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瑜抱著柔軟的紋繡銀竹抱枕,仰起潔白如玉的脖頸,笑盈盈說:“又不想睡了,你跟我講講你過去的事情,突然想聽。”
趙孟殊心底柔軟,輕輕摟住她腰肢,吻她面頰,卻還是故作矜持說:“你怎麼不說你的過去?”
傅清瑜偏頭笑,“那我們輪流說,都不藏私。”
“好。”
盛夏炎炎,在太平洋的小島上,那些往年深藏於心裡陰暗得說不出口的事情突然得見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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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過得很快,在小島上休息三天之後,趙孟殊跟傅清瑜又接連飛去歐洲、北極洲、美洲和非洲。
短短半個月,周遊世界。
聽聞他們行程之後,陳書咂舌,“你們確定是度蜜月,不是換一種方式受苦?”
傅清瑜覺得還好,成功人士必備素養是精力旺盛,她跟趙孟殊都屬於精力旺盛的人,一點不覺得累。
飛機一落地,她拿回自己的手機,迅速瀏覽著工作郵件,好在沒有大事發生,隻有日常的工作短訊。
她飛快處理著工作文件,漫不經心聽著陳書的碎碎念。
趙孟殊跟傅清瑜度蜜月這半個月裡,陳書一直住在香山橼,孫婉很喜歡她,特意在前院為她開闢一塊茉莉花園,陳書捏著茉莉花枝,香氣幽幽中,她冷不丁說:“阿姨要去廣譜寺修行,你知道嗎?”
冷硬的萬寶龍鋼筆尖一頓,下一刻,蒼勁字跡在雪白文件紙上顯現,“我知道。”
陳書訕訕,“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虧她以為掌握了什麼不得了的機密,暗暗咽在肚子裡,足足藏了半個月!
“媽媽跟你說得?”傅清瑜聲音清涼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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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陳書覺得有些發冷,撓了撓泛寒的脊梁骨,小心謹慎說:“是蔣姨說得,她本來想告訴你的,但你在度蜜月,打不通你電話。”
“好在你已經知道了。”
陳書走了之後,傅清瑜沉默一會兒,起身出門。
趙孟殊站在門口,長身鶴立,目光沉靜溫和。
“熙熙,母親會有自己的考量。”
他何其機警,陳書那個大喇叭透出隻言片語,他便能推測出完整的脈絡,而後更進一步推測出傅清瑜的反應。
在孫婉沒有清醒之前,傅清瑜一直擔當著守護者的角色,她如此冷靜而克制,像一尊守護神牢牢守在孫婉身邊,沒有一丁點私人情緒。
現在,她眼圈泛紅,唇瓣輕抿,表情那麼清楚好懂,她委屈得一個急著跟媽媽要說法的小女孩兒。
趙孟殊輕輕摟住她,“相信阿姨,她不會有你猜測的那種想法,她並不覺得你做錯了,隻是想做一個最純粹的母親,隻想為她的女兒修行祈福。”
他的懷抱寬厚,身上的氣息溫和清雅,傅清瑜慢慢冷靜下來,她緊抓著他胸口薄薄的襯衫,“那我也要去要一個說法。”
趙孟殊點點頭,指尖輕勾她下颌,含笑看著她微微湿潤的眼睛,“熙熙,注意一下形象管理,不要讓母親看到你狼狽的模樣。”他溫和說:“她會心疼的。”
傅清瑜便被趙孟殊半摟半哄回房間。
房間裡沉香氣息溫淡,被萬寶龍鋼筆籤下的文件墨跡未幹,文件鋪滿桌子。
趙孟殊走到書桌前整理,先蓋上那隻溫涼的鋼筆,而後細致收攏所有的文件,按照次序編號排列。
傅清瑜並沒有去梳洗,默默窩在地毯上出神,纖長卷翹的睫毛輕垂,雪白的面頰泛出輕粉,像一隻被主人丟棄的、無家可歸的小貓。
趙孟殊收拾好桌子,又在衛生間洗手,回到她身邊坐下,輕輕摟住她,心底溢出一聲嘆息。
傅清瑜不同於他自己,她還是對母親母愛有無限期待,所以她渴望清醒之後的孫婉能夠留在身邊。
而他早早認清,所謂母愛,不過是包裹著糖紙的刀刃,從前他甘願為了那點甜將刀尖插入胸膛,將流盡,如今卻不願了。
傅清瑜靠在他懷裡,默默思考許多事情,一團亂麻,腦子裡卻一點章程也沒有,隻好憑借一貫的原則行事。
她的原則是什麼呢?
尊重他人命運,不幹預他人選擇。
如今這條冷冰冰的原則要用在她最在意的母親身上。
她仰眸,目光澄澈如水,“我不懂她為什麼這麼做,但我支持她。”
不管是為傅冕祈福,還是為她祈福,還是怎麼樣的考量,她都支持她。
她說:“我會為廣譜寺多添一些香油錢,讓她好好在裡面過日子,好好修行。”
趙孟殊溫聲安撫她,“道清法師也在那裡,母親看病就醫更方便一些。”
傅清瑜垂著眼睛,沒有接話茬,趙孟殊隻當她心情不好,輕撫她背脊,思索該買什麼禮物哄她開心。
忽然,她握住他的手,抬起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他。
趙孟殊眉心一跳,心底有一絲不詳的預感。
她仰眸,嗓音幹淨清脆,“趙孟殊,我們生個孩子吧。”
既然注定要失去一個親人,那她便為自己創造一個全新的、隻屬於自己的血脈相連的親人。
第63章
冷靜下來之後, 傅清瑜帶著完美的假面,溫和平靜推開孫婉的臥室門。
室內安靜,孫婉坐在窗前, 面前搭著畫架,正在抬手繪畫。
畫卷上是一幢幢低矮的村舍, 還有金黃色的、隨風搖曳的麥穗,田園道路中間, 是一條窄窄的小路,蜿蜒曲折通向漂浮炊煙的村舍。
這是一幅安靜恬靜的畫,正如孫婉這個人。
傅清瑜很清楚的知道, 如果孫婉當時清醒,她是不會允許她去跟傅家人報仇的。
孫婉心底對傅冕最決絕的報復手段,大概應該是帶著她跑得遠遠的, 一輩子不讓傅冕找到。
但傅清瑜不會甘心。
所以, 在籌備復仇時,她下意識不想讓母親清醒,為了保護母親, 也為了滿足她自己的夙願。
“熙熙?”孫婉終於發現傅清瑜的存在, 視線從未的畫作上移開, 溫柔的眼眸落在傅清瑜身上,語調跟眼神一樣溫柔, “剛回來, 不去倒時差?”
傅清瑜啟唇,“聽陳書說, 您要去廣譜寺修行?”
孫婉唇邊笑意微斂, 輕輕點頭,“是這樣的。”
“為什麼呢?”傅清瑜克制著心底情緒翻滾, 柔聲問:“您在這裡過得不開心嗎?”
“沒有不開心。”比起從前為生計奔波,還有精神失常的那段地獄般的生活,現在她錦衣玉食,出行皆有專人照看,過得是她曾經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她垂眸,輕輕說:“熙熙,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您想做的事情是什麼呢?”傅清瑜走近一些,凝望她的目光習慣性帶幾分審視。
孫婉縮了縮身體,低低說:“熙熙,你變得很好,但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在傅清瑜還很小的時候,孫婉也暗暗期許過女兒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女兒也許會不漂亮、不聰明,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模樣,但那沒關系,她會一如既往地愛她。
現在,她的女兒變得漂亮、聰明、優秀耀眼到令人膽戰心驚,可是她卻不敢愛她了。
記憶裡,她最後一次見女兒還是傅冕來接女兒到傅公館去,她俯身握著女兒軟軟的小手,交待她要乖巧聽話,不要惹爸爸和宋阿姨生氣。
那是記憶裡最後一次有完整的印象,其他時候,她在醫院裡被注射藥物,腦子裡全然是混沌的。
後來逃離醫院,她的腦子更是一片混沌。
那些經歷過得事情寄存在腦子裡,她已經沒有那份徹骨的痛苦,回憶過往的一切,更像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一幅幅電影畫面,勾不起她的真實情感。
她覺得那個女人挺慘的,但也僅此而已了,她不覺得那個女人是自己。
對女兒的印象也是很模糊的,她是一片漂亮的影子,一直陪在她身邊,有女兒在,她是安全的,但心底深處,她對女兒有絲絲畏懼。
一開始,她不懂這份畏懼代表什麼。
直到,她嘗試著瀏覽網上詞條,看到一則財經訊息。
名字令她熟悉心安,點進去,是一身白色襯衫套裙的女兒。
女兒在開記者發布會,全程直播。
她舉止優雅矜貴,語調不急不緩,如記憶裡跟她說話的模樣一般。
她眉眼昳麗精致,雖然唇邊帶笑,眼底的溫度卻那麼冷。
似乎,在場所有人,沒有誰能入她冷清淡漠的眼眸。
那份眼神令孫婉覺得很熟悉。
曾經有那麼一個女人,也這麼居高臨下俯視過她。
孫婉握住鼠標的手陡然就松了。
腦子裡一片混沌。
這確實是她的女兒。
但她真的好像好像……
腦子裡漸漸浮現一道清冷高傲的身影。
那是二十年前的意氣風發視眾生如草芥的宋筱竹。
她的女兒,如今變得很像宋筱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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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完孫婉肺腑之言後,傅清瑜的表情有一瞬的滯澀空白,她眨了眨眼,凝視孫婉惶恐柔弱的眼神,有很多話想跟她講——
比如說,她比宋筱竹善良得多,她從沒有做人家小三並且把原配趕盡殺絕。
比如說,她沒有特別高傲,隻是因為那是記者發布會,記者問了很多沒有水平的私人問題,所以她才顯得那麼冷漠不上心,平常她是很溫和的……
再比如,她不是故意想變成現在這個冷酷自私的樣子的,她也想變得善良柔軟嬌憨,但那樣的人,處在她當時的境地,根本活下去!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
因為,她望見孫婉往後縮了縮身體,是懼怕她大發雷霆的模樣。
傅清瑜閉了閉眼睛,腳步慢慢往後挪。
她用慣常溫柔如水的聲線說:“您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