挺有意思的。
所以溫皎現在是在幹什麼?拿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劇本打他的臉?可是他真的很討厭被一群人看,無論在打臉劇本裡充當什麼角色。
夏青想了想,慢吞吞道:“我也沒招惹過你吧。”
溫皎愣住,似乎完全沒想到夏青會是這個反應。
夏青把糖人籤塞進嘴裡,隻想著離開:“冤有頭債有主,所以你也不必拿樓觀雪罵過你的詞來說我。”
——拿樓觀雪罵過你的詞。
溫皎一下子臉色煞白。
“皎皎他是誰?”寇星華見溫皎受欺負,終於從位置上起身,站了起來。
溫皎這次眼眶是真紅了,內心最屈辱的記憶被翻出來,他拿袖子擦著微紅的眼角:“是,是我以前在皇宮遇到的一個人。”
夏青含著糖人,嗤笑一聲:“在哪裡遇到的?浣衣局?還是太監住的地方。”
溫皎大腦一下子空白,僵在原地。
他光顧著落井下石,被嫉妒衝昏頭腦,差點忘了——夏青也是最了解他的過往的人。
夏青把他的所有神情都收入眼中,幽幽吐了口氣,再次拿出嘴裡的籤子,認認真真道:“我真是怕了你了,你以後離我遠點好不好。我之前見了你跟見鬼一樣,沒想到現在也差不多。”
“我……”
溫皎渾身顫抖,如墜冰窖。
船中不少人都被浣衣局和太監兩個詞給鎮住了,開始竊竊私語,各種目光落在他身上都如巴掌,一下一下扇在他的臉上。
寇星華也是,微微愣住,這不是大祭司交給他們的人嗎?雖然大祭司什麼都沒說,但是大祭司是何等人物,怎麼會交一個浣衣局的太監給他們呢。
夏青實在不喜歡被人圍觀,扯了下嘴角,匆匆留下一句當結束。
“你還是放過自己吧。”
第53章 入夜(七)
隻是溫皎顯然不會放過他自己。
在寇星華微有詫異的目光下, 開始各種哭,抽抽搭搭哽咽著,說夏青汙蔑他, 故意講這些話來折辱他。
寇星華被他哭得失去思考能力,一下子什麼疑惑都拋之腦後,好聲好氣去哄著他。
不過像他一樣鬼迷心竅的人到底是少數,大多數人都在暗中上上下下打量著這位“貴人”,心裡抱著看戲的念頭。
黃七時不時就回頭看哭得梨花帶雨的溫皎一眼,對著夏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夏青扯著嘴角:“不知道該不該說就別說。反正你隻需要知道, 我跟那個人八字不合犯衝就行。”
黃七:“……哦,好的。”
說完他又悄悄看了夏青一眼,發現夏青頭頂的幾根頭發翹起, 淺褐色的眼眸寫滿糟心,真就一副“活見鬼了”的樣子。
黃七都沒想到面對那個粉衣少年那麼難聽的羞辱、那麼刻意的找茬,夏青會是這反應,不過好像他本來就該是這樣。黃七想到剛才樓上樓下半暗光影裡夏青嚼著糖人面無表情往下看的一幕,不由心一顫。
他瞬間肅然起敬——難道在仙人身邊呆久了也會沾染神性?
傍晚的時候,船到了梁國皇陵。
這裡古書上就被定義為妖邪之地,靠近後水的顏色都變深了很多, 夏青覺得奇怪,還用手去碰了下。沉鬱的黑水粘稠, 像是匯聚了無數汙穢之物, 漫過指尖似乎還有小蟲子想鑽進他皮膚, 卻被劍魂所驚, 尖叫著逃開。
春商洞洞口狹小且布滿尖銳崎嶇的石頭, 隻能換乘木筏往裡面走。
溫皎自然是眾星捧月和寇星華一起走在最前面。
夏青跟著眾人下了船後就不怎麼想跟他們了, 因為他其實骨子裡就不是很喜歡熱鬧喜歡人多。
樓觀雪原是想直接渡水而過的,考慮到夏青現在沒什麼修為,才選了快腐朽的木板,漂到人群末尾。
“你不覺得我在拖累你嗎,要是他們比我們先找到珠子怎麼辦?”
夏青下一句“你不如給我把這繩子解開”還沒說出口,樓觀雪已經給出了回復,語氣隨意:“那就把他們都殺了。”
“……”夏青憋半天,說:“哦,那你一定要比他們先找到啊。”
皇陵入口處岔路很多,樓觀雪選擇了最左邊的一條。
夏青對這裡一點都不了解,幹脆看風景去了。
洞內漆黑一片,唯一發光的是生於幽黑水域一朵一朵殷紅的花。
鍾石倒掛,蝙蝠青苔密密麻麻爬滿石壁,幽紅的光把樓觀雪的衣袍也渡上紅色。
夏青闲得無聊,隨口問道:“你得到力量後會做什麼?”
樓觀雪:“你為什麼一個問題總要問兩遍。”
夏青說到這就來氣:“還不是因為第一次你不好好回答?!快說,做完一切後你會去哪?”
他總感覺,樓觀雪壓根就不想做楚國的皇帝。雖然這個身份放眼人間十六州至尊至貴,可是他是仙女啊,仙女怎麼會有世俗的權勢欲望呢。
樓觀雪在黑暗中低笑一聲,手指摩挲著骨笛,淡淡問:“你想去哪兒?”
夏青正被自己的腦補逗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我?”
樓觀雪:“嗯。”
夏青認真想了想,道:“我想去投胎。”
樓觀雪唇角笑意諷刺。
夏青道:“我覺得吧,無論我是不是蓬萊的人,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或者說上上輩子的事。小師弟的身體估計都變成黃土了,我現在隻是個孤魂野鬼,沒有根沒有家,不如去投胎。”
樓觀雪說:“是嗎?”
夏青:“是啊。诶!這地方居然有蝴蝶?”
他的思緒很快又被前面的景象吸引。
生於黑暗中的花散著細微紅光,吸引著不少花紋斑斓,粉末幽藍的蝴蝶。栩栩飛在空中,給這陰暗潮湿的陵墓添了一分詭豔。
樓觀雪聲音淡淡傳來:“夏青,這些話,你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呢。”
夏青正伸出手握住一隻蝴蝶。
蝴蝶翅膀不斷震動,搔刮著掌心。
樓觀雪的話傳入耳中,如雷過遍全身,夏青看著那隻蝴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發顫的到底是手指還是心尖。
樓觀雪說:“你一個問題喜歡問很多遍,話卻不喜歡重復。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告訴我,你遲早要離開。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提醒自己,應該脫身。”
蝴蝶掙脫他的手本來想報復性地叮夏青一下,卻被掌紋間的劍意嚇到,大驚之下飛上了他的鬢發邊。
少年盤腿坐在腐朽的木板上,衣衫融與黑暗,唯有淺褐色的眼眸在幽蝶藍光照應下,顯得有些迷茫。
很久。
夏青聲音很輕,說:“樓觀雪,我覺得你給我再多的時間,我都想不明白。”
樓觀雪將他發邊的那隻藍蝶拂去,冰涼的手指自上慢慢往下撫過少年的臉,俯身過去,輕聲說:“那就別想了吧。”
夏青驟然瞪大眼。
黑暗讓感官變得十分明晰——上次借著上妝似真似假的吻,虛虛實實的情愛,這一次終於破開全部偽裝。
樓觀雪懲罰似的咬上他的唇,力度很大,夏青吃痛地想要推他,可這樣的反抗似乎隻會激起反作用。樓觀雪不由分說握住了他的手腕,舌尖撬開他的唇齒。
氣息交錯,欲望加深。
夏青本就發顫發亂的心現在更是潰不成軍,崩潰得他完全不知道做什麼。
不該是這樣的……不能是這樣的……
他慌得不行,一下子手指緊緊抓住了樓觀雪的肩。
樓觀雪垂下眼眸,玉冠下墨發深涼如雪將夏青籠罩,輕笑一聲。
“反正本來,我就不想給時間了。”
夏青真的沒想到他會就這麼咬上來,人都懵了,慌亂道:“你別這樣……”
樓觀雪手指曖昧地摩擦過他的唇,幽紅邪光裡眼眸深若永夜,聲音慵懶帶著情欲未散的沙啞,笑說:“夏青,兩情相悅對我來說隻是情趣。你若是不同意,其實也沒關系的。”
“…………”
夏青人傻了,瞬間大腦一片空白亂成一團,徹底理不清思路。他渾渾噩噩甚至有些發懵地想,到底是誰給了他樓觀雪很溫柔的錯覺,以至於他敢一直這麼口無遮攔。
朝夕相伴那麼久,被他的表象所惑,差點都忘了第一次見面樓觀雪是怎樣一個瘋子。
……靠。
夏青回過身來,瞳孔擴散,一下子撐開距離,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是!你要做什麼!這裡是梁國皇陵,前面還有還多人,你能不能別在這裡發瘋。”
樓觀雪微笑:“你覺得我在發瘋?”
夏青心裡有著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慌張,眼神閃躲低下頭。可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太慫,抬起頭來,顫聲道:“你這不就是在發瘋嗎。”
樓觀雪垂眸,笑意加深,輕聲道:“哦,還有更瘋的,你要看嗎。”
我靠啊!
夏青頭皮發麻,想都不想,伸出手捂住他的嘴。
他們剛剛才經歷過那麼親密的動作,夏青被吻得唇色潋滟,眼神也是帶著點潮意,現在主動伸出手去覆蓋樓觀雪的唇,四目相對,一下子氣氛更加曖昧了。
樓觀雪沉默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