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與他翻臉吵架,但最後仍要對著這張死人臉一起過日子。仿佛胸口的鬱氣不解,也忽然蒸發了。
沒有意義的。
鬱暖覺得,自己仿佛已經開始適應他了。
這可真不好,老夫老妻的心態什麼的,不太適合他們倆。畢竟以性格和腦回路來看,他們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命運卻很奇妙啊,兜兜轉轉,一開始隻把他當成暗黑系蛇精病主角人設的npc來看待。她對自我的理解和認知,在那時還固執的停留在原本的世界,清晰的把自己與這兒的人分離出一條楚河漢界。
但不知不覺,竟連男主的孩子都懷上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到最後的時刻,她實在已經沒有精力去與他胡鬧了,隻還是想保存自己的力道,最後再與劇情抗爭一回。
鬱暖有身孕的事體,很快姜太後也知曉了。
她盼這一天已經許久了,先頭一直怕鬱氏身子羸弱,難以承嗣,卻不知這小姑娘已悄無聲息的懷上了一胎。
姜太後甚至,親自去紫宸殿探望鬱暖。
鬱暖現下並無旁的身份,隻能留在紫宸殿裡,來來往往的宮人皆要尊稱她一句娘娘。隻覷她萬分嬌縱榮寵,便知前途無限,位分的事體早晚也要手到擒來。
就是不知,這位小娘娘往後,到底是哪宮的主位了。
鬱暖的面色算不得很好,總是顯得有些疲憊蒼白,見了太後來,才起身迎她,卻被太後娘娘按了回去,溫和關切道:“你現下已是雙身子,是皇家的功臣,往後見哀家,也不必下拜。”
太後本是滿含欣喜的,然而見鬱暖垂著的眼眸,和平淡的神色,便有些嘆氣。
姜氏覺得,她應當是知曉,這姑娘在想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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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明媒正娶,現下卻成了無名無分,有了身孕,卻不曉得生產後何如。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名分大過天。
但許多話,卻不能由太後說出口。
這樣可不成。
姜太後隻是輕緩拍了鬱暖的手腕,溫和道:“好孩子,不要著急。該是你的,無人能摘走。到底,有些事體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促成的。咱們……皆需要一個契機。”
這相當於一顆定心丸了,即便不明面擔保,太後卻也穩穩站在她那一邊。這話應當是指她肚裡的孩子。
畢竟,想當妃子很容易,但是想坐上和陛下比肩的女人,才能擁有的位置,還得名正言順,不受詬病,卻需要一些得當的安排。
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鬱暖肚裡的孩子。
鬱暖滿臉寫著問號,其實並不是很在意太後在暗示她甚麼,但還是很聽話的點點頭,溫順又依賴的模樣,叫太後心裡頭很是受用,摸了摸鬱暖的頭頂。
其實鬱暖不是沒有好奇過,陛下到底準備如何處理他們之間的關系。
是打算讓她一直沒名沒分,或是要借何種理由,讓她正式進宮。但這些對於她無甚意義,所以她便不曾有問詢的意思。
她不肯問,亦不願低頭,皇帝便不與她分說。
這個時代大多數女人向往的男人、權財,還有高貴的身份,她仿佛都已經不在意,每日所求的便是吃好喝好,再捧著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曬太陽,懶洋洋像隻吃飽喝足舔爪爪的小貓咪,努力延伸著身子,一副愜意悠闲的小模樣。
皇帝任由她在皇宮裡撒歡,冷眼旁觀。
小姑娘很有意思。
她不會為前途未來擔憂,也沒有執拗抗爭的意思,所有的時間流淌在她身上,都恍若放慢了好些,一舉一動皆是慢吞吞文火慢燉。
但同時,鬱暖也很溫柔,面對他的時候,會殷勤端茶遞水,偶爾也會撒撒嬌,同他耍賴皮,眉眼彎彎,梨渦甜蜜醉人。
但鬱暖還是有些太嫩了。
她向陛下撒嬌獻媚,其實隻是因為人設如此。
盡管她覺得,事到如今,人設已經沒有那麼苛刻,畢竟劇情紊亂之下,鬱大小姐的態度都發生了改變,不可能照著原劇情走,所以誰也不會真正知道她會怎麼做了,但仍舊不敢輕易疏忽。
畢竟她懷著身孕,受不起那種突如其來的痛楚,故而為了肚裡的孩子,也要再認真維持一下人設。
若是鬱大小姐到了這個境地,定然會更加謹慎,隻怕惹了當權者不樂。
聰明的女人都知道,男人,尤其是位高權重自骨子裡冷淡囂張的男人,最最不喜被人逼著做某樣事。
即便是他心愛的女人,恐怕也隻會無功而返罷了。
鬱大小姐志在詩與遠方,鬱暖卻志不在此。
她隻想好好生個孩子。
所以她的行為,便有一定程度上的矛盾。
做甚麼事體都漫不經心,懶散不情願,每日隻捧著金貴的小肚皮將養,給他端茶遞水,粘在剛下朝的帝王懷裡撒嬌時,眸底深處都有點渙散,雖然表演的很得當,卻沒有多少用盡心機討好的意味。
鬱暖不在意,皇帝便從來不把自己的任何打算與她說。
因為若鬱暖毫不關心,拿出這些事物來取悅這個女人,結果隻會適得其反。
她會認為陛下其實一點也不懂她,並且有些不解風情,故而就算是感動,也達不到心坎眼底。
這就是女人,很容易動容的生物,同時卻也冷感無情。
即便立即把皇後之位捧給她,小姑娘或許會笑眯眯的親吻男人的面頰,與他說些甜甜的蜜語,在他懷裡撒嬌,但眼底卻還是散漫無聊的樣子。
她隻在乎肚裡的孩子。
即便這個孩子,她一個人也懷不上。
鬱暖幾乎是用了全副的心思去休養,似乎遺憾於自己身子太虛弱,無法在先天上給孩子最好的條件,於是便加倍的在後天做出努力。
至於旁的事體,她已經不想去關心。
不生氣不發怒不打人不在意,心如止水立地成佛。
這是即便鬱暖用了一切心機去掩飾,皇帝仍是看透的事實。
而這個事實,對於男人來說,並不算好兆頭。
他習慣於推算因果,由因及果,方至必然。由最初的點開始蔓延擴散,世間一切皆是宿命的中點,而萬物互相維系,變化萬千,永遠沒有盡頭彼端,但是,隻要足夠精密,去判斷看似渺遠,實則必然相近的未來,也並非難事。
鬱暖的態度很積極,卻也很消極。
由果推及因。她的無欲無求,蓋因不可欲,亦不可求。
日子一天天過,某日晌午十分,本應起身的鬱暖,卻仍不曾從床榻上醒轉。
她似乎累極了,在柔軟寬大的龍床深處蜷縮著身子,長發凌亂鋪散在錦被上,隻有細微起伏的胸口,昭示著主人尚留人間。
昏睡中的鬱暖,仿佛耗盡了精力。
太醫院幾乎被整個兒顛倒,聖手名醫們一個個提著藥箱切脈診斷,但每一個沉吟過後,都回的模稜兩可,隻敢開出溫養的方子來吊著生息。
沒有人能真正診出鬱暖的病症,若非是皇帝陰鬱可怕的神情,他們都會覺得,床榻上的小娘娘是在與眾人開玩笑。
畢竟,隻要榻上的小祖宗喜歡,又有什麼是當不起的?
鬱暖再次醒來時,卻已是月朗星稀,大殿內的燃著魚油燈火,近乎如白晝通明。
她艱難的睜了睜眼,仍是困頓至極,把手背按在眉目上沉了沉,又很是想睡覺了。
就在被陛下帶回宮中後的小半個月,鬱暖其實,便已感受到腦內的脹痛不適意。
她幾乎沒有任何法子。
各式各樣的按摩和溫和藥材她也用盡了,但從來都不曾得到任何療效。
微微的飽脹感伴隨著她,像是一記記愈來愈鄰近的尖銳警鍾。
可是她的肚子,到現下為止,才隻有三個月不到。
她一心企盼這樣的事情,能晚些來到,不成想卻還是這般,近乎讓她措手不及。
直到最近兩日,鬱暖幾乎沒有更多的力道,每日照著太醫的囑咐,去曬太陽時,都能昏昏沉沉睡過去,再醒來時,便已被陛下抱進了龍床。
她從來不過問自己的身子,他甚至也從不提起。
但鬱暖並不是不知道,他每日翻看醫書古籍到底是為了甚,而當她沉睡時,應當還有更多的事情發生。
隻是她不曾聽聞。
他們每日的相處都很平緩,無論是說話,還是下棋,亦或是皇帝偶爾會抱著她去花房賞花,與她微笑著低沉竊竊私語,叫鬱暖忍不住笑倒在他懷裡。
他那樣風趣懂她,彼此像是在一起很多年。
但事實上,鬱暖知道他並不是這樣淡靜溫柔的人,男人溫和的表象之下,那每一個擁抱和對視,都似暗河在陰翳流淌,讓她忍不住別開眼睛。
他眼中的偏執和佔有欲,一日譬如一日露骨。
但他一點也沒有憂愁的情緒,仿佛這樣的情緒和這個男人天生絕緣。
戚寒時總能想到解決的方法,無論在世俗之人看來,是對是錯。
鬱暖也發覺,自己變得很了解他。
說不上哪裡了解,畢竟他讀的那些厚厚的書籍,她仍是不喜,他的一切謀略,都讓她頭疼煩躁。他們本是完全不同,也不相融的兩個人。
但這種懂得,隻因陛下是她的男人。
所以鬱暖理所應當的知曉,若她表現出一絲一毫想要離開他,或是想要接受死亡的意思,他便會變得極可怕。
而若她真的死了,他或許能做出更可怖的事體。
不是陛下變得陰暗詭譎,那隻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但身為一個睿智的帝王,他更懂得掩飾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正常人,或許有那麼一點不同,卻也能讓人接受,並覺得他無傷大雅的一點特殊,仿佛隻是糕點上的梅花紅印,畫龍點睛,又極是有趣。
但紅印的底下,用手指一點點剝離開來,露出的卻是濃黑枯燥的內陷,比那點紅更奪目陰鸷,比表皮更晦澀苦鹹,卻實實在在是他的本質。
夜裡她才將將睜眼,年輕的帝王便已然坐在床邊。
不知多久,男人隻是平靜看著她,伸手摩挲著嬌妻的下颌,很輕緩的,帶著些奇異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