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燳青抬起手杖鞭打伸出的雙手,舉起拳頭便以同他臉蛋極其不相符的力道迅捷地擊向牆面鼓起的頭顱,一下又一下,狠戾至極,最後一下搖晃手臂,便從袖子裡滑出鋒利的匕首,於手指間輕巧揮舞,三兩下便剖開牆壁,卻發現裡面毫無異常。
接著地面、頭頂和側面的牆壁都出現凸起的大包,分別攻向丁燳青。
丁燳青雖遊刃有餘,一時間仍無法解脫困局,直到手肘重重撞向客房門發出重響,有人一把擰開門衝外面怒罵:“誰他媽在外面吵!滾回房間打炮——”
對上丁燳青的眼睛和他手裡的匕首、手杖,擰開客房門怒罵的人頓時啞然,摔門、上鎖、裹床單一氣呵成。
丁燳青眉頭微皺,卻聽身後方的客房門被擰開,傳來岑今的疑問:“你遇襲了?”
他沒回頭,隻下意識看向兩邊和盡頭的牆壁,被匕首劈、被拳頭砸出坑坑窪窪,最關鍵是牆紙並非他剛才看到的紅色,廊道兩邊也沒有掛油畫。
岑今抱著胳膊靠在門邊,肯定地說:“你中招了。”
丁燳青朝他這邊走來,掃了眼門牌號:“我們住一間?”
“兩人一間標準房,沒辦法,遊輪方安排的。”岑今讓丁燳青進去,而後看了眼廊道兩端盡頭,隔壁客房有人開門,是個金發碧眼的青年人,穿著朋克外套、背著把手風琴。
“嗨,我叫帕特裡克,喜歡別人叫我帕特,樂隊獨奏兼主唱。”
“岑今,樂隊主唱。”岑今無意深交,頷首微笑便關門。
帕特也不在意,聳聳肩就背著手風琴去找吃的,一轉身看到斑駁狼藉的廊道頓時發懵:“電影裡發生在遊輪上的暴亂械鬥原來也會出現在現實中嗎?”
岑今聽著外面恢復平靜,拉開椅子坐下,下巴靠著椅背打量丁燳青,確定他沒受傷不由吹聲口哨:“連根頭發絲都沒亂,改天我們打一次?”
丁燳青找出放在船艙裡的急救包,給手背噴酒精消毒,將剛才發生在廊道裡的事簡單敘述一遍:“我不認為是幻覺,但精神受汙染是一定的。
毫無預兆,不同尋常,恐怕這次任務沒那麼簡單。”
岑今哼笑一聲:“知道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什麼有趣的畫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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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燳青聞言將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索片刻便詢問:“和落在停機坪的集裝箱有關?”
“聰明。”岑今打了個響指,腳尖點著地面,帶著椅子左搖右晃,小卷毛跟著晃來晃去,格外奪目。“就在這一層的盡頭向左偏轉、再向右轉,過一個空蕩蕩的大廳,對面廊道盡頭隻有一間房,大廳一側有貨梯。集裝箱就被貨梯運轉進大廳對面的那間房。
我偷偷看過,大廳監控無數,房間裡還有警衛守著,當時開門的瞬間,我看到房間裡還有很多個相同的集裝箱。
那集裝箱被推進房間時發生意外,裡面有東西撞擊,還有哐啷水聲,那東西力道很大,集裝箱險些沒被撞翻,好幾個警衛跑過去扶著才穩住。”
丁燳青:“裡面關押著的東西可能跟奇幻夜有關。”
岑今:“百分百有關了。不過你被襲擊,現下多了需要注意的地方。為什麼襲擊你?那是什麼東西?跟遊輪有什麼關系?跟奇幻夜、主辦方又有什麼關系?”
丁燳青:“今晚的奇幻夜我要去。”
“那我想辦法混進集裝箱房間查探清楚。”頓了頓,岑今忽然詫異:“你怎麼能進奇幻夜?”
丁燳青:“我找人弄了一個馴獸師的身份。”
“……艹。”岑今臉色有點奇異地睨著丁燳青,趴著椅背問:“你哪來這些三教九流的門道?他們就沒懷疑你是釣魚的?”
主要丁燳青那氣質不像作奸犯科的人,怎麼讓人相信他的?
丁燳青溫和地說:“錢 講道理,做好這兩樣,世界上沒什麼事辦不成。”
錢他能理解,至於講道理……“用拳頭說的道理?”
“偶爾需要一點非常規手段才能讓人聽進我的道理。”
岑今睨著丁燳青溫和的笑臉,抖了抖胳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起身去洗澡。
哗啦啦的水聲響起,磨砂玻璃一道身影若隱若現,丁燳青側坐著,低頭定定看著手背細碎的傷口,猶如一個坐禪入定的禁欲僧人。
暮春將入夏,天氣已然有些炎熱,但大海晝夜溫差大,白天熱氣全被驅散,應該不會感到悶熱才對。
丁燳青如是想著。
眼角餘光瞥見出來的岑今,他在浴室裡就換好衣服,黑色的襯衫和同色牛仔褲,襯衫背面一個碩大的骷髏頭,正面領子開得低,露出胸膛和鎖骨。
脖子戴著一個黑皮Choker,掛著一顆銀子彈頭,垂在鎖骨中間,
赤腳走出來,地毯留下湿漉漉的腳印,岑今渾不在意,一把癱坐在柔軟的床上,從行李箱裡翻找出高跟馬丁靴穿上,慢吞吞且不耐煩地穿鞋帶、綁鞋帶。
折騰一番後,鞋帶穿錯孔,他再一扯,徹底亂成一團,必須再拆開重新穿一遍,這對沒耐心做細致工作的岑今來說是一項大工程。
他瞪圓了眼睛,如遭雷劈的不敢置信中,似乎還有點委屈。
丁燳青一下笑出聲,岑今敏感地抬頭瞪過來。
丁燳青:“鞋新買的?”
岑今悶悶不樂:“巫雨潔推薦的,她說搖滾得有合適的服裝。”
丁燳青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一次性手套套上,朝這邊走來:“Choker也是?”
“什麼?”岑今順著他目光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點頭說:“有點緊,不太舒服。”
“挺好看。”
丁燳青單膝蹲下來,把岑今的腳放在膝蓋上,幫他拆掉鞋帶重新系上,穿針飛線似的格外穩、快,在岑今手裡像團亂麻,到他手裡服服帖帖。
直到兩隻鞋鞋帶都綁好,岑今才訥訥說:“其實我能脫下鞋子的。”
丁燳青頓了一下,似乎也才想到還有這可能,笑了笑,摘掉手套說:“做都做了。”
說完停在岑今面前,駐足了幾秒,轉身拿衣服去浴室,不一會兒就是水聲哗哗。
岑今撥弄綁好的鞋帶,偏頭看浴室裡的丁燳青,水汽彌漫在磨砂玻璃上,丁燳青又白,幾乎看不清人影,但他就這麼看了很久。
腦子空空的,啥也沒想,突然聽到浴室門打開的聲響才驚醒似的回神,然後看到湿著長發的丁燳青走出來,穿襯衫西褲,裸露鎖骨、腕骨和腳踝這些要命的地方。
吹風筒哗哗地響著,丁燳青正在吹頭發,突然抬眼看過來。
岑今猛地扭頭,踱步到小小的窗口,看外面海上生明月,銀輝如鱗,一時間覺得客房內還挺悶熱。
這時電話鈴聲響,龍老板他們打電話喊去吃晚飯。
岑今回答就來,掛掉電話,甩著胳膊若無其事地聊其他,眼睛一錯不錯地觀察丁燳青。
丁燳青沒發現哪裡不對,岑今一向如此,黑白分明的眼睛老喜歡直勾勾盯著人瞧,被發現了也倘然得很,於是習以為常地回應岑今的聊天。
蹲在角落裡的黃毛透過岑今的眼睛觀看他們互動,像在看電影,可惜沒薯片和快樂水,這種時候怨童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
黃毛託腮嘆氣,奇妙的是他和過去的岑今感同身受,對方心緒的變化都在他的心裡演變。
那種變化不是首次實時的感受,更像一個人看著走馬燈回憶突然想起過往而觸發的心情記憶,雖能情感共鳴,卻沒到沉浸其中失卻自我的地步。
年少的岑今對丁燳青產生朦朧的情感,現在大概處於心動不自知的階段,或許一開始出於顏控,後面的相處逐步淪陷,尤其剛才丁燳青二話不說就跪下來替他綁鞋帶。
丁燳青潔癖可嚴重了,但他方才好像忘了。
黃毛想著,要是換其他人,丁燳青還會不會這麼幹?
想了幾秒,黃毛果斷否決,別說給李道一或龍老板跪地綁鞋帶,他能當即加錢升艙換個單人客房。
黃毛從託腮換成摸下巴,所以不是岑今心動不自知?丁燳青也是?
一邊嘖嘆,黃毛一邊換個舒適點的姿勢繼續看‘電影’,第無數次感嘆沒有爆米花薯片和快樂水。
丁燳青換好衣服,之前那條褲子被他用熱水 洗衣液浸泡,這才扔進洗衣機自動洗 烘幹,手背細碎的傷口貼了片創可貼,一轉身就差點跟一條銀子彈殼項鏈碰上。
稍稍後仰,丁燳青接過岑今遞來的項鏈:“跟你那條是同款?”
“巫雨潔定制的隊友同款。”
丁燳青眉梢眼底的興致頓時消散些許,戴上項鏈,和襯衫西褲搭一起竟也般配。
“巫雨潔設計的,老跟我炫耀她的設計理念多時尚,不就一子彈殼套一大鐵鏈子?能有我理念先進?”
岑今和丁燳青一前一後走在船艙廊道,丁燳青聞言問:“你也設計了隊友同款首飾?”
“沒,我錢不夠,但是技痒,當場揮毫三千筆,老板都被我震驚,連誇‘Fation’。因為是開山之作,所以我打算珍藏,以後送老婆。”岑今不時朝後面看,神色有點躍躍欲試,又帶著矜持,一直看丁燳青。
丁燳青沉默片刻:“我能看你的成果嗎?”
“當然可以!”岑今飛快掏出一禮盒,隨身攜帶可見他有多自豪他的設計品。“看!”
禮盒打開,墨藍色的聚酯泡沫安靜躺著一條鮮豔紅繩,繩子綴著葉子大小的銀飾,姑且稱為一坨,像融化的銀飾沒經過磨具就隨便倒地上,冷卻後形成這模樣——
不,哪怕隨便倒地上也不能長這樣,估計還比它漂亮。
丁燳青沉默又沉默,昧著良心誇:“不錯。”
岑今矜持且謙虛:“一般般。你知道它是什麼嗎?”
丁燳青一字一句地說:“是無序混亂的宇宙嗎?凌亂的線條代表無序的命運,不規則的形狀象徵混亂的世界,仿佛對應精神汙染後的世界,對那個混亂無序的世界發出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