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分鍾前,車燈穿過樹林,黑色轎車駛上莊園,他知道是孟鶴鳴回來,卻沒想過會是他們倆一起。
臥室的燈突兀亮起,又很快暗下,從前到後不過幾分鍾。
有這麼急不可耐嗎?
他扯了扯嘴角,卻發覺很難做出笑的表情。
仰靠在背後一株不知名的名貴樹幹上,周圍的聲色寂寥讓他覺得無趣。他看著那方被厚重窗簾布遮掩的玻璃門,雙眸微微失神。
他哥在人前總是優雅如同獵豹,沒想到人後這麼急不可耐。那些一次次遺落在她身上的曖昧痕跡就是最好的證明。這個習慣很糟糕,路周想,因為會讓看到的旁人(尤其是他)吃很長時間的醋。
他繞著耳機線,情緒明明平靜,呼吸卻開始幹澀。
他哥看起來筋骨流暢,有運動的習慣,他平日也不耽於酒色,耐力和精力或許都不錯。可他畢竟年長,很快就會感到力不從心。沒辦法,年齡給了人優勢,也會相應地給人以致命缺陷。
路周低頭凝視自己年輕又有活力的身體。
他哥不像是會分一杯羹的人。
他索性在心裡祈禱。
祈禱姐姐將來會有愛他的一天,像擁有他哥一樣擁有他。
那天晚上在湖邊,他站了許久。
久到月過樹梢,星光黯淡。雙腿麻痺般的痛,耳機裡的音樂循環了一首又一首。
直到不遠處的雙開玻璃門後亮起一盞柔和的燈。
柔光透過窗簾,把牆角的瑪格麗特王妃都點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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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周抬腕看表。
哦,三十多歲的老男人沒有他想象得那麼不中用。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他始終會比他哥年輕將近十歲。
第二天在公司。
路周再次見到了昨晚辛勤耕耘的男人。
他西裝革履走在一群人前面,舉止從容,精英感十足。沒人知道他這樣的人夜裡也會同樣沉溺於男女之事。
在掠過他時,男人腳步停頓,那些簇擁著他的下屬很有眼力見地退開數十步,把空間讓給傳聞中的兄弟倆。
這是頂層辦公室。
依路周剛進公司的資歷來說,他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的。而此刻,他安靜地站在走廊一端,似乎在等著誰的到來。
“有事?”孟鶴鳴如同降臨的神祇,即便是關心,都帶著高高在上的意味。
“哥,你好多天沒回家了。”路周裝作忘記昨天見到他已經回家,口氣如常地說:“媽有話想讓我帶給你。”
孟鶴鳴道:“她有我電話。”
男生抿抿嘴:“但你沒接。”
片刻後,男人覷他一眼,徑自朝前:
“進來。”
這是路周第一次進孟鶴鳴的辦公室,除了一株琴葉榕,高奢冷淡的色調讓這方開闊的空間看起來毫無生氣。不過話說回來,這和他哥很相襯。
熱衷工作,固執堅韌,強勢古板,沒什麼趣味。
姐姐一定很快就會厭倦的。
他的思緒被一杯冰美式打斷。
助理放下杯子,匆匆離去。
他坐在柔軟的小羊皮坐凳上,看他哥在桌前處理完幾份工作上的事,才不緊不慢地抬眼:“不是說有事?”
路周摸著冰涼的杯壁:“媽是想說,什麼時候讓族叔伯過來,商量改姓的事。”
“她不是一向很有主意?”孟鶴鳴反問,“人都認齊了,改姓這種小事怎麼想到過問我了。”
“哥畢竟是大哥。”他笑了下。
路周聽聞過孟鶴鳴替代孟鶴群上位的故事。
他和孟鶴鳴骨子裡流著更相近的血液,這點血緣上的親密讓他無條件地站在孟鶴鳴這一方,即便他們之間在某方面也有競爭關系,但他依然覺得,比起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哥,孟鶴鳴上位更好。
不管用什麼手段。
孟鶴群死了。
眼前的人就是唯一的大哥。
甚至在孟家,有些人已經忘了原來的長子,稱孟鶴鳴一聲大少爺。
人走茶涼用在這個時候實在是太恰當了。
不過孟鶴鳴對“大哥”這樣的稱呼沒什麼反應,冷淡地說:“這種小事不用過問我。”
“我隻是來帶話。”路周低頭抿一口咖啡,黑亮的瞳仁鏡子般明朗,“其實我更喜歡現在的名字。”
“路周嗎?”男人沒什麼興致,隻是在嘴上念了一遍,又轉頭投入自己的工作中去。
路周忍不住喊他一聲。
他沒有不耐,不過也沒有很溫柔就是了。
頭都沒抬一下:“有事繼續說。”
“你安排我去的部門,沒人讓我做事。”他像個認真尋求幫助的小孩,“這樣月底拿工資,會讓我覺得很愧疚。”
“愧疚的話自己找事做。”孟鶴鳴道。
路周試探著問:“端茶、送水?”
男人這才抬頭,說不清是冷淡還是譏諷:“你對自己的定位倒是不高。”
路周脾氣好得不像話,很乖地問:
“哥,你剛進公司的時候,是做什麼的?”
他剛進公司的時候自然和路周一樣,上面有孟鶴群,再往上還有孟澤平,沒有人把他當做來繼任公司的,隻當個公子哥,高高侍奉起來就行。
不過孟鶴鳴的野心在那,他會自己疏通人脈,自己鑽研項目,自己想辦法搞定對方客戶。而不是像路周這樣傻乎乎地問,哥,我該做什麼?
弟弟太過天真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
孟鶴鳴在權衡,是讓他繼續這麼天真下去,還是適當地推波助瀾。他不喜歡有人覬覦自己的位置,同時,也不喜歡將身邊的人養成廢物。
在他沉吟的那幾秒裡,毛手毛腳的弟弟把咖啡杯打翻了。
已經有了男人輪廓的青年手忙腳亂起身,一隻手去扶咖啡杯,另一隻手拎著滿是咖啡漬的褲腿懊惱不已。
他從褲兜摸出一方手帕,埋頭忙亂地擦拭起來。
靛青色的麻布紋。
孟鶴鳴察覺熟悉。
他忽得眯起眼,想起了手指撫過同樣的麻布手帕時令人討厭的粗粝手感。
第49章 介懷
隔了些距離,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男人還是選擇起身。他按響呼叫按鈕。
隨後,助理以飛快地速度推門而入, 先是一愣,隨即有條不紊地處理起來。
餐巾按壓在被咖啡液浸湿的褲腿上,底下的短羊絨地毯也沾了星點痕跡, 幾個保潔合力抬走地毯, 換上一塊新的,又將那杯潑了的咖啡收走,端來另一杯。
做完這一切後全部退出, 不過就是半分鍾的事。
路周尚在原地感慨孟鶴鳴眼皮底下這些人的效率之高, 沒發覺他哥已經站到了身後。
潮湿的褲腿上蓋著一塊白色毛巾, 他手邊還有條熨燙平整的西褲。是助理離開前,經他哥授意留下的。
他說:“這是孟總準備在這的衣服, 新的, 您可以穿。”
男生拿起那條黑色西褲, 向四周張望。
冷不防地, 與他哥的眼神對上。
他們倆眼型很像,都是狹長型。眼睑微微下壓,便能感受到無聲的威壓。男人此刻眼睛裡很靜, 不經意地瞥過他,隨後徐徐下移, 落向被遺忘在扶手上靛青色手帕。
越是緩慢的動作越能給人以心理壓力。
路周想,一定是居高臨下的地位,給了他哥太多玩弄人心的手段。
很多時候隻是一瞥, 他便感覺到危險將至。
“……怎麼了,哥?”他不由地吞咽。
“手帕髒了。”孟鶴鳴提醒說。
他哥好像忽然忙完了手頭的事, 在他對面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優雅又松弛地將身體靠在椅背上。
隻是目光,還牢牢地鎖在他身上。
“沒關系。”路周逐字逐句斟酌著開口,“髒了回去洗一下就好。我用了它很久,有感情的。”
“它”自然是指那塊手帕。
男人饒有興致,雙手交扣在腹前:“說來聽聽。”
“哥你應該不會想聽。”他說,“是雲州帶來的。”
“僅此一塊?”
“嗯,僅此一塊。絕版的。”
“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男人下了判斷。
路周卻不服:“特別在心裡。雲州的親——”親人兩字沒說出口,他想起不被允許與雲州那裡再產生聯系,於是話鋒一轉,變成:“親愛的老鄉送我的。”
孟鶴鳴懶得拆穿這點拙劣的把戲,問他:“一直帶在身邊?”
有些弄不清他的意圖。
但路周還是說:“帶的。”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麼,眉眼間似乎失去了興致。
在他起身即將離開之前,路周腦子裡一根斷開的弦忽然連了起來。他哥何曾對他的事表現出過如此關心?他唯一關心的不過就是……
剛巧,這塊手帕曾在央儀那存放過幾日。
或許那幾日,他有見過。
因此覺得眼熟?
路周知道,自己並不是全然無害,偶爾也會鑽出惡劣的想法,尤其是在昨晚夜風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
他動了動唇:“也不是一直都帶。”
見對方腳步停頓。
他才繼續道:“在榕城遺失過一段時間……落在我很要好的朋友那。”
一塊普普通通的手帕而已。
都是靛青色,都是麻布材質,那又怎樣呢?
靛青色那麼常見。
至於麻布,這個材質的確不適合當手帕,也很少會有人這麼折磨自己的臉和手。那些擺在聚光燈下等待出售的手絹再廉價,不是絲綢,也該是柔軟的棉。
而不像這塊,它粗粝的紋路讓人討厭,像極了小時纏繞在他頸間的麻繩。它罕見得那麼特殊。
不過,那、又、怎、樣?
孟鶴鳴緩緩轉過臉,平靜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同往常那樣笑了笑,如同一個哥哥正在關心弟弟那樣:“原來你在榕城還有好朋友。”
路周一字一頓地說:“有的。”
他揮了揮手,表示知曉:“有空請你的朋友來家裡坐坐。”
沒人知道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壓住繼續挑釁的心,路周捏著毛巾的手自然下垂,他甚至差點腦袋一熱,把他和央儀早就認識的話說出來,想看看他哥精彩的表情。
可是說出來又如何?
認識得再早,他也晚一步,在他哥之後。
他攥著毛巾頹然坐下,身體裡湧出說不清的挫敗感。
“哥,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在對方聽來一定顯得格外突兀,或許覺得他腦子有病,也或許會譏諷他這裡不是感情咨詢。
空氣的確靜默了幾秒。
在他再度抬頭的時候,他哥已經坐回到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面。這間整肅的辦公室讓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看起來尤為冷峻,寬厚的桌面拉開了他們的距離。
男人淡漠地注視著他,眼裡破天荒地露出凌厲。
“怎麼,你喜歡過?”
波瀾不驚的語調裡,路周感受到心悸。
他張了張嘴,啞然。
“說到這件事,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男人隔空的注視如有刀鋒般的實質。
他慢條斯理:“隻說一次,和你嫂子保持距離。”
***
從辦公室出來,路周整個人都渾渾噩噩。
昨晚的醋意延遲湧上大腦,他口不擇言地說了些足夠給人提供想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