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盞駐足看了片刻。
這裡的熱鬧太真實,反而令她產生了一種腳踩不到實處的虛妄感。
她轉頭,去看季清和,後者正巧也在看她。
兩人的目光一對視,心有靈犀的,悄悄退出了河灘邊的熱鬧場。
——
臨江湖湖畔有個露天的停車場,劇組搬運道具的貨車與商務車全停在這。原本守在車上的司機也被劇務叫去吃烤肉,分蛋糕。
人一走,人氣就散了。
長灘越是熱鬧,這裡安安靜靜的,越是顯得冷清。
兩人沿著長灘的棧道走了一段。
傍晚起了風,兩三盞路燈下,風吹動行道樹的樹葉,發出簌簌輕響。
“再過一周,無錫這邊的拍攝就能結束,劇組要轉場回北京。”沈千盞走在樹蔭下,去勾他的尾指:“蓬萊八仙進寶的古鍾和銅鍍四馬金樽珐琅浮雕古鍾,我想明天先安排車送回西安。”
季清和沒異議:“那我來安排。”
他將她的手牽進掌心,“回北京了,也要住劇組?”
“你不用。”沈千盞瞧了他兩眼,說:“我走不開。”
這趟回去,她除了遞辭呈,做交接,也要正式為自己謀劃後路。
雖然這段時間一闲著她就在考慮是轉投另一家影視公司,還是做獨立制片,但迫於距離太遠,無法與對方公司的負責人約聊,所以遲遲沒能徹底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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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劇組能回北京取景,特別開心。”沈千盞仰頭望了望夜空。
今晚天氣不好,透過樹葉的縫隙,隻能看到烏雲蔽月。城市上空像打開了一屜蒸籠,熱氣凝聚不散,霧蒙蒙的。
無錫的夏季,炎熱多雨。
沈千盞從小在這裡長大,倒並未覺得這氣候有什麼不適。反而每天一場雷雨,下完後天清氣爽,無比舒適,十分適合半夜乘涼。
話題一聊到回北京,有些問題就無法再忽視。
季清和聞言,問:“有打算了?”
他雖日日在劇組,與她朝夕相處,但屬於他們自己的時間很少,通常隻有後半夜。他若還未睡下,便夜探香閨,或者沈千盞提前忙完,先來敲他的房門。
大部分時間,不是在親熱,就是在溫存,夜夜春宵,魂不思蜀。
很少談起她對工作的規劃,或者戀愛的下一步進程。
“回北京前,想先跟暫暫通個氣。”最令沈千盞困擾的,是蘇暫。
他重情重義,這些年對她也算掏心掏肺。不涉及立場問題,蘇暫這輩子都會是她最好的朋友。可若是她要離開千燈,她與蘇暫的感情就未必能像今時今日這樣,還能保持純粹。
這麼一想,沈千盞忽然覺得可惜:“明年二月我就能過生日了,可惜暫暫沒法兌現他的承諾給我攢個盛大又隆重的三十一歲大壽了。”
季清和忽的笑了下,語氣危險:“當我是死的?”
“我女朋友的生日,我能交給另外一個男人去幫她辦得盛大又隆重?”
有雨點砸下來,冰冰涼涼的。
沈千盞起初並未察覺是下雨了,臉上一涼,還以為沾上了被風掀上來的湖水,邊抬手抹去邊腹誹他小心眼。
“說都不讓說,是不是以後做夢也要管?”
季清和眼神散漫地看了她一眼,拋出一句:“宋煙也快生日了,邵愁歇的生日都辦了,趁劇組殺青前,我單獨給她撥筆錢,給她辦場生日宴,遍請頂流巨星,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沈千盞比誰反應都大:“你為什麼會記得宋煙的生日?宋煙生不生日關你什麼事?她是沒有男朋友還是沒有經紀公司,要你去操心?”
季清和目的達到,雙眸含笑,勾著唇角,似笑非笑道:“宋煙是不終歲的形象代言人,我作為品牌方的負責人,給她過生日維系雙方的合作關系,不可以?”
後半句尾音上揚,語氣說不上來的欠揍。
沈千盞明知季清和是故意氣她的,自然不至於上火。但礙於他話裡的邏輯關系缜密,無一漏洞,她一時竟沒能找到可以一絲可以反駁的地方。
她微惱,牽著他的手指絞緊,言不由衷道:“自然可以,最好真的遍請名流巨星,讓大家都瞧瞧不終歲有多重視自家的代言人。”
季清和不敢逗得太過,怕她真的惱了,他今晚恐怕要獨守空房。
他垂眸,用指腹擦去落在她眉心的那滴雨珠,又順著她的臉頰,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吻她:“我知道了,不可以。”
“你想過生日了,”季清和吻她眼睛,在滿幕垂垂下墜的雨簾中,低聲道:“我就把時間調快一點。”
第88章 第八十八幕
你想過生日, 我就把時間調快一點。
這句話像精靈之手,徹底點亮了她的世界。
去年除夕夜時, 季清和對她說過一句“你可以對我許願,每年的這一天都有效”,那時沈千盞還沒和季清和在一起。
她強裝鎮定的表面下,藏著一片深海, 被他輕易一句掀起了巨海。
然後是今天。
入夏後的無錫熱得像蒸籠, 她每天困在蒸籠裡,像渾身冒著熱氣的夾心包子。這場雨來得突然又寂靜,卻頃刻間佔據了整片大地, 下到了她的心裡去。
沈千盞自認為, 她也算情場老油條了。
這些年不懷好意想借她上位或打著討好她拿下資源的鮮肉、臘肉和鮮花餅不計其數,有高調追求的, 也有暗送秋波的,撩人的手段從獻殷情到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沒一個能真的撩動她。
全是流於表面,不堪一擊的面上功夫。
她通常看了上幕就能對出下幕,興致好時,還能逢場作戲。興致不佳時,見招拆招,半點面子都不留。
以至於, 她與簡芯、蕭盛等同一批制片人的口碑中,獨獨她有“不好伺候”的負面新聞。
反而是季清和這樣的,社會身份和地位與娛樂圈像劃了道楚河漢界的男人。卻能輕而易舉的, 將她的心弦撥得如上九重天,飄飄欲然。
他和沈千盞所處的浮躁快消的圈子完全無關,既不用學習如何討好維系身邊的社會關系,也不用去應酬交際,提升情商與處事能力。
偏偏他就能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說著各種市井騷話,這就像大牌奢侈品改造的蛇皮旅裝袋,有種躍然於最尖端時尚的世故地氣。
“我以前覺得我要是談戀愛了,一定很折騰人。”她渾身的倒刺盡斂,整個人柔軟得一塌糊塗:“結果沒想到,我這麼好哄。”
好哄到他一句話,她就可以什麼都不計較。
雨漸漸下大,落在棧道的木板上有滴答滴答的敲打聲。
遠處長灘上的燈光東倒西歪,想來應該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慶典的節奏,倉促地結束了狂歡,準備撤離。
季清和牽著她往回走:“這個‘以前’是多久以前?十八歲還是三歲?”
兩人離湖畔的露天停車場不遠,避在樹蔭下,並未淋湿多少。
隔著一段距離,能清晰地聽到河灘上劇務老師嘶吼著先搬離道具的聲音。遠處兵荒馬亂,他倆站在樹下,像與此景此地無關一般,不受任何紛擾。
“二十二歲吧。”沈千盞說:“對戀愛還很是憧憬的年紀。”
也是喜歡了就可以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時期。
季清和握著她的掌心把玩著:“還有呢?”
“那會覺得,他穿白襯衫一定很好看,清清爽爽的,像夏天海邊的少年。不過後來劇組去海邊取景,待了一個月吧,組裡男女老少都曬得烏漆嘛黑,跟非洲逃難過來的以後,我對‘夏天海邊的少年’就徹底沒想法了。”說到這,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現實和夢想的差距太骨感了,經不起實踐。”
季清和聽得發笑。
他想象著二十多歲還是少女的沈千盞在看到夢想中“夏天海邊少年”後深受視覺衝擊與現實打擊時會流露出的表情,忍不住握拳抵了抵唇,壓了壓笑意:“現在呢?”
“沒想過。”沈千盞坦誠道:“頂多夜深人靜的時候,可惜可惜那些送到嘴邊我都沒接受的豔福。年紀大了,看男人的眼光,就一個標準。”她微頓,笑容狡黠:“想不想睡。”
沈千盞舉例:“比如看見蘇暫,毫無胃口毫無興趣。但看見周延,就恨不得把他的衣服撕幾道口子,這也露點那也露點,好大飽……”豔福。
她話沒說完,手被重重一捏。
沈千盞吃痛,嘶了聲。
她這才發覺身側那道沉默的目光有多危險,跟被扔入冰河世紀般,周身溫度直降,眼看著就快要結冰時,她摸了摸後頸,忙撕掉最外層的得意忘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挽救:“我就開個玩笑,過過嘴癮。我除了你的,也沒撕過別人的啊……”
季清和對她聲名在外的“風流”早有耳聞,此刻也懶得多費口舌:“不急,今晚回去就讓你撕個痛快。”
沈千盞:“……”那倒也不必。
——
眼見著這場雨越下越連綿,雲層中隱有雷聲電光頻閃。
兩人不好再躲在樹下,從棧道處的綠化道旁進了停車場。
喬昕正到處找沈千盞,礙著上空開始打雷了又不敢撥電話,正撐了傘準備出去找,轉身見沈千盞和季清和一前一後地回來了,忙小跑上前,給兩位撐傘。
她邊遮著沈千盞,邊隔著嘈雜的雨聲大聲道:“邵導和傅老師他們先回酒店了,蘇暫讓我找到你們,先把你和季老師送回去。他留在這,和劇務場工一起把東西裝車了一起回去。”
沈千盞看著眼前忙亂成一團的停車場,問:“監視屏設備沒淋壞吧?”
“沒有。”喬欣答:“今天收工後,拍攝設備全部收起來了,就攝影老師拿了兩臺手持的外拍。”
沈千盞看大家收拾的全是燒烤架和一些劇組道具後,也放下心來:“那先回吧。”
——
回到酒店,沈千盞先洗了一個澡。
今晚沾了邵愁歇的光,劇組上下全部放假,她也跟著清闲清闲。
等吹幹頭發,沈千盞在睡衣外套了件長外衫,再拿上手機和房卡,去季清和的房間串門。
暗度陳倉的次數多了,也沒所謂的矜持不矜持了。
兩人剛確定戀愛關系的那段時間,彼此還沒適應對方的工作節奏和生活作息,通常都是季清和主動,或微信或電話先確認她房間裡沒人,這才半夜偷渡。
後來,季清和公事漸漸多了,經常忙到半夜。沈千盞借口送了幾次夜宵後,順理成章地配上了他房間的房卡,自由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