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回來的那個阿姨就在後邊,也過來搭了一把力。
阿姨誇了句:“挺利索的啊小丫頭。”
溫雪盈笑笑說:“我小時候住在江邊,家裡淹過幾回,雖然淹得沒這麼狠,算是有點經驗吧。”
見她臉色憔悴,阿姨關心地說:“你這兩天睡得不好吧,你們也是運氣不好,正好趕上這個時候,以前山裡沒這麼大的雨的,作業來得及?”
“來得及……”
溫雪盈剛應完這一聲,突然就覺得頭重腳輕,懷裡的箱子捧不動,身子往後一仰。
“哎喲,丫頭怎麼了!”
溫雪盈是低血糖暈倒了。
她昏厥在床上的時候,隻感覺到有人託起了她的腦袋,往她嘴裡塞了糖,然後有兩個女生在說話,意識緩緩恢復過來,但困意沒消,眼睛仍然睜不動。
不知道躺了多久,溫雪盈聽見周媛媛說了句:
“師姐快看,太陽出來了,我們應該能出去了。”
“……嗯?”
太陽?
溫雪盈聽著她這麼說,也沒睜得開眼,在似醒非醒的狀態裡想著,大概能離開了吧,太陽公公,趕緊把地都曬幹!
意識就這麼昏昏沉沉,下一秒又睡過去。
直到又過不多久,有人喚了她一聲——
Advertisement
“雪盈。”
低低沉沉,深沉的氣質裡又帶些不可抑的顫動,失措與心疼,讓她無比熟悉又思念的聲音。
溫雪盈倏然撐開眼皮,抬頭看去。
她沒有看到太陽,而是看到了正好推門而入的陳謙梵。
男人站在門口,微微蹙眉,身後的確似有一道光,他就那樣背光而立,一身黑色,路途艱難令人難以想象,隻從起伏的胸口看出一點不易在他身上顯露的,那一番跋山涉水的狼狽。
他是跑著來見她的。
溫雪盈起身,她都不知道這一段路是怎麼走過去的,很快跌倒他懷裡。
她用如願以償一般的釋懷口吻說:“陳謙梵,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明明怕他擔心,騙他說沒有事。
可她還是那麼篤定,他一定會來。
她信了,夫妻之間一定有心靈感應吧?
抱住他的時候,溫雪盈才發現自己的身上全都湿透了,因為他的懷抱很溫暖,緊接著,眼睛也慢慢地湿了。
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淋成這樣的,也不知道在這冷意裡,時間過去多久。
隻有眼下這一刻,才可以騰出一點念頭來關心關心自己。明明穿得漂漂亮亮的來,怎麼會弄得又冷又傷又餓又困……
陳謙梵用力抱著她,閉上了有些發紅的眼睛,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腦勺。
他很想開口說話,就像以前每一次抱她的時候那樣,安慰也好,心疼也好。
總要說點什麼吧。
可是喉嚨口莫名地阻塞,想說的話,全被吞回腹中。
他說不出口:不怕,有我在。
也說不出:沒關系,都會過去的。
安撫他人容易,平復自己卻那麼難。
溫雪盈抱了他一會兒,鼻尖發酸,忍著沒有哭,然後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飛機都不飛了,你不會真的開車過來的吧……”
翻山越嶺,艱難險阻,事在人為。
陳謙梵說:“隻要我想見你,我就一定會見到你。”
第60章
陳謙梵不是直接開車過來的, 他先飛到離這兒最近的能降落的機場,然後找當地朋友弄了輛車。
這樣做最節省時間。
在路上的時候還大雨滂沱,抵達伏秋當地, 運氣較好, 山路已經能走了, 他就直接把車開到了山腳。
陳謙梵抱了她一會兒, 溫雪盈的臉上湿透了, 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蓋上,旁邊人多, 他稍稍捂著她的臉頰, 低聲貼著她的耳畔說一句:“雨停了,去車上睡吧。”
溫雪盈還在擔心他:“你不上班了嗎?”
他說:“協調好了。”
跟她想得一樣,千篇一律的古板回答, 溫雪盈都能悟到他言行的精髓。
說完,溫雪盈又回頭望望四臉懵逼的朋友, 問陳謙梵:“跟他們一起嗎?”
陳謙梵也隨之抬眸, 視線定格在小男生的身上,招招手,叫他過去。
向承軒乖乖到跟前,還挺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陳老師。”
“會開車嗎?”
陳謙梵把溫雪盈給他的車鑰匙遞過去, 不等回答便給他講起縣裡的情況, 他聲線沉緩, 能夠讓人靜下心來:“外邊已經在泄洪了, 山路目前是安全的,有武警在開路, 你直接把車跟著他們開回去,以免今晚又下雨, 不要看天氣預報,這兩天的完全不準,看一下有什麼能買的票,飛機買不了就高鐵,火車,能走就直接走,繞路也沒關系,千萬不要在這裡逗留,溫雪盈和我一起,不用擔心。”
向承軒領命點頭,然而幾秒後,又躊躇著說:“但是我車技差,開不了特別久哎……”
他年紀輕,一直不是隊伍裡管事的,回頭瞥一眼程澤。
陳謙梵也瞧了一眼倒頭大睡的男生,沒發表什麼意見:“隨你們安排吧,總之把女生照顧好,安全之後,第一時間匯報給家裡和學校。”
“好。”
外面的水退下去不少,聚集在這裡的村民都開始緩緩疏散。
陳謙梵把溫雪盈領到他的車裡,又把車開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帶,將自己的手機塞給她,讓她登微信,“給媽媽說一聲,她很擔心你。”
溫雪盈現在除了睡覺什麼也不想幹,睡眼懵懵地看他:“現在不走嗎。”
陳謙梵身子探進來,將幹燥的毛毯蓋在她的身上。他沒有帶剃須刀,因而下颌泛著淡淡青色,壓低了憔悴的聲音,告訴她:“你可能不清楚,這裡有些村民的家在窪地,已經被衝毀了,受災很嚴重。來都來了,我看看有什麼能幫到忙的地方。”
“啊……”溫雪盈微詫,她的確不知道,“已經這麼嚴重了嗎?”
他摸摸她的臉,安撫情緒:“隻要能出得去,就沒有大礙。你先休息,有什麼話我們一會兒說。”
說完,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溫雪盈點頭,無條件信任他。
陳謙梵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詞,隻要他出現,她的所有煩惱都會迎刃而解。
溫雪盈閉著眼:“那我睡了,困死了。你注意安全哦。”
“嗯。”
陳謙梵給她買了食物,溫雪盈一點沒吃,光顧著休息了。
……
溫雪盈醒來,又是一個黑天,她看著酒店外面的昏暗天色,第一反應是不是又下雨了,緊接著回過神來,隻是進入了黑夜。
陳謙梵從衛生間走出來,見她醒了,說:“去洗漱一下。”
溫雪盈張開手臂。
要抱。
陳謙梵順了她的意,把她抱去,讓她清洗。
見她站在臺面前,動作略微蹣跚,陳謙梵低頭看向她受傷的腳踝。
料到她這裡物資匱乏,他給她帶了吃的。
綠豆糕,桃酥,還有他自己做的一些甜點。
藥也貼心地備好了,她這種易受傷體質,在雨裡磕碰更是尋常。
陳謙梵連新手機也給她買好了。
溫雪盈自己的諸多思慮不周,都有人給她安排妥當。
陳謙梵挑了一個綠豆糕,溫雪盈一點胃口也沒有,但給面子地嘗了一口,然後就搖頭。
“太甜了?”他問。
她繼續搖頭。
他不明所以,繼續遞,剛剛去店裡買的紅薯:“這個好點,嘗一嘗。”
溫雪盈躲開這陣熱氣,偏一下腦袋,小孩子負氣似的:“不想吃。”
陳謙梵問:“不餓嗎?”
“餓,但是沒胃口。”
“你今天暈倒了,沒胃口也得吃一點,身體會支撐不住。”
他放低姿態,摟著她的腰,竭盡全力地哄著。
眉心的褶好似再也化不開,陳謙梵用額頭抵著她的,聲音低到模糊,“寶貝,你這樣做,是在折磨我的心。”
“……”
溫雪盈聽著陳謙梵無奈喊著她“寶貝”的時候,她無端地想起高中住校的一段經歷。
那時候她讀高三,為了爭取更多的學習時間,溫雪盈選擇了住校。
有許多偏僻城區的父母會租房子到學校附近來陪讀,她有一個室友就是,每天中午,室友的父母來寢室送餐。
兩個人坐在她的床沿,左邊爸爸,右邊媽媽,端上來的飯菜不合口味,女生鬧著說:“我不要吃這個!”
然後把飯盒蓋得乒乓響。
“我都說了我今天想吃蝦!”
“好好好,蝦。讓你爸去買——你別愣著,快去快去。”媽媽指揮者。
爸爸趕忙應道:“哦哦,馬上來,等我一下。”
女生卻說:“買屁啊,都來不及了,我還午不午休了。下午還上不上課了。煩死了不吃了!”
溫雪盈在旁邊默默地看著。
等夫妻倆哄完孩子,無奈無聲地離開,溫雪盈跟那個女生說:“你爸爸媽媽好溫柔呀。”
女生不以為然:“溫柔什麼啊,我說一百次我很討厭青椒,還在菜裡放!有病真是的。”
溫雪盈幹澀地笑一笑:“是嘛?”
可是在溫家,連挑食都是罪過,她連討厭都不敢說。
讓她日理萬機的爸媽來給她送飯,更是不可能。
人對從沒有擁有過的東西總是格外的望眼欲穿。
她不討厭別人的驕矜,她隻羨慕他們的幸運,被溺愛的幸運,讓他們有了發脾氣的底氣。
眼下,幸運就這麼突然地降臨到了她的身上。
溫雪盈應接不暇。
她知道,假如她把陳謙梵推開,大聲嚷嚷我就不吃!
陳謙梵也一定會哄著她,說:不吃就不吃,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你的。
但她沒有嚷嚷,也沒有把他推開,聽話地,低頭咬住一口紅薯,糯糯的口感在嘴裡化開,暖暖地進入腹中。
不小心咬到他的手指,他也不會計較,問她:“好吃嗎?”
“好吃。”溫雪盈輕輕點頭。
陳謙梵抬手摸她的臉,很快,眼淚洇湿了他的掌紋。
有的人熱烈地說要愛你一輩子,你信以為真,結果深情隻停留在那一刻而已。
有的人淡淡地說要把你再養一遍,你沒當回事,然而他真的說到做到。
細致平穩的心性,像一條涓涓的溪流,沒過她早已枯竭的河床,一次又一次地浸潤,讓這裡開滿花草,又變成一片綠茵。
在陳謙梵的投喂之下,溫雪盈吃了一大半紅薯,突發奇想說:“想喝桂花清酒了。”
“回去喝。”他認為她眼下的狀態不適合喝酒。
“要你做的。”她咧著嘴巴,不知道樂什麼。臉上淚痕還沒幹,悲喜切換之快,像是一個還沒發育成熟的小朋友。
陳謙梵堅定頷首,說:“我給你做。”
他脫掉她的襪子,給她的腳踝上藥。
連著血水扯下來的時候還有些痛。
溫雪盈嘶了一聲,嘴上又說:“哎呀都好幾天了,不用抹藥了吧。”
陳謙梵蹲在她身前,幫她處理傷口,說著:“幾天了都還沒愈合,又浸在泥水裡,傷口一定要消毒,到底是沒有常識還是在逞能?”
“……”
溫雪盈咕哝:“我怕你要笑話我走路不小心,老是這樣。”
“不會,”陳謙梵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的,讓她定心,“在我面前,你不用裝堅強,不用當大姐姐,難過可以說,疼可以說,委屈也可以說。
“不小心跌倒,都沒關系,這是人生常態,我會接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