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暗哨和兵器,他根本沒想過要用來謀逆,不過自保而已。
皇帝微笑起來,看著他,淡淡道:“因為,在十多年前,朕就給過你機會。可是你沒有好好珍惜。”
十多年前……崇北侯劇烈呼吸起來。
那時,皇帝還那麼小,那麼純稚。
竟然已經心思如此陰沉狠辣。
崇北侯冷汗流下,呼吸一頓,驀然拔地而起,抽出手中的匕首,高聲道:“這是先帝賜予我的匕首!老臣今日,便要替他,教訓你這個,不肖不恩之子!”
憑什麼,他可是扶持皇帝上位的人!
盡管他當初,也是看中皇帝和太後背後無人的緣故,但,他並沒有篡位之心,天地可鑑!
皇帝應當感謝他!
都是皇帝逼他的,如此,便莫要怪他。
鬱暖這個角度,大約是全場,看得最真切的地方。
隻是在一瞬間的事,崇北侯,便一匕首,捅在了皇帝的腹部,頓時,鮮血滴滴答答墜在地上。
皇帝卻還面色自若,旋即,眨眼間,一腳飛快極重踢在崇北侯心口,使人連著手中匕首一起,踹出數丈遠,匕首咣啷發出響聲,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一時間,眾臣皆手忙腳亂,皇帝卻比了一個簡單的手勢,讓他們都不要動。
隻由一個近身侍從,為他簡略包扎,皇帝的表情,卻似是毫無痛覺。
鬱暖隱隱看見,雪白的繃帶纏在他堅實的腹部,浸出絲絲血色,微微有些出神,心口微微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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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北侯到底跪了皇族那麼多年,像狗一樣爬在地上,捂著心口,哇一聲吐出一大口血痰,心中大震頹然。
他方才,的確是勉力一搏,但卻也隻想,趁著皇帝躲開,起身而上,反將一軍,挾持天子開道。
這樣,或許還有些勝算。
卻不曾想,以皇帝的身手,竟然沒能躲開,生生受了這一刀。
陰影中的鬱暖,隻覺耳邊嗡嗡作響,叫她渾身都泛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隻知道,看著他流血的那一瞬,她胸腔裡的驚恐,難以自持蔓延開來。
很快,整個崇北侯府都被層層包圍起來,鬱暖聽見,外頭有鐵器相撞劇烈響聲,還有彌漫著殺意的吼叫聲,一股血腥味從外浸入內。
讓她覺得,每一口呼吸,都充斥著亡者喧囂的死意。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
她的面色有些蒼白,纖長的眼睫垂落,怔然不語。
男人還穿著一身玄色的便服,袖口的金紋繁復雍容,俊美的臉上毫無波瀾。
鬱暖並不覺得心口痛了,但聞到越來越濃的血味,她忍不住開始咳嗽,伴隨著輕微的窒息感。
她邊難過,邊想不知道隔壁女眷如何了。
會不會有事。
現下已大亂,崇北侯被幾個武將穩穩控制住,五體投地,趴在地上。
皇帝穩操勝券,卻古井不波。
在外頭的響聲中,其實鬱暖細弱的咳嗽聲幾乎聽不見。
隻鬱成朗愛妹心切,立即轉頭擔憂道:“這是怎麼了?可是心口不順?”
鬱暖邊咳嗽,邊想吐,這味道實在太惡心了,她真的受不了。
但她都沒吃什麼東西,就一直躲在角落裡邊流淚邊幹嘔,由於沒吃東西,所以胃疼。
於是,她一隻手還用力捂著肚子,面上的妝粉都哭花了,露出裡頭幾塊雪白的肌膚。
鬱成朗快要被妹妹嚇死了,連忙嚇道:“阿暖,你這是……懷了孩子了?!”
此言一出,整個廳堂更是寂靜。
鬱成朗發覺自己太急切了,抬頭,卻發現陛下冷冷看著他,眸中寒霜與殺意頓起。
鬱暖卻想和哥哥說:她真的,沒懷孕。
但仍控制不住幹嘔起來。
第48章
鬱暖一時間咳得淚眼朦朧,實在說不出話,隻覺仿佛全廳人都瞧著她。
甚麼懷孕之類的,還是有點尷尬的。
畢竟,她都沒和上首的大佬圓過房。
所以聽上去就特別微妙了,活活像是給陛下戴綠帽子。
鬱成朗發覺自己一時情急,說錯話了,然而其他人都在看他。
他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皇帝卻面無表情,慢慢道:“給她端些溫茶蜜餞。”
皇帝這般說,眾人的表情也微微一變。
皆有些不可思議。
陛下仿佛,從來都不是平易近人那一掛的,平時更是惜字如金,寡言少語。
更遑論是,剛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竟然有心思照顧一個婢女。
那個小婢女,有什麼特別的?
先頭鬱成朗那一聲阿暖,其實聽到的人不多,即便聽到了,知曉鬱暖閨名的也少,更不必說,這裡坐著的大多都是四五十的中老年人。
自然都沒反應過來。
鬱暖深深低著頭,沒人能瞧見她的臉。
然而,是個人都看得見,她的皮膚……有點黑,還髒髒的,其他約莫都還成。
所以,陛下這麼多年沒娶妻納妾,不僅僅是因為他清心修佛。
而且還因為,他有如此難言的癖好?
難以置信,震驚。
不過……
想想,竟也通順。
時下貴女無不以白為美,恨不能自個兒皮膚白的跟雪似的,才心滿意足。
這些赴宴的大臣,很多家裡也有女兒,自然聽聞過,那位名動長安的貌美貴女。
那位忠國公府出身的鬱氏,不就是那樣?
膚白勝雪,柔弱嫣然。
怪不得了,原來陛下竟不喜歡那一卦的?
黑皮美人,長安城裡還真的罕見了……
這頭,鬱成朗先前隻怕,大庭廣眾之下,給一個小婢女吃茶,這種做法有點奇怪,恐怕阿暖都要生氣,亦不肯吃。
但陛下這樣說,卻有太監端了茶水來,跪下恭敬安置,又放了一疊蜜餞和精巧的素點心。
外頭還血腥味飄蕩,利器相交之聲,和嘶叫聲不止。
鬱成朗很想感嘆一下,沒想到,陛下竟然這麼無微不至。
況且他老人家,竟曉得阿暖歡喜用花果茶配著蜜餞花餅,還……隨時備著。
隻瞧陛下的冷淡的面色,恐怕沒人知曉他操心成甚樣了。
和老媽子什麼區別?
想想就心裡復雜得很。
隻他妹妹卻還不懂事,又給嬌縱著,讓人端為她著急。
鬱暖沒能管太多,端了茶便小口小口的吞咽起來,吃了三杯左右,情況才好轉。
她垂著頭,用鬱成朗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哥哥,你別瞎說,我並不曾有孕的,我都……”
她想了想,還是沒說下去。
即便鬱大小姐想要自證清白,這種時候還是不合適。
鬱成朗聽完,也沒再說什麼了。
因為已有鐵甲面帶血汙的將軍,進廳堂跪地,拱手高聲報道:“叛賊數百餘人,均已剿滅,請陛下示下。”
皇帝起身,面色平淡,卻肯定贊賞道:“不錯,賞。”
乾寧帝並不久留,隻派人善後,外頭的地上都是血,他卻並不耽擱,靴底沾血,沾染上衣角,踏著屍骨和血肉,帶著幾名重臣,和被押解的崇北侯離開。
後頭侍立的左恭太面色沉靜,隨著皇帝離去,有些釋然。
十年前,兄長死去,都說是因為兄長汙蔑崇北侯,才被天子發落,而兄長是左家的罪人。
他痛苦難當。
他們寒門出身,本就不如勳貴有權有勢,家中隻供得起兄長一人讀書,而他年紀稍大,便不得不為家中幹活,以供兄長學資。
可是左謙一點都不難過,因為兄長學到什麼,總會手把手教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論寒暑,隻要他想學的,兄長總是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