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探花,被眾人津津樂道,打馬遊街。宋知味曾經站在酒樓裡朝下看,看見他春風得意,年少輕狂。
他回來之後,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又坐了一夜。
若是他去考,應該也是能中探花的。
隻是父親不讓。
父親說,“你必須要忍,忍到新皇展露出頭角,你才能清清白白的攀附過去。”
於是一等,等到鬱清梧被貶蜀州,等到他又回來了,再次聲名鵲起。
這次的博遠侯府案,知曉內情的人不少,清楚的人誰不說他一句豁得出去,有勇有謀,看得準時機,拼得出去命。
他雖然還是翰林院試講學士,正七品小官,卻跟在了皇太孫身邊,成了他身邊的第一人。
宋知味想到這個,心緒復雜起來。按著他的打算,在博遠侯府案之前,他就該成為皇太孫身邊第一人的。
隻是皇太孫不用他。
他也不願意攀附到齊王府上去。他這個人,要做就要做第一。齊王和魏王在朝堂已經幾十年了,盤根錯節,他就算是去了,也隻能是排在末尾。
況且,皇太孫才是正統。
宋知味知曉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別說是皇太孫身邊的第一把交椅,就是第二第三把椅子,怕是也沒有他的份。
他起身,急匆匆的去宋國公的書房裡面商議。
——
鬱清梧一大早就起來收拾自己。刮面,淨臉,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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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老夫人坐在廊下怔怔出神,錢媽媽在屋子裡緊張的為他打扮。
今日他們要去鎮國公府拜會,馬虎不得。
新女婿第一次上門,事事要體面,不然是會讓姑娘家沒臉的。錢媽媽一輩子沒成婚,但是她做的媒不少,經驗足得很,道:“到時候是分開用膳的,你在另外一頭,我鞭長莫及,隻求你別亂說話。”
鬱清梧覺得自己不會,他笑著道:“我在外面還是很穩重的。”
錢媽媽:“那就好!”
她出去看壽老夫人,“你怎麼也不讓我省心,這是又怎麼了?”
壽老夫人喃喃道:“你說,皇後怎麼會賜東西?”
昨日她進宮的時候,皇帝還笑呵呵的道:“到底是鄔家的孩子,皇後竟然還願意讓皇太孫賜了一些東西出來。”
他頗為睿智的道:“阿姐,你說得對,她也老了,最近見阿狸和阿蠻兩個孩子也見得多了。”
他很是高興,“朕還給元娘出主意,讓她病一場,把兩個孩子送到皇後那裡去,送過去就走,不讓回,這般皇後還能不答應?”
“阿狸那個孩子又聰慧,帶著妹妹四處在宮裡溜,有一次還溜到朕的御書房來了,怎麼,還不能溜到皇後的長樂宮去?”
壽老夫人聞言,心中疑慮重重,但面上動容道:“當年的事情,也不是陛下的錯,她怪罪在您的身上,是強行遷怒。這麼多年,您如此待太孫和她好,她又不是塊冰,想來遲早要化的。”
而後道:“當年慶海還在世的時候,慶川常常跟在身邊,皇後不也拿慶川當弟弟看麼?”
她嘆氣,“多少年了,孩子們的孩子又要成家了,她心裡肯定也想著呢。”
皇帝連連點頭,“可不是。”
他越是年歲大,越是希望當年的人能夠原諒他。太子的兒子和母親便是最好的慰藉了。
他坐在凳子上,嘆氣道:“為皇,諸多不易,朕每一步,都不敢失去本心,隻能委屈諸多人。”
老夫人又恭維了許久,卻怎麼也想不通皇後的意思。
她喃喃道:“季季是恨毒他和我的,怎麼會如此呢?”
皇後閨名叫季季。
但季季除了讓皇太孫託出一句話和東西來,又沒有別的話。
她搖搖頭,“難道真是老了?”
錢媽媽見她喃喃自語,罵道:“別再傷神啦,今天是好日子,想那些做什麼?”
又去裡頭催鬱清梧,正瞧見他拿了十把香往身上燻。
錢媽媽這回兩眼也不聽話了,實實在在的翻了個白眼!
她過去恭恭敬敬的罵道:“鬱少爺,香死個人啦!”
作者有話要說:
【山尊和山君都是虎的意思,不是錯別字哈,這裡是鬱清梧不能直接寫女主的名字所以化用了。他之前的札記裡面寫:路過荊棘,血滿長衫。有林中山尊,踏月而來,問我平安。是山尊的淵源。大概意思是,我走在荊棘路上,衣裳沾染了鮮血。這時候林子裡來了一隻老虎,問我是不是平安。這是他對山君相伴的第一寫。】
第35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35)
鬱清梧的鼻子有問題!
錢媽媽拿了一味百合香給他聞,“真覺得不香?”
鬱清梧遲疑的搖搖頭。
錢媽媽:“那這味百合香和海棠香呢?”
鬱清梧湊過去用手扇了扇,再次搖頭,“總覺得沒什麼區別。”
錢媽媽:“怪不得你要把十味燻香往身上使勁呢!”
她笑著道:“但這也不是大事,有的人鼻子就是不怎麼靈敏,也聞不出細微之處。等以後你成親了,便叫山君給你挑燻香,你就別自己亂燻了。”
鬱清梧耳朵紅了紅,再發愁:“那怎麼辦?這件衣裳是早就選好了的,也不好換了去。”
換哪件都沒有這件好看。
錢媽媽好笑:“走吧,用不著換。半道上我替你扇扇,能去掉一些味道。”
鬱清梧哎了一聲,扶著她出門:“那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錢媽媽反而不急了:“怕什麼?已經定下來的,跑不掉!”
壽老夫人笑盈盈的看著兩人如同真正的祖孫一般鬧,心中寬慰。而後慢吞吞起身,拄著拐杖緩緩朝前走去,催促道:“快些吧,別真的晚了。”
鬱清梧再見蘭山君時,就瞧見她站在長輩身邊含笑看他,道了一句:“路上可好?”
明明隻有四個字,卻讓他把夫妻兩個字浮在心頭。
他點了點頭:“好。”
蘭山君就不再多言了。無論人後多麼熟悉,人前還是要裝一裝的。
一行人又往屋子裡去,鎮國公老夫人坐在屋子裡,等人進了門才站起來,笑著道:“老姐姐,多少年沒見了。”
壽老夫人一向和氣,道:“我也想你得很,如今成了親家,往後也要多走動才行。”
鎮國公老夫人笑起來,“是這個道理。”
蘭山君在一邊扶著錢媽媽過去坐。錢媽媽本是不願意坐的,但來時被鬱清梧勸過,道:“您是我和山君心裡的祖母,您不坐,我們便遺憾重重,以後對著孩子們回憶此時的定親,倒是不知道如何解釋您不坐席面了。”
錢媽媽心裡歡喜,‘一臉為難’道:“鬱少爺,我坐就是了!”
但她坐,卻叫鎮國公老夫人不高興。她在座宅子裡待了十六年,早不喜歡藏著神色,即便早早知曉會有這麼一個奴婢要同自己吃一頓飯,還是受不了,似是而非的輕輕道了一句,“好歹也有些規矩。”
錢媽媽身子一僵,蘭山君安撫一般拍了拍她的手,陪著她坐下,道:“祖母說的是,媒人上坐,本就規矩。祖母是要讓座麼?”
她笑著道:“還是祖母懂規矩。”
鎮國公老夫人臉色一僵,冷笑一聲,卻沒有再說話。
她還是顧忌壽老夫人身份的。打狗還要看主人,她不敢再說第二句話。
鬱清梧還是第一回 見她跟鎮國公府的人相處。
不親的不親,不和的不和,可想而知,她在這個家裡有多艱難。
他嘆息一聲,又給鎮國公老夫人和朱氏等人跪拜,便算是拜見過長輩了。
這種時候,姑娘家是不好在的。蘭山君方才出來迎,也是迎的壽老夫人,以示尊敬。
於是等他們坐定,按照規矩,她又出了屋子。待會得等鬱清梧和四老爺等人走了,她才能過去陪女客。
屋外,慧慧早早等在一邊,低聲高興道:“我瞧見了!六姐夫果然好相貌啊。”
她拉著蘭山君躲在一邊聽,“咱們別走,聽一聽才好,看看他背後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蘭山君笑著點頭,並沒有拒絕。這般閨閣女兒心,跟著慧慧一塊,倒是有些趣味,讓她覺得天清日朗,倒是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在。
屋子裡,鬱清梧正在回朱氏的話。
朱氏本不喜歡他的身世,但見他相貌極好,周身氣度一派端正,還極有耐心,即便她問再小的事情也認認真真回話,很是真誠,確實算得上人中龍鳳,總算是高興了一些。
又見他待自己恭恭敬敬,跟四老爺還志趣相同,說起什麼來都頭頭是道,尤其還懂地方治下,誇獎大兒子蘭摯將來必定封侯拜相後,她更加歡喜,笑著道:“我家山君是如珠似寶一般的姑娘,還望你好好珍重。”
鬱清梧連忙起身道:“如違誓言,天打雷劈。”
朱氏笑個不停,錢媽媽連連點頭,覺得他在外頭確實是穩重的。
一片歡喜之下,鎮國公老夫人卻難以忍耐。她臉色不太好,但此時誰也不曾注意到她。
於是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又見鬱清梧聽話得很,便苦口婆心開口勸誡道:“既然到了洛陽,還是要說洛陽話比較好。蜀州當年叛亂,洛陽多少士兵被殺——既到洛陽,何必要帶鄉音呢?”
鬱清梧認真聽,而後恭恭敬敬的點頭:“是,還望老夫人將此話寫下來,我拿到大理寺卿徐大人府上,戶部侍郎秦大人府上,太僕寺寺正蘇大人府上……哦,還得快馬加鞭,送一封信給在蜀州的蜀王府上——都得把老夫人的話帶去,讓他們也聽一聽,改一改蜀州帶來的口音。”
鎮國公老夫人的臉就紅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鬱清梧一本正經:“敬重您罷了,還望不要推辭。”
鎮國公老夫人厲聲道:“放肆!”
鬱清梧就笑起來,“您別生氣,要是您不喜歡,我就不改了,不送了。”
鎮國公老夫人一口氣沒上來,急急喘氣。
屋子裡的人面面相覷,但誰也不想開口說第一句話。
尤其是朱氏,她怔怔了好一會兒才心道:這做派,剛剛還溫順得很,現在就牙尖嘴利的,竟跟山君一塊。
怪不得能做夫妻呢。
她嘆息一聲,正要圓一圓話,就聽壽老夫人開口對婆母道:“好了,你也別氣,年輕人不懂說話,可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但他心是誠的,隻是耿直了一些。”
她笑著說,“這孩子,在皇太孫面前也是直言直語,是個直腸子。”
鎮國公老夫人便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怎麼也不敢出聲了。
但她不敢,蘭三敢。他本坐在一邊頗為不快——因今日早早被母親和妻子叮囑過不要鬧事,於是剛剛一臉的冷淡——隻在鬱清梧誇了所有人卻繞過他時臉色難看了瞬間,其他時候,倒是裝得有模有樣。
隻是此時見祖母被如此譏諷,到底生氣,不顧三少夫人的眼色開口道:“你這話好沒道理。外頭的事情我們管不著,外頭的人我們也管不著,但你娶了我家的妹妹,便是我家的人,難道還不能遵守我家的規矩?”
三少夫人眼前一黑,勉強笑著跟鬱清梧道:“他不是這個意思。”
蘭三少爺卻覺得滿屋子的人欺負祖母一個,實在是過分了些。他站起來,“我家大伯和二伯戰死蜀州——”
一開口,就是老生常談。隻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三少夫人蹭的一聲站起來,道:“午膳的菜餚應準備好了,我去廚房那邊問問。”
蘭三被嚇了一跳,訕訕的閉嘴。
三少夫人卻是真的不想在這裡呆了,看向朱氏,“母親,分席吧?也叫六妹妹和慧慧來陪陪女客。慧慧可是一直念叨著要拜見壽老夫人的。”
朱氏連忙道:“好啊。”
三少夫人含著氣出了門,剛出門,就見著了蹲在側門的蘭山君和蘭慧。她心一頓,臉上泛出些不好意思來,卻見蘭山君朝著她躬身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