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這些東西,難道不怕被人知曉自己的身份麼?盡管鬱暖了解忠國公,即便他知道,也不敢做出分毫事體,或許還會更謹小慎微,但她仍是有些疑惑。
他怎麼能這麼坦然,沒有半點顧慮?
到了這個田地,鬱暖不可能甚麼感覺都沒有。
她自然能感知到,若一個男人想方設法對一個姑娘好,討好她身邊的家人朋友,那大約便是想暗示追求她。
但她仍舊有些猶豫,糾結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
因為戚寒時並不是一個,會對愛情有什麼向往的男人。他高高在上,清貴淡漠,隻要一道諭旨,想要的都能握在手中。
而原著中,他對女人們的態度並不算輕視,隻溫和有禮,像個優雅的紳士,卻也疏離冷淡,可以隨時抽身,更會報以豐厚的報酬。
這般回想,鬱暖身為一個從自己所在的現代世界,穿越而來的外來者,的確覺得他有點渣。
這種既渣又蘇的男人,看看小說也就罷了,真真要成為這些女人之中的一個,她可消受不起。
況且,劇情也不會允許她這樣做。
所以不論他抱著甚麼樣的心思,有更深層的目標,還是單單隻是對她有好感,這種事情她都隻能不為所動和逃避。
全都忽略掉,應該就好了罷。
而等她死了,戚寒時還會有更多的女人,自然不會再把她放在心上。
鬱暖想著,面色還是淡淡的,不見任何歡喜,甚至瞧著像是覆了一層寒霜,整張臉愈發蒼白起來。
南華郡主微收了面上滿意的神色,拉著女兒的手,蹙眉擔憂道:“這是怎麼了?快……快隨娘進去歇著,好不好啊?”
鬱暖神色淡淡,隻是略一點頭,便垂下眸,絲毫不見新嫁娘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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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就感覺到,男人淡淡的目光略過她的面頰,微微一頓,不帶喜怒。
她又覺得後背冒冷汗了。
明明男人甚麼都沒做,甚至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但她一想到原著,便忍不住有些怯他。
進了屋,南華郡主拉著她的手,面露擔憂:“可是周家的小子待你不好,還是……如何了?”
女兒歸來時,面色比出嫁的時候還要更好些,雖還是一副蒼白柔弱的樣子,卻已然有些粉潤,一雙杏眼也更有神採了,於是她也斷定,周家定然把她照顧的,尚算不錯。
阿暖是她的晚生女,自小身子便柔弱些,看似清雅似仙姝,實則還心高氣傲,南華郡主有時隻怕,自家姑娘命比紙薄,配不上那滿身傲氣。
故而,她想久了,便也想通了。
周家沒什麼不好的,好歹也是傳家幾代的貴族,雖女婿出身低了些,但待阿暖也好,又仔細將養著她的身子,如此沒有紛爭,心平氣和的,或許將來阿暖這衣服柔弱的身子骨,也能見好。
雖然……女兒的病,現下他們也不曾尋到能醫治的法子,但大夫都說,隻要心境平緩些,輔以藥石,飲食清淡,說不得便也能與尋常人一般,多活幾度春秋。
自古紅顏多薄命,她始終難以接受,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小女兒身上。
若周家真能把女兒照顧好,叫姑娘安安生生過完這小一輩子,那她又有什麼可嫌棄的?
以前亦是她多心狹隘了,卻不知除了明面兒上的那些金貴好處,實則內蘊的善處,亦值得她在意。
這頭鬱暖已然哭上了:“新婚第二日,他便去了郊外,還要拉著我同他那位老師敬茶。我這一大早的起身來,都沒能歇息好,夜裡身子便不大爽利。”
鬱暖先頭便絞盡腦汁地想,他到底有什麼做錯的地方,畢竟她也不能閉著眼瞎撺掇。
但想了半天,小表妹徐楚楚遠嫁了,估計一輩子都回不來,而鄭氏態度又溫和軟綿,新婚之夜……這種事情還是別說了,男主有病這種事,關系到他的真實身份,還是不要多嘴了。
或許便真的無甚可說了。
於是,她便仍把新婚第二日的事體拿出來說事兒。料想南華郡主極在意她的身子,定然會覺得不悅。
其實,她是一點兒也不想和男主作對的。
能安生些便安生些,這般一路直到她的結局,也算是不負重活一回。
不管死後世界如何,到底存在還是不存在,又以什麼方式存在,至少她也努力爭取了活著的時間。
如此,便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故而,給男主使絆子這種事情,她還是得做,希望他千萬不要動氣……吧。
然而,南華郡主倒是蹙眉,沉吟半刻還是道:“他的老師,可是你爹爹極為推崇的,那位沈大儒?”
鬱暖默默點頭道:“是呢,隻是沈大儒瞧著,有些不修邊幅,又邋裡邋遢的,同傳聞中風光霽月的疏朗樣兒,相去甚遠呢。”
她心中默默給老頭道個歉,對不起對不起啊。
南華郡主倒是淡淡一笑,捏捏女兒的面孔道:“甚麼時候,你同女婿生個乖娃娃,到時想法子叫沈大儒教養,豈不妙哉?”
鬱暖沉默了:“…………”
她發覺,就是從最近開始,所有人的腦回路都和她完全不一樣。她以為南華郡主,至少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下周涵面子這回事。
沒想到她居然是在想外孫的早教課嗎?
不過很可惜,並不會有什麼外孫會存在,真是不好意思啊。
其實南華郡主也不過是說說,女兒年歲小,身子又不好,實在不必冒那個險,但她並不想說出口,隻怕惹得姑娘多心,又傷情。
同南華郡主交流完小道消息,鬱暖便被滿面春風的母親拉了出去。
眾人還要一道用膳呢,盡管忠國公府一共沒幾號人,但這排場,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大。
幾人坐在正廳裡頭,前前後後環繞的奴僕有幾十人,又是端菜又是夾菜,又是侍立,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戲,並邀了伶人唱曲兒,外頭咿咿呀呀,裡頭熱熱鬧鬧,富貴聲靡靡繞梁。
這個場面,真可謂,非常之宏大。
熱鬧盛大到,鬱成朗有點小擔心。
畢竟前陣子,上頭還下來旨,道是民生不易,望列位臣公戒奢尚廉,不興土木,杜絕驕奢淫逸,念民之貧苦,行萬眾之典範。
然而忠國公就這點愛好,況且女兒回門,至此一趟,難得的喜事,自然要擺的闊綽些,也好叫女婿不得瞧低了女兒去,往後吵架的時候必須記得他女兒可是極有十足底氣的,壓根不怕他什麼!
然而,如果女婿就是皇帝,父親您是不是該洗洗脖子了?
鬱成朗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實在是有些不知怎麼辦。
前陣子朝廷還查處了數名貪官汙吏,都是作風較為張揚的,難道現在就要輪到自家了?
鬱暖也是知曉這一節的,前期乾寧帝控制貪汙腐敗的確很用勁,從政策到吏治方面都有改進,不過她不太記得到底改了哪方面,動了什麼人,當時也隻是覺得看得很開心,轉眼就忘了。
不過她並不是很在意。
小聲說,他搞這種事情還不全然是為了公家,一部分理由,也是為了打壓某些不和諧的刺頭,假公濟私好陰險的。
國公府用的是家族積財,又並非是從百姓身上刮下的民脂民膏,故而無須擔憂,頂多可能會被彈劾倒是真的,然而忠國公都囂張慣了,遭彈劾根本就是家常便飯。
況且,看他自己都送那麼些禮兒,難不成還釣魚執法嗎?
鬱暖想著側臉覷了他一眼,卻不防男人似是側臉長了眼睛,居高臨下淡淡看她。
他與小姑娘那雙嬌潤的杏眸對視一瞬,卻見她微微睜大眼。男人頓了頓,似是妥協,給她夾了一隻雞腿。
她看這個雞腿很久了。
但礙於人設,鬱暖實在不敢碰,隻敢用眼神狠狠咬幾口,卻也做的默默,沒想到他居然察覺了。
這點來看,陛下還是很英俊的。
鬱暖在南華郡主鼓勵的目光下,“免為其難”埋頭苦吃。
這陣子真是沒吃到甚麼好吃的呀,甚麼甜的辣的炸的,都沒有,她簡直比尼姑還尼姑。
雞肉軟嫩多汁,配上國公府秘制的甜辣料子,頓時滿口酥香,那感覺簡直似久旱逢甘霖,渾身冒著幸福泡泡。
真香。
第36章
回門這一日,除了鬱暖兄妹倆,全家都心情甚好。
南華郡主自不必說,看見女兒氣色稍好,她這心裡頭比用了甚麼仙丹靈藥都受用。
而忠國公則是發現,女婿對於書畫的見解頗為犀利卓著,許多思路看法,皆能與他相應和,又思及他還是沈大儒的弟子,心中的成見便放下大半。
鬱暖是看著忠國公的臉,從剛開始的陰雲密布,到雨後初霽,至最後陽光明媚春回大地,笑成一朵喇叭花兒的。
她覺得,忠國公是個很……簡單的人,大約在他的心中,深懂詩詞書畫的男人一定是個好男人吧?
所以他和女婿都應該是好男人。
鬱暖無話可說,隻能默默坐著,腦袋裡不知在想甚麼,一張臉仍是蒼白的,纖長的睫毛輕垂,瞧著還挺乖順。
她沒說過一句話,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抗拒。
不過可惜,她的抗拒心情沒什麼人接收到,都覺得她可能是身子太柔弱,或許有些累了,正魂遊天外。
於是全家人,除了看著她把藥喝完,又吃了兩顆蜜餞,便都沒怎麼管她,襯憑她去。
這一整天下來,周涵輕松地把鬱家人對他的態度和印象,又往上提了整整幾個檔次。
直到黃昏時,忠國公對女婿的印象,已經從沉默寡言出身不好的庸人,變成了一針見血銳利話不多的大才子,簡直滿面紅光,隻當自己又添了一個兒子。
鬱暖之前疑惑的送禮問題,也被男人輕描淡寫帶過。
畢竟誰也沒伸頭進臨安侯府的庫房裡翻看,見他如此坦然直誨,便無人有更多的想頭,反倒覺他內斂不張揚,又極重視鬱暖。
忠國公豪氣幹雲,回了整整一馬車的禮兒,當然,這些是很早便準備好的,不論女兒女婿準備甚麼,他的東西絕不能次,隻是後頭又添了幾樣難得珍奇些的物件兒,隻作回報了。
為了不崩人設,這一整日,鬱暖的臉是板得很了,待離開時,都不見絲毫笑意,像是旁人欠了她幾萬兩黃金,瞧人的眼神都是冷冷的,似個小怨婦。
然而,娘家人沒一個哄她的。
也不是不疼她,隻是覺得罷,女兒到底出嫁了,若是面色一沉,娘家人便湊上去哄,那是要把女婿的臉往哪裡擱?
而且,這女婿罷,原先瞧著很是一般,沉默寡言,長得也十分普通,隻這一天下來,便叫南華郡主夫婦也看出,他對付鬱暖可真是很有一套。
也不曉得他是怎麼做到的,隻淡淡一眼,阿暖便乖乖坐著不敢亂作,眼淚水都能抽抽噎噎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