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反駁:“你這個位置坐了也沒幾年,真論起輩分,在公司——”
“在公司怎樣?”男人漫不經心地壓低身,耳語,“我要是不留情面,你們現在應該在警署喝茶。”
都是跟孟澤平混了半輩子的,誰手裡沒點不幹淨的事。另一旁有人低聲勸說:“算了算了,咱們這個年紀,哎……在家沒什麼不好。”
男人直起身,沒什麼表情地笑了笑:“還是陳叔識大體。”
公然被一個毛頭小子說識大體,幾人敢怒不敢言,前後陸續離席。
有了這出戲,剩下的人噤若寒蟬。
他們沒有跟著孟澤平打拼半生的資本,自然不敢在這種關頭觸逆鱗,默默低頭做自己的事。
會議在鴉雀無聲的氛圍裡宣布結束。
連續一天一夜的高強度工作終於讓孟鶴鳴感到一絲疲憊。他讓樓下備車,司機詢問要去哪,是回孟宅還是最近的那套疊墅。
之所以那麼問,是因為半山太遠,通常央小姐不在榕城的時候,孟總是不大會去的。
答案出乎意料。
車子拐向通往半山那條臨海大道時,徐叔還在想,是不是央小姐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遺落,需要孟總去取。
但這樣的話,他何必親自跑一趟呢?
天氣還未轉涼,夜裡海風習習,帶著溫熱。
風從車窗縫隙裡灌了進來,吹響了後車廂那本一直壓在男人指下的書頁。
開出數公裡了,徐叔察覺,那本書一頁未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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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小時後,車停到羅漢松下。
物業經理照例出來相迎。
孟鶴鳴朝他點了下頭,冷峻的眉眼彰顯生人勿進。
每天迎來送往,經理哪裡看不出來,立馬乖乖閉嘴,扶住電梯門,弓身送人入梯。
在電梯門關上之前,他忽得想到什麼。
“孟先生。”
男人平靜地望過來。
雖然摸不著頭腦,但經理依然一五一十地將原話轉達過去:“上午央小姐出門前讓我告知您,說門口的指紋密碼該換了。”
男人看不出情緒,輕哂:“還真是有始有終。”
經理沒聽清:“您說什麼?”
他擺擺手:“冇嘢。”
半山這套房子在央儀入住前,孟鶴鳴很少來。作為一處投資,它存在的價值就是從一個億變成幾個億,和其他地方沒什麼區別。
他在門口果斷刪了裡面的指紋。
推門進來的瞬間,對這裡一草一木的熟悉感卻讓他覺得恍惚。仿佛不再是一處簡單的處所,而是可以長期居住的……家。
很奇怪,家這個概念出現得很突兀。
在點亮廳內主燈後,腦海裡淺淡的概念又沉寂下來。廳內格局沒變,但少了什麼,讓人覺得冷清。
從玄關到客廳,再到餐廳,西廚,書房,起居室……
少了常放在這的陶瓷杯,一沓厚厚的畫報,沾了彩繪顏料的木制畫架,修剪園藝的剪刀,橙子汽水,發箍,黑色皮筋……而衣帽間那些貴重的寶石,依然在射燈的照耀下鎏金璀璨。
或許她隻是忘了收拾。
孟鶴鳴想。
等有機會讓助理給她送過去。
環視一圈,他看到玻璃臺面上擺著一個小首飾盒。走近才發現裡面是空的,隻餘了一張卡。
孟鶴鳴拾起那張卡,卡面黑金,是當初籤下合約後他給的那張。裡面有每個月準時到賬的報酬。
如今人不在榕城了,卡卻在這。
他摩挲著卡面,打電話給助理。
助理的工作效率對得起工資,很快回電過來,告訴他:“孟總,這張卡裡的餘額是對的。”
孟鶴鳴問他:“什麼叫對的?”
“呃就是……”助理會錯意了,以為是在查賬,很快回過神來重新組織語言,“每個月準時付過去的那筆錢都在裡面,從去年到現在,一分未動。”
一分未動。
可能是幾秒,也可能數十秒,孟鶴鳴都沒說話。
助理不敢催,邊擦汗邊等。
許久後,隻有一聲聲忙音回蕩在耳邊。
空曠的衣帽間,男人獨坐其中。
手掌撫過身下柔軟的小羊皮,他甚至還記得上一次在這張長凳上做-愛的快感。她一邊死死咬他,一邊可憐地拜託他出去一點,模樣勾人。
可是下一瞬,又隻剩他一個人。
他將雙手插進發間。
不要珠寶,不要高定,甚至沒用過他一分錢。
那這段時間到底算什麼?
當初看到他開出的條件時,她不是很高興麼?那為何分文不取?她在想什麼?她到底要什麼?
煩躁從心底騰起。
男人靜坐片刻後起身,打開所有的衣櫃。
她走之前大概親手將這裡整理過一遍,吊牌未拆的衣物歸於一邊,另一邊是她使用過的,上面留有香氣。不是她慣用的香水,而是與他的衣物如出一轍的淺淡燻香。
所有屬於她的氣味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包括浴室,她使用過的浴球,那麼微不足道的東西也已經消失不見。
這間世人眼裡欽羨的豪華平層又恢復了樣板間的模樣,毫無生氣可言。
惱意催使人幹出不合常理的舉動。
在衣帽間踱了幾圈後,男人終於膩煩,伸手將衣櫃裡的高定一件件取出,一件件丟在地板上。循環往復的動作裡是不斷累高的沉靜和壓抑。他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麼,仿佛隻有這樣簡單的動作可以消耗已經被磨得快要沒有的情緒,直到半個衣櫃搬空——
他的視線落在衣櫃深處一個小巧的方盒上。
同樣的盒子他見過。
裡面有一條香檳色的,與他平時風格完全不同的絲綢領帶。
即便顏色太過明亮,他還是佩戴了許多次。
在或公眾或私人的場合。
蘇挺笑他:“總不至於是孟家沒落了吧?我看你這條領帶用過好多次,怎麼?換不起?”
孟鶴鳴那時在心裡冷笑,你這樣有太太的人都唔明,看來婚後生活過得不過如此。
蘇挺當然不懂他怎麼想,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復中,某一天的某個時刻,他突然頓悟:
“該不會是央小姐送你的吧?”
“呵。”男人冷笑中帶著一絲自己都體察不到的躊躇滿志,“遲鈍。”
打開盒子的手很不聽使喚,差點解不開那個繁復的結。邊拆,孟鶴鳴邊想,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
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送給他?
買的時候,她在想什麼?
那時候已經想好說要分開了嗎?
所以這算什麼?分手禮物?
可笑。
太可笑了。
盒子終於被打開,黑金色的領帶與一枚十字鳶尾花領夾出現在他眼前。優雅,迷人,矜貴,低奢,這一系列適配的辭藻在他看到的一瞬間不自覺湧入腦海。
與那條香檳色的不同,這條很襯他往日的風格,隻是視線在囊括旁邊那張同樣配色的黑卡時,手指握緊成拳。
一巴掌,一個甜棗。
央儀你還真是能玩。
第57章 通訊錄
杭城的熱意比榕城要好一些, 綠蔭成栽,晚間湖邊吹來的風夾著絲絲涼意,不同於榕城那樣奢靡地鋪上滿湖面的冰, 而是空氣中自然的清涼。
許是在杭城長大,央儀在前二十多年沒那麼細心注意到,這次回到杭城, 倒是又對從小長大的地方改觀了。
什麼自由, 熱烈,奔放,在家面前不值一提。
不過煩惱也是有一些的。
回來第二天, 就出現在餐桌上。
李茹問她:“我昨天細想了下, 覺得你不對勁。”
央儀偷偷摸了摸眼睑, 下樓前她又冰敷了一遍,確保今天看起來像個無事人。
她含著一口豆漿, 含糊地說:“哪不對了?”
想到她昨天那麼大一個行李箱。
李茹問:“你不去榕城了?”
走的時候確實瀟灑, 回來後她還沒想過這件事要怎麼跟家裡講。要說兩人感情不和, 按照李茹的個性必然會死命勸。要說他倆從頭到尾就是假的, 那可能腿不太能保得住。她原本是想著先糊弄過去,等在家的這段時間慢慢鋪墊,鋪墊好了再說不遲。
不過知女莫若母, 回家第二天,李茹就問到頭上了。
央儀想了又想:“暫時有點事, 得在這邊。”
“什麼事?”李茹窮追不舍。
“呃其實是……我那個繪本可能要做活動,啊就是去福利院做義工,給小朋友寫寫畫畫。”央儀隻好搬出前段時間出版公司的設想, 雖未成型,但騙騙李茹還是夠的。
她越說越有底氣:“好幾個地點都是杭城附近的, 最近在這邊比較方便。”
李茹果然相信,贊許道:“是嘛,那是好事啊!”
謊言告一段落,她舒了口氣,低頭快速喝完豆漿。
等李茹問出更多之前,趕緊起身逃跑。
等回了房間,央儀索性用電腦登上聊天軟件,把出版公司的策劃老師都找了出來,一個個挨個問過去活動做不做,推進得怎麼樣。
謊都撒了,總得圓得漂亮些。
好在對方是真的想往下做宣傳的,兩邊一拍即合。
她又不可避免地被催著做新繪本。
在榕城當金絲雀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戒驕戒躁,央儀對自己說。
手頭的事情忙完,手機鬧鍾響了起來。她看到“吃藥”兩個字的提醒,情緒又淡了淡。
這是第二頓。
從包裡翻出左訣諾孕酮片,她仰頭服下。隨後把包裝揉成團,用紙巾包了一層又一層,扔在衛生間的垃圾桶裡。確保這一切都做好,神經才稍微松了松。
半小時後,頭有點暈,在第一片服用後她也有這樣的感覺。知道是副作用來了,於是抽了個枕頭在頸後墊著,慢慢躺下。
天花板是純粹的白,看得人眼暈。
她索性閉上眼,腦子裡像有臺機器在運行,發出嗡嗡的白噪音。
孟鶴鳴,王八蛋。她在心裡罵。
在一起那麼久相安無事,最後一次了非要內s。
罵著罵著暈勁上來,就這麼在床上睡著了。
或許是把清醒時的思維代入夢中,夢裡亂七八糟,一直在和人吵架。
隔霧看花似的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她認得氣質,沉穩缜密,矜貴高傲,時不時讓人窒息的掌控欲,這些隻屬於一個人。
她說孟鶴鳴,我早就受夠你了。他冷笑,還不是為了錢忍到現在?
她有些生氣,錢全在卡裡一分沒動,你難道沒看見?男人笑得更冷,欲擒故縱。
欲擒你大爺。
吵著吵著她開始哭,數落在一起受的所有委屈。什麼時時刻刻有人匯報她的行程,不能和除他以外的男人多說一句話,陪他出席各種場合聽到有人在背後說她拜金女也隻當沒聽到一笑了之,還有應付他過於充沛的精力等等。
在她斷斷續續的控訴中,男人隻是淡漠地看著她。
話畢,他不耐煩地甩出一張支票,問她夠不夠填補她過於易碎的玻璃心。
要不是夢裡控制不了自己的肢體,她可能會想動手打人。
孟鶴鳴與她的懸殊差異甚至在夢裡都不被忘記。
在她伸出手的同時,刻在骨子裡屈服的記憶開始自動運行。她的手最終向他柔軟地張開。
她委屈地淚流說,算了,抱抱就好。
這個夢是自然醒的。
沒有任何人打擾。
醒來後央儀兀自生了好久的氣,氣自己夢裡都沒有骨氣。等頭暈的勁兒過去一點後,她爬起來又把榕城帶回來的、為數不多的行李整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