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項目,投入真心, 放入真情, 盡心盡力。但很多時候,項目猶如商品,她為了貼合市場需求, 迎合觀眾喜愛, 滿足投資方的審美,做著不得不妥協的改變。
沈千盞唯一的優勢, 可能就是如今說話有聲音,多了人傾聽,有權利,能在一眾商業題材內選擇自己喜歡的,想要的,熱愛的。
鍾表修復不同。
它肩負著歷史,無論是表面的玉石珠寶還是內造的發條齒輪,都刻著其一生的歷程。修復這些歷程, 恢復那些歷史,繁雜龐大。
如果不是熱愛,誰能忍受枯燥孤獨的修復工作?
即使修復木梵鍾的紀錄片早已淡出人們的視野, 沈千盞仍舊記得紀錄片裡,季慶振拎著一隻鐵罐的保溫壺在院巷內一家早餐店打上豆漿,一路騎車進了修復院。
清晨的瓦牆上還有冰霜和露水,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喝完了豆漿,在暖陽初生的暖意裡換上工作服,進屋修鍾表。
蒙塵的國寶,被塵刷一點點掃盡塵灰。每個結扣被細心拆下,編號,封存。鍾表盤從清理到修復,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盡頭的事。
他在不同季節不同天氣的每天早上,準時穿巷而過,將那副猶如鍾表心髒的機芯從鏽跡斑斑到清洗如新,不斷補全缺損的零部件,修復機槽,重煥生機。
鍾表修復從始至終隻有一個目標——重回時間軌道。
純粹又明確。
“我記得我第一回 找您時,您問我對鍾表修復的了解有多少?電視劇一集一個衝突,三集一個事件,鍾表修復遇到的難題通常要花很久才能解決。按您的節奏,估計我的項目會做成第二個鍾表修復的紀錄片,讓我趕緊換個題材,考慮點實際。”沈千盞仍記得當時季老爺子捏著鏡腿打量她時的眼神,仿佛她隻是出於獵奇心理博取觀眾關注的江湖騙子。
季慶振顯然也想起來了,他含笑抿唇,與季清和對不想承認的事選擇無視的態度如出一轍。
“我沒有別的意思。”沈千盞笑得十分謙虛:“與您這番交談,讓我認識到我在自己非專業的領域仍舊認知淺薄,有空還要與季總多學習學習。不瞞您說,來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顯得比較專業高深,讓您刮目一看。”
她抿唇,輕笑,眼神裡有細碎的光星星點點,斑駁如星河:“現在看來,我的思想高度還是沒及格。有些問題根本不需要用語言來回答,行動才是最好的答案。劇本創作的難點之一就是您曾經質疑過的,實際問題與劇集固定衝突的矛盾,我不會選擇逃避這個現狀問題。”
“今天來這,也是想表個態。《時間》我會盡我所能做到最好,不辜負老匠人的匠心,不為收視率曲意迎合,不神話鍾表修復的現實意義,踏實地拍個好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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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慶振早前對沈千盞的印象並不算太好。
她雖知禮識禮,但目的性太強,極具侵略性。
季清和第一次提起沈千盞是在和孟瓊枝及幾位高層的視頻會議裡,季慶振作為旁聽生,聽他這個孫子用公事公辦的語氣以權謀私,那場會議最終公事特辦批準投資。
第二次聽季清和提起沈千盞是剛從國外回來的那個晚上,在孟女士精致地品嘗著燒烤時,他提起斐醫生近日就在北京,暗示他正好復檢。話聊深後,他假裝不經意提起斐醫生在北京的原因是為沈千盞的姥爺做搭橋手術。
季清和迂回戰術的破綻太明顯,孟女士好奇心起,立刻表現出了對沈千盞的濃厚興趣,提出有機會見一見。
季慶振在那一刻,是感受到了些什麼的。
這種迂回鋪墊刷存在感的行為,不正是他早年玩剩下的?
於是當晚,季老爺子借口老年失眠,差孟忘舟去溫了壺桂花酒,和季清和窗下對影共酌。
沈千盞在他心目中是個商業化的人,她對利益和目的非常明確,這也是當初沈千盞的概念策劃案被季麟藏起來後,他並未重視的原因。
但當那份策劃案由季清和之手轉交給他時,他才對《時間》這個項目多了幾分興趣。
等撇開了主觀偏見,無論是策劃案還是做項目策劃的這個人,季老爺子都待見不少。他把玩著茶寵,眼神在屋內的燈光下泛著昏黃的暖光:“你有心是好事,我老頭子對你們年輕人最大的期許就是保重身體健康,積極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你和清和不用有壓力,盡力做。”話說到這,老爺子的思緒一偏,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聽忘舟說,他欠你一份人情?”
季慶振與孟瓊枝到北京的當晚,孟忘舟這兔崽子頂著一張受了天大委屈的臉,跟孟瓊枝告狀。稱季清和將他趕出四合院,他身無分文在天橋橋洞遊蕩了小半月。
季清和和孟忘舟一起長大,年紀相當,一個性子沉穩,一個活潑調皮,沒少惹出矛盾來。每回冷戰打架了都是孟女士出面調解。
她駕輕就熟,先問告御狀的孟忘舟怎麼回事。
孟忘舟支支吾吾,說:“我就請朋友參加了個交流會,交流會上優秀男青年比較多……我那個朋友又比較受歡迎,他來了之後就拉著個臉,這讓我面子往哪擱?”五大三粗的漢子滿臉寫著可憐:“人跟他隻是合作關系,又不是女朋友,回回見面水火不容的,還管起她交友來了……”
孟瓊枝再細問,聽是沈千盞,一掌先抽在了孟忘舟的後頸,笑罵:“你說你傻不傻?”
這件事自然沒有了後續。
孟忘舟告完狀不止沒人伸張正義,還挨了一下打,這幾天變著法的和季清和作對。
“藏鍾我有不少,部分出借給你當道具也沒問題,”季老爺子將涼透了的茶潑在茶寵上,一錘定音:“過段時間你得空了,親自跟清和一起來趟西安。”
借藏鍾當道具這事……當面談起來顯得她怪臉大的。
她臊了臊,清了清嗓子,正欲說些什麼,抬眼見季老爺子負手起身,跟著站起來。
一牆之隔的廚房內,香味濃鬱。
沈千盞望出去時,窗外燈光明亮,夜幕已至。
房間一安靜,隔壁孟忘舟的咋呼聲漸漸變得清晰。
季老爺子眉眼和藹,笑眯眯道:“走吧,嘗嘗清和奶奶的廚藝。”他背著手,領先沈千盞兩步:“我聽清和說,除夕是你家招待了他?”這句話雖是問句,但季老爺子的語氣明顯很確定。
“家裡阿姨說他回來後,對木瓜燉雪蛤念念不忘,你家是廣州的?”
“不是。”沈千盞回答得認真:“祖籍江蘇,我小姨嫁到廣州,會不少粵菜。”
季老爺子點點頭,又問:“獨生子女?”
“對。”
季老爺子摸了摸胡茬:“一個人在北京打拼?”
“是。”沈千盞笑起來:“不過工作久了,朋友和工作圈都固定在北京,也不算孤軍奮戰。”
季老爺子掀開簾子,領她進屋。
廚房的空間很大,和沈千盞想象中的大鍋灶不同,廚具內飾的裝修極具現代化,像精心設計的樣板房,設計感偏重極簡輕奢。
灶臺前忙碌的女性聞聲看來,表情和煦:“是千盞吧?這邊快好了,等等就能開飯了。”話落,她埋怨季慶振:“領人小姑娘來廚房幹什麼,油煙重,別燻著了。”
油煙機的運作聲裡,倚著流理臺監督孟忘舟洗菜的季清和轉身看來。隔著一扇推移門,他的眼神不掩訝異。
很快,他端起杯子走出來。
目光與她對視時,季清和很自然地握住她手腕,帶她去餐廳:“聊完了?”
沈千盞尚未來得及回答,餐廳裡擺著一扇與時間堂明顯是同一個系列的四扇屏風,將餐廳與餐邊櫃完美分隔開。
季清和把手裡的咖啡杯遞給她:“幫我拿著。”
沈千盞不疑有他,剛接過杯耳,季清和帶她繞過屏風,將她堵在了櫃前。
櫃子的高度剛好到沈千盞的腰部,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沈千盞在短暫的懵逼後,稍稍挑眉,打量了兩眼彼此間的距離:“說話用不著靠這麼近吧?”
季清和俯身,輕嗅:“確認下你有沒有被老頭子的迂腐燻壞。”
他靠得近,長腿微曲,挨著她時,側過臉在她發間和頸邊聞了聞。
主屋有燃燻香。
老爺子喜歡檀木沉香,她在那待久了身上也沾了些木質香味,不同於香水的攻擊性,染上的燻香偏冷,淡如煙霧,不細聞根本聞不到。
季清和對香味向來敏感,尤其是她身上的淡香,與任何香味都不同。
他對自己眼下猶如癮·君子般的行為覺得好笑,剛想松開她取酒器,她眉梢一挑,微抬下巴露出半截修長的脖頸:“燻是燻不壞的,季總不如聞聞我被你教壞了沒有?”
她靠近,小腿蹭到他,微提起鞋尖去碰他的腳踝。
她今天穿了雙墨綠色的高跟鞋,鞋尖綴著個毛茸茸的蓬松小球,廝磨時別提有多磨人了。
屏風後是忙碌的重重人影,沈千盞笑眯眯的,把手搭上去環住他脖頸:“我覺得我壞掉了。”
她垂手將咖啡杯擱在餐邊櫃上,看他微眯著眼一副算計的模樣,先下手為強,在季清和彈性精瘦的臀上狠狠掐了一把:“你再佔便宜,我就不止這麼對你了。”
沈千盞力求表情純良無辜,又透出幾分藏不住的壞。但和她想象中狗男人會大驚失色視她如洪水猛獸的劇本不同,季清和連表情都沒變一下,反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問:“就這樣?”
被嘲諷了的沈千盞眉間一抽,她往下瞄了眼,滿懷惡意:“那不然,捏前面?”
第46章 第四十六幕
季清和順著她的視線往下一掃, 失笑:“那你試試?”
他的音色本就偏低,有成熟男性特有的低沉, 此刻啞著嗓子,聲音像從胸腔深處發出的,混著悶悶的低笑聲,像極了在調情。
沈千盞被撩得心口發酥, 目光透過屏風望了眼人影憧憧的廚房, 心底莫名升起幾分地下偷·情的刺激和快·感。
她指尖微挑,懸懸掛住他的後腰,微涼的指腹僅隔著一層布料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他腰側的線條:“認真的?”
說話間, 她指尖微移, 從他的褲·腰處探進去,威脅般輕搔了搔他的人魚線。
按沈千盞的劇本, 季清和這個時候怎麼也該識趣認錯了,而她大獲全勝,搖旗生威,皆大歡喜。
然而,現實總是出人意料,讓人反省。
季清和在與沈千盞無聲對視數秒後,似笑非笑道:“我哪次沒和你認真,嗯?”他略一低頭, 與她平視:“試試放進去?”
後半句話尾音上挑,語調輕佻,半點不見溫和, 滿身的侵略性。
沈千盞的愛好獨特,季清和通身矜貴高冷時不見她青睞半分,反而這種不正經的時候她被迷得神魂顛倒。
她心裡泛著哆嗦,一時沒能琢磨出這狗男人是在激將她,還是真的在鼓勵她試試……但無法避免的,她緊接著季清和這句性暗示十足的話,腦補了接下來的場面——真香·豔刺激,貼滿了十·八·禁的糊碼。
在打嘴·炮這件事上,沈千盞的自我認知無比準確,她既沒有季清和機變靈活,也沒季清和山雨來時面不改色的承受能力。
雖不甘心又一次狼狽退兵收場,但眼下季清和的心理戰術過於強大,沈千盞又不敢真的枉顧此刻的時間地點,剛準備給自己鋪個臺階下,廚房的推移門往一側推開,孟忘舟嚼著黃瓜踱步而來。
木質地板上的腳步聲清脆,由遠及近。
沈千盞眼神微變,剛要抽回手,季清和比她更快一步,牢牢按住了她貼在胯部一側的手:“躲什麼?”
他聲音壓得極低,隱含笑意。
沈千盞眼看著他眼神裡的笑意由淺轉深,漸漸亮成一簇煙火,她咬牙,警告道:“差不多行了啊。”
然而深陷被動局面的沈千盞,對季清和的威懾力還不如一隻螞蟻。後者不為所動,甚至還頗有興致地提醒她:“聽,他走過來了。”
他話音剛落,孟忘舟嚼黃瓜的聲音一止,嘟囔道:“那兩人哪去了?”
沈千盞的目光下意識地越過季清和,看向身後。
屏風後,孟忘舟的身形漸漸清晰。他的剪影左顧右盼,似在四處尋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