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震驚:“您是說您要來公司?”
央儀想了想:“是不方便嗎?”
孟鶴鳴應該是很公私分明的人,如果實在不方便也沒關系,她可以等中午。趁他休息的時候見上一面,約莫幾分鍾就行了,不會耽誤他太久。
她正想著。
徐叔卻轉了語氣:“您的話,應該沒問題。這樣吧,我幫您先跟秘書處預約。”
有徐叔作保,央儀如約進入公司。
她從前隻知道孟家坐擁榕城最繁茂和最昂貴的地段,從沒想過是如此巨大,站在徐徐上升的觀景電梯裡,他的產業帝國高樓粼起,一眼望不到頭。
緊張隻持續了幾秒,在電梯抵達最高層的同時,央儀淡淡舒出一口氣。
和她有什麼關系呢?
她到的時候孟鶴鳴還在開會,助理端來咖啡。平時隻在公司的人自然沒見過她,她能明顯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帶著好奇和試探。
大約是沒見過她這麼不像來談公事的。
央儀笑了下,將碎發別到耳後。
四十分鍾後,會議終於結束。
與那幫老古董周旋完,助理第一時間上來告知,央儀小姐來了。
男人翻閱文件的手有一瞬停頓,隨後起身:“在辦公室?”
“等了快四十分鍾了。”助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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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眼見坐在首位的男人合上文件利落起身,有些面面相覷。
“孟總,那塊地皮的開發方案等下——”
男人動作未停:“下午到我辦公室談。”
“經濟論壇那邊?”
“明天說。”
既如此,那他現在要去處理的事一定比這些更重要。沒人再有膽量留下去,紛紛點頭稱是。
會議室大門開了又關,有人低聲問:“是不是有貴客來了,聽說這幾天特首——”
“噓,你管呢。”
從會議室回去隻需要幾分鍾,從前沒感覺,今天卻覺得漫長。期間孟鶴鳴抬腕看了數次表,若不是面色仍舊鎮定,助理都要替這段短暫的回程路焦急起來了。
推開門,他一眼便看到安靜坐在沙發上的女人。
她今天很素,沒搭任何首飾,卻也是因為這份素淨,更顯得五官精細漂亮,挑不出錯來。
她安靜坐在那。
手邊那杯沒動的咖啡已經徹底冷了。
“換一杯進來。”孟鶴鳴不高興地說。
他的情緒很淡,連不高興也不會表現太多。不過隻要有那麼一點外傾,助理便立馬警鈴大作。
提著一口氣,助理打算好好數落一下秘書辦那幾個不懂事的。
還沒轉身,沙發上坐著的女人溫和地笑了下,搖頭:“不用,我不喝。”
“那您想要點什麼別的?”
“什麼都不需要,可以把孟總借給我十分鍾嗎?”她好脾氣地商量。
這種事當然不是在和他商量。
助理很有自知之明,趕忙弓身退出,替他們帶上了門。
他的辦公室讓人感覺低奢卻冷清,唯有一株琴葉榕展現著鮮活色調。和他這個人一樣,給人感覺心思難猜,太過雲遮霧繞了。正如此刻他在對面坐下,閉口不談昨夜的爭執,也不問今天來做什麼,隻是淡淡關心她:
“昨晚睡得還好?”
央儀說嗯。
他又說:“在這等我半小時,一會陪你吃飯。”
說著,他便提起座機聽筒,像是要讓助理預約餐廳。
央儀起身,按住他的手:“我不吃。”
心中騰出某種不安,被她按住的手不自然地僵了一瞬,孟鶴鳴抬眼:“是有事?”
她很快將手收了回去,轉身,從隨身的手提包裡取出一份文件,展平,面向他擺在桌面上。
認真地看著他:“孟鶴鳴,我想結束這份合約。”
合約。
他們之間的合約隻有最初的那一份。
不用看,孟鶴鳴就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那股不安化作實質,很重地敲擊他的胸腔。他從未嘗過這等滋味,迷惑,不解,頹敗,震怒,這裡面有好些情緒他近些年已經不會再產出,忽得湧作一股不斷作亂。
有好半晌,他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最後,隻能懷疑是耳朵出了問題。
“你說什麼?”他喉結微動。
央儀望著他,清晰地重復說:“你應該聽清楚了,我是說我想提出解約。”
一定是昨天哭太多,今天情緒穩定得異乎尋常。
央儀想,這也是好事,免得在他面前失態。
她用手指指出其中一行:“合約上沒說隻有你有權利提出解約。”
很久以前她說過——“萬一我出息了呢。”
沒想到在弱勢地位那麼久,她還真的出息了一回。
央儀想笑,笑意到嘴邊變成了很輕的抿一抿。
太高估自己了,果真到這個時候還是很難笑得漂亮。
她看到男人沉靜的臉上有她看不懂的情緒淌過。
握著聽筒的手一松,他確認:“你是在講分手?”
分手?
也行,怎麼理解都行。
到底是孟鶴鳴,挺給她體面的。
明明隻是金錢關系的開端,他卻用了“分手”這樣讓他們顯得平等的詞。
央儀笑了下:“嗯,分手。”
男人沒接話,從手邊抽屜摸出一盒煙。敲開金屬殼,偏頭點燃了一根。嗓音在霧氣之後,仍有往日的雲淡風輕:“還是為了他?”
轉來轉去他都很在意這件事。
央儀想,大概這就是他們關系走入死胡同的原因吧。
她不說話,看著她擰滅煙頭,又點燃。
短短幾分鍾他不斷重復這個動作,似乎陷入了某種找不到出口的循環,平靜的面容難得透出不耐。金屬盒裡的最後一根煙被敲出,他忽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指骨用力,攥得她手腕發疼。
“不分手。”
“為什麼?”央儀忍住手腕的疼,很輕地擰眉。
男人垂眸看她,自負的神情在眼底敞開:“自始至終能提出結束的隻能是我。”
那麼紳士周全的人這個時候開始不講道理。
“對不起啊,我已經有點倦了。”央儀望著他,“陪你應付很累。”
他的表情愈發冷峻:“在你眼裡,隻是應付。”
她點頭:“大多數時候是。”
“那你跟他呢?”
央儀想,又來。
如果說在這之前還覺得說這些話的同時心髒會抽疼,那在這之後,她真的被疲倦掩埋。
“這是我們倆的事,一定要提別人嗎?”
男人卻像聽不懂她的話似的。
死死按著她:“留下,你和他的事一筆勾銷。”
她忽覺無力,繼而深深嘆氣:“孟鶴鳴,你真的一點都不懂感情。”
是,他不懂。
他會韜光養晦,會爭權奪利,但沒人教過他什麼是感情。親情,兄弟情,愛情,他以為能遊刃有餘的東西都變得糟糕。這些東西不是生意,講不了合約,所以他不懂。
他固執地問:“我問你最後一遍,是不是一定要分手?”
“是。”
“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因為握她手腕的姿勢,他的背不像往日那麼挺拔,微微向前弓著,姿態竟有些像懇求,“央儀,你知道,我這個人不會回頭。即便如此——”
“我知道。”央儀打斷他。
她眼裡水汽豐沛,但堅定異常。
孟鶴鳴多麼想最後的最後再問她一次,是不是真的真的真的要分。
可是驕傲不容許他開口。
他什麼時候一而再再而三這樣求過別人。
荒謬。
長久的沉默後,他點頭,慢慢松開她的手。
“好。”孟鶴鳴轉身,望向窗外林立的高樓,“那就到此為止。”
第56章 分手禮物
一切比她預想得要順利。
說借孟鶴鳴十分鍾, 真的隻談了十分鍾。
走出公司大樓時,徐叔開著那輛黑色轎車追了出來,滑停在路邊。
“央小姐, 上車。”
央儀情緒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聽到聲音趕忙側頭吸了吸鼻子,盡量用正常的聲線問:“要去哪?”
徐叔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麼, 隻知道孟總有吩咐, 要把央小姐送到目的地。
他問:“您要去哪?”
“機場。”央儀道。
“哦,您是要回杭城啊。”徐叔想,孟總叫他出來送, 那一定就是昨晚的事翻篇,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他下車開門, 殷切地看著對方:“我送您。”
最終還是徐叔開車將她送到機場。
央儀鄭重其事地和徐叔道了別,弄得徐叔滿頭問號, 正要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好過來接, 一轉頭, 央儀已經往取行李那走了。
徐叔看到她取了一件很大的行李箱,與平時回杭城的架勢不大一樣。疑惑再多,最終都壓回了心底。
他照例拿出手機, 給那個號碼發:央小姐已到機場。
過了會,那邊問:【她說什麼了沒?】
徐叔想來想去沒什麼特別的, 隻好答:【沒有,央小姐就是單純地道了別。】
這句話從助理嘴裡再轉到孟鶴鳴耳朵裡時,已經是十幾分鍾後了。
他剛結束下午的會議, 聽到後沒什麼表情。
隻說:“知道了。”
下午這場會議大家都開得心驚膽戰。
平時孟總嚴肅歸嚴肅,但骨子裡的素養在那, 壓迫感強的同時謙謙君子之態是不會丟的。
但今天顯然氣氛不對,因為某個方案差強人意,他深邃的眼神掃過全員,發出冷笑的時候,所有人都大汗淋漓,恨不得當即鑽到桌子底下去。
在宣布會議中歇的那刻,眾人如釋重負。
不過很快,坐在首位的男人將另一側堆高的文件甩在桌上:“地皮的開發方案呢,談妥了?”
眾人隻好再度恢復正襟危坐的模樣。
行,繼續開吧。
這場會議一直持續到晚上,等所有事情談妥,年紀大點的股東已經偷偷在捶腰揉腿,感嘆自己一把老骨頭了。
聲音不大,但今日的會議室落針可聞。
有一瞬,那幾個正在抱怨的人暗道糟糕,但轉念一想,孟澤平在的時候他們就在了,換兒子上位,多少要給幾分薄面。於是抱怨間,臉上又有了驕矜之態。
沒曾想孟鶴鳴今日倒不慣著他們,從容步到他們身邊:“幾位叔伯年紀大,確實經不起這樣強度的工作。”
“呃倒也不是……”
“不如這樣,明日起你們就不用來了。”男人溫和道,“你們都是我爹地那一輩的長輩,還在這辛苦,我怕外面有人講我不尊老。”
他很少在正式場合用白話。
原本聽到榕城方言,幾個老頑固都覺得親切,但接下來的每句話都那麼不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