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被眾星捧月的孟鶴鳴。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每次聚會不都是這樣?
她興致恹恹:“看了,很帥。”
“誰讓你看那個了。”李勤予笑出聲,“看到我哥們旁邊那個男的了嗎?”
那是個保養得宜的中年男人,和孟鶴鳴出入這種場合多了,央儀多少能看出來,對方長期身居高位而散發的氣質。在他旁邊,是個很年輕的女孩,穿漂亮的拖尾裙,化著精致的妝。
“哦,你在看她啊。”李勤予託腮,“不錯啊,很有危機感。”
央儀從他這句話裡嗅到點別的,皺眉。
她的表情似乎取悅到了身邊的男人,他散漫地笑著說:“那個男的估計年末會升任到住建部,剛好呢,孟家有好幾塊選了很久的地皮要入手。聽說明年的公司重心,都在這幾塊地上。”
難怪這麼晚抵達榕城還要來參加宴會。
央儀想。
“旁邊那個女孩兒,是他女兒。”李勤予真誠地發問,“怎麼樣?和我哥們配不配?”
央儀在他愈發松快的語氣裡轉過臉,緊緊盯了他數秒:“神經病。”
“生氣啦?”李勤予神情變得探究,“還沒出雙入對呢,現在生氣是不是還太早了點?”
在瞥見那支未動的雞尾酒後,央儀起身離開的想法暫且按了下來。
男人又說:“你知道公司今年重點投放在哪嗎?”
她用同樣的話回敬:“我家又不住海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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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娛。”李勤予好心提醒,“不過發現前景不那麼可觀後,下面的項目大概都要撤回了。”
他晃了晃酒杯:“沒意思。”
央儀彎起嘴角,很公式化地笑了下:“李醫生要講的話我都聽懂了。”
“真的?”
“真的。”
他舉杯:“那央小姐不要感謝一下我替你揭開謎底嗎?cheers。”
央儀拿起杯子:“謝謝。不過跟你講話我有點惡心。”
男人臉色微變:“惡心?”
“連自己的妹妹都搞,你不惡心嗎?”
“咱們五十步笑百步。”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央小姐不是照樣和他們兄弟倆玩得開?”
一杯雞尾酒兜頭澆下。
周圍有人驚呼。
央儀沒在公開場合做過這麼沒禮貌的事,下意識望向酒會中央,那裡似乎還未注意到這裡的小插曲。
衣香鬢影,所有人的站位像拱衛中間那對金童玉女似的,女孩兒很討巧地露出虎牙,湊過去低低說著什麼,他嘴邊噙著很淡的笑,與跟她在一起時別無二致。
央儀忽覺無趣,摔下杯子離開。
今晚的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她出現是孟鶴鳴的臨時之舉,於是她也窺探到了一些原本不應該由她知道的東西。
那些不被她重視的細枝末節也慢慢攤開在眼前。
孟鶴鳴那麼敏銳,他一定很早以前就知道央宗揚要上任。而那時,公司重心正在向文娛轉移。
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那份合約,以及默默給央宗揚抬咖位,比起雪中送炭,更像是蓄謀已久。
而她就是這場蓄謀裡的傻子,被牽著走到現在。
要不是因為她是央宗揚的女兒,一切都不會發生。
央儀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開啟他們之間緣分的,並不是她多麼特別,恰恰隻是她的身份。
她一點沒覺得意外,隻是難過是不可避免的。
水流衝刷她的指縫,她默默垂著眼,認真地洗每一根摸過雞尾酒杯的手指。眼睛霧蒙蒙的,不知什麼時候蓄起了水汽。抬眼,鏡子裡的女人眼尾很紅,鼻尖也是。
眼睑很倔強地撐著,隻要往下輕輕一眨,就會有液體流出來。
最討厭的感覺莫過於清醒地想通了一切,但沒辦法控制內心,甚至連情緒都克制不了。
胸腔又悶又澀,宛如淋了一場大雨。
外面觥籌交錯,氣氛那麼熱烈,隻有洗手間的這麼一隅,能夠留給她用來平復自己。
要不還是算了吧。
她不止一次地想著。
從洗手間出來已經是數十分鍾後的事,央儀猜想,酒會應該已經結束。
她邊走邊給孟鶴鳴發消息,說在車上等他。
這條消息沒來得及編輯完,忽得撞上了轉角過來的人。視線裡是一截熨帖的鴉色西褲。
急急忙忙說著抱歉,一抬眼,撞入男人深沉的眼。
“你和李勤予怎麼回事?”
他的手擒住了她的,按在脈搏上,撲通撲通。
央儀卻因為這句責問委屈得要死。
平復了數十分鍾的情緒再次陷入雨後潮湿的泥濘地,泥石流般松動起來:“你怎麼不去問他?”
問過了。
確切來說,是威脅過了。
隻不過李勤予那個人,不到生死關頭嘴巴不一定吐實話。與其在他那聽些亂七八糟的渾話,不如再問問她。
孟鶴鳴沒想過她反應會這麼大,竟有些遲疑。
“……他和你說什麼了?”
“孟總,謝謝你為我們家雪中送炭。”央儀在他懷裡立好,用手背抹了下眼睛,“也難為你繞那麼一大圈工夫讓我對你感恩戴德,以為你是什麼從天而降的好心慈善家。”
孟鶴鳴望著她:“什麼意思?”
“你到現在還跟我裝有意思嗎?”她反問,“你早知道我爸要調動是不是?你早想好了重修情誼是為了方便你鋪開生意對不對?你第一次幫我爸造勢的時候就別有用心,我剛才說的有一句錯嗎?”
從這件事的源頭來說。
沒有錯。
沒聽到哪怕一句的解釋,她委屈地垂下眼:“你說過坦誠的。那你能不能坦誠地告訴我,我們之間……你打算什麼時候結束?”
不知道哪個字眼刺激到了他,那團一再壓抑的怒火忽得騰了起來。男人面色不變:“你跟我談坦誠,是嗎?”
他拉過她的手,不顧她的驚愕大步往前。
拐過拐角,穿過長廊,邁上樓梯。
中間遇見了同他殷勤打招呼的人,他一改紳士風度拉著她視而不見,連個眼色都未給。
有人尷尬立在原地,視線卻一再從他們的背影裡遊走,揣度。
央儀都知道。
但她幾乎跟不上對方的步伐,更無暇顧及他人目光,一路上趔趄了好幾次。膝蓋磕到臺階,很重的一下。
料想過幾天會有淤青,但此刻,除了異常壓抑的氣氛外,她感受不到別的。
連疼痛都隱在骨頭裡,不敢浮於表面。
位於宴會廳上方的休息室被推開,佇立在窗前倒酒的人一怔,連酒都灑了幾滴。
“滾出去。”孟鶴鳴聲音冷厲。
沒多久,李勤予從他們身旁走過,視線在央儀身上惋惜地多停留一秒,而後越過,貼心地帶上了門。
噠一聲,是門落鎖的聲音。
與她心髒落入谷底的動靜重合到了一起。
她吞咽:“孟鶴鳴。”
男人松了手,沒說話,兀自將桌上的空酒杯斟滿。
這是間奇怪的休息室,除了一面臨湖玻璃窗,其他三面,包括他們進來時大門所在的那一面牆,都被黑色帷幔蓋著。帷幔下隱隱可見枝丫交錯的輪廓。
她隻當是牆紙,沒太在意。
酒杯落在玻璃茶幾上,發出清脆的碰磕聲。
她陡然回神,發覺孟鶴鳴已經無聲飲盡一大杯,他再度抬手時,被她攥住了襯衣袖口。
“你幹什麼?”她知道對方酒量不好。
男人垂眸,盯著她纖細的手指,眼底隱隱泛起了紅血絲:“打算和你聊聊坦誠。”
又是一聲重重的磕碰。
他終於在小羊皮沙發上坐下,雙腿微敞:“你和路周什麼時候認識的?”
“……”
大腦頓時錚鳴,持續片刻,才有減緩的趨勢。
她驚愕地看著他:“你……知道了?”
“看來我不問的話,你根本沒打算說。”男人兀自笑了聲,藏在手掌下的另一隻手微微顫抖,“既然跟我談坦誠,那麼你呢?你什麼時候對我坦誠過?”
“……”
“你們做到哪一步了?”他平靜地問,“上過床了嗎?”
央儀從未見過這樣的孟鶴鳴,他的神態並未流露太多,但她的確能聽出譏諷,輕慢和不尊重。
在他的剖析下,她仿佛赤身裸體不著一物。
忍了忍,輕咬下唇:“沒有你想得那麼髒。”
他的雙手再度交握:“那就是親了,抱了?”
“……也沒有。”
有些避不開的身體接觸的確與擁抱的定義相差無幾,在坦誠這把铡刀下,她的回答慢了幾秒。
他果然冷笑:“到現在你還想騙我嗎?”
男人突然傾身,擒住她的手:“或者說,你要袒護他到什麼時候?”
央儀往回用力抽手,抽不動。
被他一句句地摧毀自尊讓她無法承受,不知不覺間眼淚大顆大顆落下。
她不服輸:“我說沒有,你不信。非得我說有?”
指腹下的脈搏跳動劇烈。
他聽到她說:“好,那就是有。”
“是實話嗎?”
“是。”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我們就沒有可能了。”
“我們本來會有可能嗎?”
“會有。”孟鶴鳴淡淡地說,“隻要你重新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央儀靜了許久:“你這是在自欺欺人。”
坐在沙發上,難得有仰頭看她的機會。酒意逐漸上湧,他的眼睛遠沒有語氣那麼淡然,眼底泛紅,定定地注視著她,說的話也摻雜著不清醒的醉態:“那又怎樣?”
他說:“除非你真的喜歡上他了。”
沒有喜歡上他,起碼沒有男女之間的喜歡。
央儀很慢地眨了一下眼,一滴眼淚不受控落下。搖搖欲墜的除了她,還有她的精神,她的心。
她太弄不懂孟鶴鳴了,不講情面把話說到底的是他,說完之後比狗還深情的也是他。
所以在他眼裡,她到底是什麼?
她安靜地流淚,落在他眼裡便是無聲默認。
他自嘲一笑,忽得松開手。
寂寥漫山遍野席卷而來,讓這間本就空曠的房間更加空曠,海風仿佛穿過玻璃吹上了面門,他在喧囂的風裡聽到落雨,細密地澆透了心底每個角落。
仲夏的夜,冷得宛如秋雨瑟瑟。
下一秒,他猛然起身,將人抱進懷裡。
肌膚相貼的感覺仍然無法填充心中空曠,被淚浸湿的臉頰有濡湿冷意,貼在他領口,潺潺而下。
他低頭,虎口卡住她的下颌,用力吻下去。
從來沒承受過這麼兇這麼急的吻,掠奪一般,蠻不講理地撬開她的唇縫,牙齒在劇烈的親吻裡磕碰出聲,毫無技巧可言。
與她相貼的每一塊肌肉都因為緊繃而勃發,熱烈又冰冷。她由站到抱,再從抱被壓進沙發。他從始至終都隻在嘴上停留,手掌有力地託著她,像要嵌進她的身體裡。
算了,就當最後一個吻。
央儀閉眼,很輕地回應過去。
柔軟的舌尖觸碰到他的,能感受到很明顯的一僵。
託著她的手也有了與前一刻完全不同的軌跡,手指扯下吊帶,按上柔軟的兩團。他的掌心很用力,舌頭也死死纏著她。額頭抵著額頭,他在親吻間咬牙問:“是我對你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