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蘭山君要走的時候,錢媽媽還對她道:“下回你要是被人欺負了,就讓我去給你出頭,正好給我練練嘴。”
蘭山君知道她在說什麼,她這是怕自己今天回去受委屈。
所以說,有時候萍水相逢,也能抵千山萬水。
她感激的道了一句,“媽媽放心,我心裡有數的。”
——
朱氏早早就等在堂庭裡。
她都不敢坐下!
她心裡有愧,自然是如坐針毡。
等蘭山君回來,她開口就是道歉,“實在是事出有因,我不好拒絕,隻能任由你三哥哥拿去。”
蘭山君:“那母親現在這樣,是想讓我說什麼呢?”
朱氏支吱吾吾說不出話來。
蘭山君:“三哥還沒有回來嗎?”
朱氏連忙點頭,“那麼多人,沒準交了幾個好友,去吃些酒也說不定的。”
蘭山君:“既然如此,途中可能多有事故,母親可曾想過會遺失?可曾派人去先拿回?”
朱氏一愣,“什麼?”
蘭山君似笑非笑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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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羞紅了臉:“不曾。”
她輕聲解釋,“我已經盯囑過他了,你三哥哥雖然嘴巴冒失,但在外頭還是穩重的,必然不會遺失了你的東西。”
蘭山君:“那就是最好的。”
她靜靜的坐在堂庭裡,“我在這裡等三哥哥回來。”
朱氏就發現了,蘭山君今日的態度很是冷淡。
她前段日子還覺得她總是溫溫和和,格外疏離。結果比起今日的態度,前幾日實在是和氣。
朱氏面上也有些下不來臺,隻覺得山君還是太過於剛烈了。
再怎麼樣,也不能如此有撕破臉皮之像。
她唉聲嘆氣,又不好說,且自己有錯在先,實在是沒有臉面的。
結果就這麼會功夫,慧慧和三少夫人也過來了。
見兩人氣氛不算融洽,三少夫人馬上找借口離開。蘭慧等她走了之後直言道:“怎麼了這是?”
蘭山君端起茶杯抿一口,又不輕不重的放下,繼而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道:“母親和三哥哥偷走了我的刀。”
朱氏聞言,猛的抬頭,隻覺得方才那響聲如同千斤重,“山君——怎麼能說偷呢?”
蘭山君笑笑:“就是偷了。”
趁著她跪在祖母的院子裡,偷偷摸摸的拿走,又偷偷摸摸的還回來。
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說,“不告自取既為偷,這是先祖聖人說的,也不是我說的。”
朱氏面色漲紅,卻又被她這樣強硬的態度懟得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最後隻能喃喃說,“不是已經叫人跟你說了嗎?我那是事急從權,你這個孩子,怎麼得理不饒人?好歹是一家人,說話的時候應當注意些,彼此也好相處……”
蘭山君微微笑起來:“注意不注意,相處不相處——但不告自取,即為偷。”
一句話,把朱氏的長篇大論又噎了回去。
所以說,在自己有道理的時候,何必聽別人說什麼呢?
做長輩的,對子女總是有許多歪道理。
但這個道理聽不聽,又全憑良心。
她如今的良心是不剩多少了。
蘭慧便大概知曉了發現了何事。
她有心想要緩解,卻又怕自己一開口不是傷害到母親就是傷害到六姐姐,索性坐到一邊罵三哥——這總沒錯!
正罵著,蘭三少爺就回來了。
三少夫人陪著他一塊,臉上頗為尷尬,可見也是在路上知曉剛剛蘭山君和朱氏是為什麼吵架。
她真是羞死人了。在娘家的時候,整個族裡也沒有辦過這樣不體面的事情。
六妹妹性子衝,她本以為丈夫一回來就要被罵的,結果卻見她隻是靜靜的接過了刀,放在手裡不斷的看。
而後問,“三哥,齊王世子可曾誇獎這刀?”
蘭三少爺沒被罵還有些心虛,他道:“齊王世子沒看,他忙得很呢。”
“但其他人卻誇了它許多,他們哪裡見過戒刀,都隻是聽說過罷了。”
所以說,他很有先見之明,沒有搶風頭,卻另闢蹊徑,也有了一番風光。
他說,“魏王世子對我尤其好,還說下次請我喝酒。”
然後想了想,說,“就是皇太孫殿下也拿過這刀去看呢。”
蘭山君抬起頭,“皇太孫?”
蘭三少爺驕傲得很,昂起頭顱,“是啊。”
他說,“皇太孫殿下還問我這刀的來歷,我還替你在他面前美言了幾句——”
蘭山君的心一點一點沉下去。
手裡的刀一點一點被她攥緊。
她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宋知味為什麼會娶她。
為什麼前面十年不聲不響,跟她生兒育女,跟她相敬如賓。後面那一天,卻把她送去了淮陵。
如今,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倒也有些模模糊糊的答案了。
也許是有人在背後幫了她一把,也許有人在背後利用她。
但無論如何,應該也是先從認出她開始的。
也許正是這一次呢?因為母親不喜歡她的過去,不喜歡她練刀,她每次出門都是規規矩矩,從未帶過刀出去。
她心中萬般揣測,在這一刻卻通通退去,隻剩下一股莫名而上的怒意,和無盡的委屈。
她的手緊緊攥著刀,而後突然站起來,對著蘭三的手就要敲下去。
朱氏驚慌失措,立馬護著,將人護在了自己的身後。
蘭山君的刀就橫在了她的胸前。
朱氏嚇出一身冷汗,大聲道:“山君,刀去刀回,完好無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蘭山君隻覺得自己聽了一個笑話,“那母親,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
你知道我那不知道堅持了多久的日子,叫做點天光嗎?
她那段難熬的日子裡,即便再痛苦,恢復理智後也不曾真正怨恨過鎮國公府一家不去救她。
人人都有難處,她知道。
她咬緊牙關,沉聲問,“但母親又憑什麼偷走我的刀,甚至都不跟我說一聲——你憑什麼,覺得隻是刀去刀回,完好無損?”
第20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20)【捉蟲】
東宮,深夜。
太孫妃拎著食盒進了書房。
皇太孫正坐在書案前閉目養神,聽見門打開的聲音,他都不用睜開眼睛,便笑著道:“日日這般吃宵夜,恐以後胖了你要嫌棄我。”
太孫妃利索的將菜一一擺出來,“來吃吧!”
兩人自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長大後又成為夫妻,生兒育女,彼此之間清楚得很。她見他久久不回,待在這書房裡面一個人悶著不出,便知曉是有事情難著了。
但從小到大,他為難的事情太多,問也問不盡。索性隻讓吃,道:“我讓人給你做了青筍腸,要不要蘸點辣子?”
皇太孫脾性溫和,嘴角含笑:“好啊。”
太孫妃也給自己盛了一碗飯默默吃起來。
她從小就吃得多,皇太孫卻因為身子弱吃得少。他吃不下的,她都拿過來吃完。
如今長大了,夫妻十載,這般習性也沒有變過。眼見他磨磨唧唧,慢慢吞吞,便端起他面前的飯倒了一半到自己的碗裡,“沒事,我吃不胖。”
而後抬起頭,“你今日到底怎麼了?怎麼我來了還愁眉不展?”
皇太孫替她夾了一筷子酸蘿卜開胃,輕聲道:“元娘,你還記得舅祖父嗎?”
太孫妃瞪大眼睛,她是當年的知情人,馬上左右看看,而後壓低了聲音問,“怎麼了?怎麼想起舅公了?”
皇太孫:“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了。”
他感慨道:“距離父王和他離世,已經過去了將近十七年。”
他從九歲,也成了二十六歲。
當年舅祖父抱著他舉過頭頂放在樹上,道:“等我們阿虎長大了,不用舅祖父也能爬上來。”
他膽子小,嚇得惶恐大叫,父王過來瞧了嘆氣,“這可怎麼辦哦,跟個女娃娃一般。”
舅祖父:“我家元娘雖然是女娃娃,卻厲害得很。”
他站在樹上啊啊啊叫,父王卻笑著遞給舅祖父一把戒刀,“舅舅,你看,這是阿虎給你做的。”
舅祖父就抬起頭看他,“阿虎,你又去打鐵了啊!”
他便臉紅起來,支支吾吾的,“反正是我偷偷做的。舅公,你不是說以後要去做和尚嗎?這把戒刀你喜歡嗎?”
舅祖父哈哈大笑,“我那是說笑呢,我做什麼和尚,那我怎麼喝酒吃肉?到時候做個酒肉和尚對佛祖不敬,怕更是沒福。”
他的臉就更紅了。
其實他最開始想要打的是一把將軍用的長刀。但是打長刀太累了,他就做成了小小的短刀,又聽前幾日舅祖父在家裡對著父親嚷嚷著要去做和尚積福氣,便靈機一動,做了這把戒刀出來。
因為偷了懶,所以匕首上的紋路也少了半截。
為了好看,他自己畫了點上去紋路,看起來到底是不醜了,但沒有什麼特色,跟普通人用的一般,他本是不好送的,誰知道父親從他的屋子裡翻了出來。
他便道:“要不還是還我吧,我重新給你做一把大將軍用的戰刀。”
舅祖父:“不用,這把就足夠好啦。我們阿虎自己做的,還做得這般好,我心中歡喜呢。”
他就趁機道:“舅公,父親,能給我換個名字嗎?”
阿虎這個名字好俗氣啊。
他說,“就是虎,也有許多叫法,山君就很好啊——”
舅祖父切了一聲,“山君是女子的名字。男人嘛,就該叫猛虎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