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本書裡,男人所寫的批注結合起來,都已經有個籠統的侵略框架了,雖還有很多地方他沒提,但那種帶著血腥氣,殺伐果斷的必勝戾氣,卻足夠讓她這種,手無寸鐵,沒經歷過戰爭的姑娘發顫了。
他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隨手放在架子上?
是覺得她不會看嗎?
還是無所謂她看不看?
方才,男人居然還淡淡著同她指點哪一頁較有趣,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覺得越是看,越是虛,特別不受控制的想流冷汗。
這種時候,或許由於心虛,她更不太敢把書放回去了,隻怕叫他覺得自己反應過度。
若是如此,可能她就要提前領便當了。
然而,他似乎並不把這當回事,甚至直到天色將晚,都不曾多言。
鬱暖知道,他一向是較為冷淡寡言的,說話和命令,皆簡略明確到極點。
隻這段日子,他與她講的話稍多了些,她會才覺得有些不適應。不過還是現在回歸自然比較好,這顯然說明他們的關系已經冷卻下來了。
她甚感安慰。
叫她有些意外的是,他竟然還記得三朝回門的事。
他不僅記得,且還命人準備了些回門禮。
鬱暖並沒有在意是什麼禮兒,因為她料想著,那應當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她仍記得,他們頭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帶的東西甚是寒酸,叫忠國公不樂了許久,隻道這個女婿並無任何長處,也不甚熱絡,壓根配不上自己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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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的回門禮,料想大約也隻是不失禮節罷了。就這周家庶子的身份,應當也拿不出甚麼好貨色。
卻不成想,今次準備的東西卻極是豐厚。
甚至豐厚的有些過了頭。
自家乖女兒乖妹妹要歸家了,南華郡主和忠國公,以及鬱成朗自然是極喜悅。
自打姑娘出嫁那一日夜裡頭,他們便掰著手指頭算回門的日子,用度日如年來說,都算恰當了。
南華郡主和忠國公,是單純的擔心女兒在周家,吃用的習不習慣,周家的小子有無虧待了她去,亦或是她想不想家,有沒有哭鼻子。
鬱成朗想的就有點多了。
並不是他不心疼妹妹,但他更擔心妹妹會作死,到時惹得陛下不高興了,也不知是甚麼悽慘下場。隻妹妹天生便比旁人多愁善感些,他歸家這段日子,更是發現她的眼淚,似是怎麼也流不完。
到底是機密事體,他不敢多說半句,但有時也會暗暗責怪自己,若偷偷同妹妹一提點,或許結果都不會像想象中那般糟糕。
況且陛下日理萬機,三朝回門都未必會陪妹妹一道歸來,到時母親父親發怒不說,妹妹這臉面都丟盡了,定然會更傷心。
她自小身子又弱,若再哭出個好歹來,那又如何是好?
他左思右想,都覺得這仿佛已是板上釘釘的事體了。
鬱成朗雖不大有本事能見陛下,卻也曉得他老人家做事殺伐果斷,不愛拖沓,更不喜為瑣碎小事費神。
對於自己那個作天作地的小妹妹,他完全沒有任何信心,況且陛下甚麼女人沒有?
妹妹是長得比旁的姑娘們要美貌些,但陛下也非是隻看相貌,不重性情的人。
聽聞早些年,有人給陛下送了位色藝雙絕的美人,陛下卻直接把美人當眾賜給了旁的臣子,一根手指都不曾沾。
鬱成朗越想,便越覺得要完。
然而,他的猜測並不準確。
隔天,臨安侯府的馬車,便停在了忠國公府門口。
他隨著早已迫不及待的南華郡主去接人時,便恰巧看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他的小妹妹,一身淡色牡丹紋襦裙,發髻高高绾起,滿臉淡然高傲,像個不懂事的小公主,扶著車沿探出腦袋,雪白的小臉上,杏眼亮晶晶的。
小公主提著裙擺,纖弱的身子顫顫巍巍,考慮先伸哪隻腳。
畢竟馬車太高了,她個子嬌小每趟下車,都稍稍有點膽怯,卻忽然,被車旁的高大男人一把打橫抱了下來,茫然間,鼻尖是若有似乎優雅冷淡的燻香味。
小公主似氣得滿面紅暈,卻還是努力維持著端莊的表象,一雙手暗暗使勁掐了男人的手臂幾下。
那可不是打情罵俏,是真用了長長的指甲,使出了十分力道,滿含氣惱的怒掐。
而他尊貴的陛下,卻帶著隱約縱容的笑意,任由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最後還捏捏她泛紅的小手,低聲含笑說了句什麼。
他們家小公主便更不樂了,一雙大大的杏眼裡都冒上了水汽,看樣子又要哭了。
隻好在仿佛她實在與她夫君過不去,不肯叫他瞧見她哭,始終沒叫金豆子掉下來,悄悄抽噎兩下,便把淚水摒了回去。
鬱成朗內心已然懵了:“…………”
他甚至懷疑這是陛下使人假扮的周三公子,並非他老本尊。
畢竟,他覺得陛下便是喜愛,也應當喜歡那種,忠心不二,放得開,胸大腿長,長相豔麗的女人。
這種樣子的女人和陛下站在一起,才更般配些,郎才女貌,宛若璧人。
倒不是說鬱暖和陛下不般配,但就是,身高差的有點……多。
隻看身高,便像是尚未及笄奶聲奶氣的小姑娘,和高大的青年男人,而且仿佛這脾氣也不太合得來,一個比較高冷孤傲,另一個也清冷,兩人相對無言,難道不覺尷尬嗎?
最主要的是,鬱成朗有句話憋在心裡誰也不敢說。
他一直覺得,陛下這種,孤高又冷漠,眼高於頂的性格,或許一輩子都找不到和他真心相愛,白頭到老的女人。
以一個臣子的角度,他更能想象,陛下會豢養一宮忠心順從的美貌女人,後宮佳麗三千,片葉不沾身。
而三千弱水隻取一瓢飲這種,話本子裡頭才有的事體,他根本不相信會發生在這位漠然多智的君王身上。
因為即便是最平凡的農夫,都應當曉得,不要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而陛下又怎能允許自家把所有的寵溺縱容,皆用來哄一個小姑娘呢?
然而,貌似,若他不曾眼瘸,這種事情就要發生了。
而且發生在他那位,仿佛除了長得好看以外沒什麼大優點,又柔弱又嬌氣,而且很懵懂,甚至有點傻乎乎的妹妹身上。
這就是鬱成朗回長安後,對妹妹的感想。
不管她多愛哭,傳聞中多麼有才情清冷,本質上還是有點……莫名呆呆的,雖也說不出是哪裡奇怪。
也不知道,這是天上掉餡餅,還是掉石塊了。
在陛下稍稍走近些後,鬱成朗徹底打消了是旁人代陛下回門的想頭。
很不幸,這就是陛下本尊。
陛下還給他們分別準備了回門禮。
自然各色瓜果點心不必說,雖上頭沒有印上御膳房的梅花印,但包裹得精致細巧,每樣上都點了金箔,又是宮中貴人偏愛的拇指大小,故而鬱成朗覺得也八九不離十。
這回門禮可以說,非常豪氣。
而忠國公得了一副古畫。那是前朝大畫家李弗所作的《秋山細雨圖》,這幅名畫失傳已久了,由於色彩奇特多樣,刻畫細致有韻味,就連保存完好,臨摹細致的赝品都極是稀奇,那價格甚至炒上了萬兩,且還有價無市,可遇不可求。
更遑論是真品了。
自然,剛拿到手的時候,忠國公也是不信的,隻以為是仿得極好的赝品,就是這般,他已然有些滿意了。
畢竟本來對這個女婿,他是沒抱甚麼期待,而這趟能做到投他所好,已然算合格了。
於是忠國公捋了美須,頷首滿意道:“這赝品,想必你得來也極費工夫了,不錯。”正說著,身為一個書畫迷,還難得和顏悅色,拍了拍女婿的肩膀。
男人隻淡淡一笑:“您喜歡便好。”
隻鬱成朗看得面色發青,控制不住腳軟。
第35章
而戚寒時贈南華郡主的,是一把九節鞭,整條鞭身皆以名貴的金絲玉點綴,鞭柄綴有一圈熊皮,經過特殊處理渾厚而綿軟。
其實這條九節鞭,並不怎麼實用,但南華郡主卻仍是極喜歡。
莫瞧她穿金戴銀,一年四季奢華的首飾不重樣,通身的奢靡貴氣,但她並不特別偏愛衣飾。
而在她少女時代,她最心愛的玩具,是父王贈的九節鞭與軟劍。她幾乎每日清晨,都要帶著它們一舞,撕裂風聲,汗水津津,無比痛快。
她是西南王的女兒,天生便驍勇好戰,這是血脈裡镌刻的,無法磨滅的天性。
然出嫁時,父王卻沒讓她帶走它們。
他說,嫁人了就安心侍候婆家,昔日之物不可留。
南華郡主知道,父王的意思遠不止於此,年輕時她始終不敢細想,但再不願多想,十幾年來她也悟透了,一顆心日漸沉寂。
她收到這件禮,一下便認定,那是阿暖告訴的她夫君的。
她從前的偏好,也隻偶然提起點滴,更多時候深埋心底,對於娘家諱莫如深。除了最親密的家人,更無人能知。
於是南華郡主看向女兒女婿的眼神,也慢慢和緩了。
看來阿暖即便嘴上說著那般的話,實則心裡還是歡喜的。
鬱暖則發現,戚寒時真是,非常懂得投人所好。
隻要他想,便無有不可討得歡心之人。
盡管男人還是寡言少語,比不得旁人嘴甜,但他所贈的東西,皆觸在了旁人的心坎上。
加之他又不是甚麼對家,隻是身份地位配不上鬱暖,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立場問題,自然讓南華郡主等人對他印象更好了。
隻是她有點奇怪,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以周家庶子的身份,定然拿不出如此豐厚的禮兒來,不說周家庶子,便是以臨安侯府如今的地位,庫房裡有幾件稀奇的東西都不好說了。
雖說他們是百年大族,但由於枝葉繁茂,交際者頗多,主家人丁卻不算旺盛,故而每年送禮收禮的支出就不平衡,加上他們地位遠不如前,亦沒有什麼小貴族再湊上來送厚禮,還得維持明面上的光鮮擺闊,就鬱暖的想法,應該隻是勉勉強強夠貴族日常所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