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盈這邊。
她沒走遠,在家門口的車道蹲著,低頭拽小草。湿漉漉的露水沾在手上,她也全然不在意。
過會兒,發現有人過來,一雙修長的雙腿在她面前站定,太過吸睛,霸佔她的餘光。
“你學生找回來了嗎?”她聲音蔫巴著問。
陳謙梵低低應:“嗯。”
溫雪盈看他時,同時看著他肩膀上的一顆亮晶晶的月亮,眯眼問:“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陳謙梵站著看了會兒她手裡的動作,而後隨她蹲下,他緩緩地開口,聲音很輕柔:“現在看起來,是你的問題比較棘手。”
她不知道他剛才去了哪裡,隻覺得他湊近的身上還殘留一點行色匆匆過後,風的味道。
溫雪盈持續恹恹,趴在膝蓋上拽小草,默了默,很輕聲地說:“又讓你看笑話了。”
陳謙梵問:“哪裡有笑話?”
她不說話。
他眼波沉沉,平靜地打量她一會兒,聲音低了一些,接著問:“想和我睡?”
怎麼可能!她必須解釋,“我說的是氣話啊。”
陳謙梵笑:“差點當真了。”
他不笑的時候冷峻深邃,理性到讓人覺得沒什麼溫度,像一道規整的不會被破壞的公式。
帶一點點笑意時,又給人另一種感覺,是循循善誘的,溫暖而包容的,甚至是可以讓她短暫地敞開心扉依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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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個大哥哥。
他說:“手髒了。”
陳謙梵低眸看她,執起她沾了露水和泥巴的指尖,發現口袋裡也沒剩紙巾了,便徒手擦去她手指上的汙垢。
那點汙泥的痕跡緩緩地被勻到他的手上。
帶著秋末的湿冷。
他的指尖微微發涼。
“這樣握著你的話,會覺得不舒服嗎?”陳謙梵忽然問她。
“嗯?”溫雪盈不明所以。
她頓了頓,隨後不好意思地說:“……還好吧。”
陳謙梵便沒有放開她,繼續輕輕地幫她擦拭。
擦了一會兒,他慢慢地出聲,語氣輕哄,“小孩子又在不高興什麼。”
溫雪盈想笑,趴在膝蓋上,側眸看他,彎折的雙眼像明亮的上弦月:“我挖苦你年紀大,你就嘲諷我幼稚。”
陳謙梵看著她,不解說著:“怎麼會有人分不清疼愛和嘲諷。”
“……”溫雪盈亂了心跳,她輕輕地將手抽回去,又埋下臉。
陳謙梵就這麼陪她蹲了一會兒。
“聊一聊?”
好半天,溫雪盈憋出一句:“不高興是因為,有一天,有個冷漠無情的人來告訴她,彗星的尾巴裡裝的不是小孩子的願望。”
略沉吟,他緩緩一聲失笑,輕而低的:“誰也沒有去過宇宙,冷漠無情的人說的一定是真相嗎?”
她笑起來:“你這麼神通廣大,也沒去過嗎?”
“目前沒有。”非常嚴謹。
“那你以後會去嗎?”
“說不準。”
“那你幫我看一看真相到底是什麼。”
陳謙梵認真地點頭,說:“一定。”
溫雪盈被他的一本正經的胡言亂語逗得心情好了一些。
又過會兒,她才說到正事上:
“我經常覺得我不應該跟我媽媽吵架。”
“可是我控制不住,比如今天,她說我們兩個應該分房睡,沒有什麼道理的規矩,如果是雨禎,估計就笑嘻嘻地應付過去了,我也應該試圖讓自己理解她的固執,可是我非要和她爭吵,一定要發泄出來,明明知道沒有結果。
“我媽說的也對,我就是犟。之前我妹妹說我跟她很像,其實我心裡很不高興,因為我媽就是我最討厭的那種人。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跟她的確很像。”
陳謙梵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等她自嘲地問了那句:“你是不是也要來說我太倔強,說媽媽愛我,讓我寬容她?然後勸我過剛易折,善柔不敗?”
陳謙梵平靜地凝視著她片刻,緩緩搖頭,“我不說。”
他的聲音低沉且溫和,“我知道你是柔軟的。
第15章
不知不覺間, 溫雪盈的手就被他擦好了。
蔥白細長的指,漂亮剔透的指甲,恢復到最幹淨的狀態。
幫她擦幹後, 陳謙梵就松開了手, 讓她細細的指端輕輕滑落。
他蹲在她身邊, 看著她在黑暗裡低斂的眼睫, 輕聲地說:“很多爭執是沒有意義的, 並不會讓你成長,也不會達到彼此認同的目的, 所以有問題就去解決, 沒問題也不必自找麻煩,少一點反思。”
陳謙梵說話的語氣,總有一種在揭示客觀真理的冷靜。
溫雪盈迷茫地看著他, 說:“那……要是解決不了呢。”
他說:“適當地避讓。”
“你覺得我不應該跟她吵架。”
陳謙梵默了默,說著:“沒有什麼應不應該, 但兩敗俱傷總不是件好事。”
他看著她, 問,“是真覺得發泄了,還是更淤堵了?”
溫雪盈不語,帶點愧疚, 又有所感悟。她低下頭, 要繼續拽小草。
他一把抓住她的指頭, 沒再沾髒兮兮的草:“去車裡吧, 這兒涼。”
溫雪盈起身的時候雙腿發麻,不受控地往陳謙梵的身上歪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不輕不重地握住她的肩膀。
三兩次的親密行為, 讓她對一個人的力量,肢體觸覺,都有了輕微的認知。
會讓她心跳凌亂的,離奇的感覺。
他了然她內心深處的抗拒,有意無意碰到她也不會維持太久,松開手,便走在了前面,溫雪盈望著男人在黑暗裡的背影。
在她沮喪的時分,倏然感覺被人從後面撐了一把,並不是那種熱烈澎湃地無原則袒護,但他平緩、穩重。
是有力量的。
短暫的氣息交纏瞬間,總讓她臉上熱度了許久。
坐在車裡,陳謙梵沒急著開走,他看了眼手機時間,又打開聊天框,處理了一會兒消息。
他一般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耽誤時間玩手機,想必是有緊急的事情了。
溫雪盈不禁問他:“你學生在哪裡找到的啊?”
“跨江大橋。”手機的燈光照出他眉眼的一點輕微褶皺。
“啊?不會是——”她猜到一些不好的情況。
陳謙梵說:“她留了遺書在宿舍。”
她眼皮一跳,忙問:“現在沒事了吧?”
“在導員那兒,還在疏導。”
“碩士嗎?”
“嗯。”
說著,陳謙梵放下手機,把車子啟動:“我先送你回去,還得過去看一眼。”
溫雪盈有點懵,這事說小不小,她也不知道從哪裡問起,於是再一開口,便說道:“那你作為她導師的話,這個事會牽連到你嗎?”
陳謙梵平靜地說:“如果我的第一反應是會不會受到牽連,那她還可以信任誰?”
“……”溫雪盈啞然,這種狀況裡,她明哲保身的思維習慣顯得有多不仁義。
她怕被誤會冷血,其實她也不是特別沒有人情味的,於是小小聲說:“我就是擔心你啊……”
陳謙梵默默地彎了彎唇角,看她一眼:“我知道。”
沉默少頃,溫雪盈又說:“還是直接去學校吧,免得繞路了,我又不著急回去,你處理不好我也不放心。”
陳謙梵想了一下,“嗯。”
失聯的女生叫饒靜寧,最後是輔導員找到的,人被領回到導員辦公室。
很晚了,教學樓的燈都關掉。
隻有一盞,在四樓影影綽綽地亮著。
陳謙梵叫溫雪盈在車裡等他一會兒,但她坐了沒幾分鍾,不放心,還是跟上了樓。
陳謙梵也沒立刻進去,他在門口站著,等裡面的人談完話。
辦公室裡微弱的光束落在他身上,照得男人的身影修長。
隔一個走廊,他手插褲兜裡,背靠護欄,站姿松散,低頭沉默地聽著裡面的人說話。
點了一根煙,時不時吸一下,煙頭就微微一亮,然後煙圈緩緩地散開,在他的臉龐前。
碩博學生尋短見,在高校裡不能說司空見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尤其到每年六月。
難為輔導員這麼晚了還下不了班,一個畢業就留校的年輕男人,走馬上任沒多久,沒太多教學經驗,對此還心有餘悸。
管學生難,何況跟本科生還不一樣,研究生裡面一半的學生比他自己年紀都大,尤其是博士,壓根就帶不動。
人坐在裡面,一道道操碎了的心的聲音傳出來,諄諄教誨——
“這個世界上還是很多人愛你的,你走了,你爸爸媽媽怎麼辦,他們得心疼死。
“從大老遠的老家跑過來嗎?他們含辛茹苦地把你帶大,你看,你還沒到回報他們的時候,怎麼就忍心撒手走了呢。
“況且啊,男朋友還沒交吧,美好的事情那麼多,你還沒感受過,是不是?”
……
溫雪盈快走到門口,正準備和陳謙梵說話時,他倏然抬手取下口中的煙蒂,往前兩步,沒注意到她。
陳謙梵到辦公室門,曲指敲門:“方老師。”
輔導員頭一抬:“诶,您來了。”
陳謙梵低聲應道:“我說兩句。”
饒靜寧坐在方老師的旁邊,圍著桌角,頭垂得極低,聽見有人進來也沒看,不知道是哭沒哭。
方老師起了身,過來時拍拍他的肩,輕輕一嘆,像是在說他也沒轍。
出門,碰到溫雪盈,方老師以為她是哪個老師,沒說什麼,就笑笑打個招呼。
溫雪盈也跟他點了點頭。
等方老師走了,她站到剛才陳謙梵站的位置,沒進去打擾。
陳謙梵走到那個瘦瘦的女孩子身邊,直截了當地問:“是我給你壓力了嗎?”
饒靜寧終於抬頭,看到來人,急忙起了身:“不是的陳老師。”
陳謙梵抬了抬下巴示意:“坐下吧。”
“……嗯。”她又坐回去。
怕她有壓力,他也在旁邊凳子入座。
“介不介意現在和我交流?”陳謙梵問。
饒靜寧慢慢地搖頭。
桌上擺了一張紙,折疊成A6大小。
“這是你的——”陳謙梵捻著紙張,沒提遺書這兩個字,改口道,“信?”
饒靜寧抬起的眼眶是紅色的,她看一看陳謙梵手裡的東西,過一會兒,點了頭。
他問:“方老師看過了?”
“沒有,他很尊重我。”
“那我也不看了。”
信被放回去。
陳謙梵有話要說,但見她情緒低迷,要哭不哭的樣子,他話到嘴邊又繞了一圈,最後隻是說:“眼淚不丟人,你可以哭一會兒,我回避也行。”
饒靜寧搖著頭,手裡攥著的紙巾擦擦眼:“不用,我好一點了,您說吧。”
陳謙梵沉吟,等她這一陣抽噎過去,他才出聲道:“讀書的困境基本在於眼光的局限。有兩點很重要,如果還有精力,你記一記。”
他的性格相對利落直接許多,處理事情的方式幹脆而不拖泥帶水。
她點頭,表示能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