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省掉那些情緒化的安撫,陳謙梵直接開了口:“第一,跳出你的圈子,認識到自己的優秀。不是作為一個碩士如何,是作為一個人,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
“科研的環境,團隊就是困住你的圈子,而你在這裡遇到的所有人,學習能力都是拔尖的存在,不要總是盯著他們,也要適當地往下看,世界很多樣,很寬廣。”
“第二,不要把沉沒成本抓得太緊。不管是學習,或是生活,包括情感。
“老話說,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即便現在一無所有,也未必是壞事,因為什麼都沒了,就代表你可以重新出發。
“盡可能控制好勝心,不追求完美,也不執著於意義。”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緊接著說道:“允許自己活得庸俗一點。”
陳謙梵說得並不快,但字字擲地有聲,又是語重心長。
饒靜寧收了眼淚,聽進去,也點著頭,說:“嗯。”
陳謙梵略一思索,又說:“還有一點,擺脫家庭的眼光,無論是期待的,不屑的,好的壞的,都不重要,你要相信,現在的你很自由。”
饒靜寧鼻子一酸,又抿著唇不語。
陳謙梵長指一點桌上的紙張:“這個信,雖然不知道寫了什麼,但我猜應該還不足以成為一個人的墓志銘。”
他把紙張放到女生的手中,淺淺一笑,說:“那就當做你的裡程碑吧。保管著,有所紀念。”
陳謙梵對學生,不會成天發泄似的貶低指責,也不會盲目地誇贊鼓勵。
他這個人就是相當客觀,很實事求是。
做得好就是好,不好的話,那就加把勁,總能做好。
當他很客觀地說出那句:“你已經很棒了,饒靜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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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靜寧眨眨眼,眼淚又掉下來。
“謝謝老師……”
女孩子擦幹的淚眼看見他提筆寫下的一串數字。
寫著他手機號的紙張被推過來。
她哽咽著說:“我有您的號碼。”
陳謙梵說:“這是熱線。”
一樣的電話,雖然不太清楚有什麼區別,但她感動地點了點頭。
陳謙梵又在公眾號幫她約了學校心理咨詢室的時間,建議她去看一看,結束之後,他看一眼時間,問:“要我送你回去嗎?”
饒靜寧說:“不,我室友快到了。”
他想了想,說:“那等她到了我走。”
饒靜寧正對著辦公室的門,視線裡閃過陳謙梵看不到的身影:“但是……是不是有人在等您啊?”
他回眸,看到悄悄退步的溫雪盈。
輕輕地牽起嘴角,陳謙梵的語氣柔和許多,他說:“是我愛人。”
“……”
溫雪盈又默默後退一步。
聽見他稍稍拔高的聲音:
“雪盈,你進——”
她慌慌張張,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我就在這等著,你們聊!”
陳謙梵看著她拖在地上的影子,不由地笑了一笑,又看向她的學生,解釋說:“她面子薄。”
饒靜寧通情達理地說:“不要緊的,你們回去吧,我現在已經好多了,就是今天跟我爸吵架了,他不是很理解我,所以……一時有點想不開。”
陳謙梵思考半分鍾,隨後慢慢地嗯一聲,起了身:“有需要找我。”
他走出去一步,又回頭看她,在一雙柔弱的視線裡給出一句:“我也會做小桔燈。”
饒靜寧愣了愣,很快,在他背影裡,克制不住地淚如雨下。
溫雪盈走在陳謙梵前面。
她默默地想,安慰完這個,又要安慰那個……
今晚可真夠他忙的。
不過陳謙梵為人鎮定,倒沒有顧頭不顧尾的慌亂。
“辛苦你了哦今天,早知道就不給你添亂了。”比起學生的事,她那點小摩擦根本算不上什麼,於是抱歉又賣乖地笑笑。
陳謙梵腿長,很快邁過去與她並行,他低頭看路,說:“沒什麼辛苦的,對我來說不過是解決問題。”
他的字典裡沒有麻煩,困擾,痛苦,波折這些字眼。
比起負面的形容,陳謙梵更願意把生活裡小小的障礙認為是繞不開的問題。
需要他逐一解決而已。
解答、交卷、及格、過關。
解決得了就解決,解決不了,那就是方式和時間不對。
就像一場場考試。
反正最後總能過關。
“小桔燈是什麼?冰心的那個嗎?”溫雪盈蠻好奇地問。
“嗯。”陳謙梵陷入短暫的沉思。
饒靜寧以前發過一條朋友圈,懷念她過世的爺爺。
她小的時候在並不富饒的家鄉縣城讀書,爺爺是縣城小學的校長,學校的規模非常小,在山村裡,夜路不便,爺爺給她做了一盞小桔燈,在照明的同時,也想鼓勵她好好讀書……
“這兒沒燈嗎?”溫雪盈沒等到他的解釋,突然意識到什麼,問了一句。
因為遠離辦公室的燈光,兩人往樓梯口,越走越暗。
陳謙梵回過神:“這個點,樓道的閘都拉了。”
溫雪盈點點頭:“好吧。”
到安全出口,她準備摸手機照明。
陳謙梵站住腳,側過身看她,忽然不輕不重地出了聲:“這裡黑,沒人會看見。”
“嗯?”她不解,“怎麼了嗎?”
空曠的樓道,兩人靜立。
陳謙梵的身上有輕淡的煙草味,在此刻伴隨一點攻擊性,落入她的鼻息。
他的聲音又低了低,說:“想偷偷牽你一會兒。”
淡然的聲線,和詢問她明天吃什麼的語氣沒兩樣。
他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怔然,登時滯住了呼吸。
“可以嗎?”陳謙梵徵求她的意見,語氣仍然是平平靜靜的。
溫雪盈的鼻腔慢慢地釋出一點熱熱的氣流,她安靜太久,久到他以為這陣沉默等同於拒絕的時候,看著陳謙梵轉身往前的動作,她才輕得不得了地應一句:“……嗯。”
陳謙梵側眸看過來,等了她兩步,然後握著她的手往前。
溫雪盈原本想的是,夫妻之間牽個手沒什麼大不了,她要是連這都拒絕,搞得雙方關系實在是太僵硬了,也不好吧?
就硬著頭皮,順勢應承了。
被牽了一段,興許因為他的掌心太溫暖,她整個人竟然都被都灼得滾燙。
握了一會兒,他張開手指,將她五指扣住。
好像不是夫妻例行公事這麼簡單的一樁事了。
太黑的環境不好,容易滋生情愫。
蓬勃跳動的心尖尖上像是長出了兩朵純情的小玫瑰。
她知道陳謙梵在低頭看她,怕被揶揄,於是趕在他前面出了聲:“你這搞得我們好像在談地下戀。”
他問:“難道不是?”
她低著頭,聽到他似笑非笑的一點聲音,撩人的淺薄聲線,在她頭頂蔓延開。
“你笑什麼啊?”溫雪盈問。
他說:“笑你可愛。”
“……”
樓下傳來腳步聲,很快迫近。
溫雪盈下意識地抽出手,站到他身後。
“陳老師。”是匆匆趕來接繞靜寧的女孩子。
陳謙梵輕輕點頭,說:“人在辦公室。”
“她沒事吧?”
“穩定多了。”
“好的那我趕緊過去!”
“嗯。”
路過的女生很著急,沒瞥見溫雪盈。
寥寥兩句,會車完畢。
兩人接著往下。
他沒再提牽她,她也沒再主動把手送過去。
一到樓下,溫雪盈競走一樣衝到前面,走得飛快。
陳謙梵掂著車鑰匙跟上。
他不用競走,也很快到她跟前。
她繼續競走,他步伐悠悠。
吹灰不費,又被他趕上。
溫雪盈瞥他,神色慌亂:“你又笑什麼。”
陳謙梵說:“笑你的手好小。”
“女孩子的手都是這樣的,這有什麼好笑!”
她說完,飛速地鑽進車裡,後座,咚的一聲,栽進去。
迅速拿外套遮著臉,“我睡覺了,不要吵我。”
緩緩地,陳謙梵笑了第三聲,他從駕駛座側頭看她。
抬手,將遮臉的外套輕輕一掀。
纖長指骨橫在她下巴,將這張臉撥起到亮處,看她無所遁形的表情。
溫雪盈說:“你看什麼啊?”
他出聲很低,“怎麼這麼大反應。”
陳謙梵挑著她的下巴,靜靜打量:“看你,牽個手就害羞?”
“我沒有啊,我不是這樣的人,隻不過因為你太突然了。”她狡辯,“就是、沒反應過來而已。”
陳謙梵問:“突然嗎?”
溫雪盈不想回答,她掙開他的手指,歪著腦袋:“突然啊。”
沉吟片刻,他收回手,安靜地開車。
晚上關了燈,兩人都有些失眠傾向。
溫雪盈反反復復拿起枕邊的手機,她懊惱於自己的任性和脾氣,想找人聊聊天,卻又不知道給誰發消息。
漫無目的地刷了會兒帖子,一句歌詞“為將來的難測,就放棄這一刻”,吸引她點進去。
主樓:[小時候不理解這首歌的歌詞,現在每次聽都很想哭,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麼,在隱藏什麼,我慢慢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仍然交朋友,努力表現得合群,可是並不想跟任何人交心,我覺得身邊的人和事物都太復雜,而我隻想淺淺地應對,對愛情沮喪,也許早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又在憧憬著有人無條件地愛我。]
溫雪盈差點以為這是她自己發的帖子。
往下滑。
看到評論熱贊第一條:回避型依戀人格。
她戴上耳機,放了一首《想自由》,好奇,去搜索這個人格的有關表現。
在音樂放完之前,溫雪盈去給溫雨禎發了條消息:【對不起哦寶寶,今天不應該莫名其妙發脾氣的,千萬不要為我不開心[親親][親親]】
溫雨禎沒回,她應該已經睡了。
過了會兒,溫雪盈摘了耳機。
一切安靜下來,耳邊浮現的是陳謙梵今天問她的那句——想牽你一會兒,可以嗎?
研一的時候,溫雪盈寫過一篇論文,話題有關性同意。
她找了很多的資料,翻了很多的文獻,在完成作業的同時,也為了佐證一件事,當年她扇了陸凜一個耳光,錯不在她。
性同意的概念很簡單:Yes means yes,no means no。
翻譯過來:女孩子願意和你一起吃飯,哪怕她成為你的女朋友,也不代表她願意和你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