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謙梵問:“哪家醫院?”
說了醫院的名字,大概知道他什麼意圖,溫雪盈忙說,“你不用來啊,我在這兒就行。”
他沉吟片刻,說:“知道了。”
掛掉電話之後,溫雪盈幫廖琴幹了會兒活,然後坐著看了會兒自己的書。
病房三張床,廖琴在最外側,中間床上躺了個悶不做聲的老太太。
來照顧這個老太的人年紀也挺大了。
溫雪盈見有人進來送飯,抬眼看向六十歲上下的老人家。
看她眼神好奇,廖琴暗測測過來給她匯報家長裡短的八卦:“這是她表妹,這麼大年紀了還來陪床。”
溫雪盈看向她。
廖琴接著給她耳邊吹氣:“你看,你要是不結婚,不生孩子,老了就跟她一樣,無依無靠。生病了都沒人照顧。”
“……”溫雪盈滿不在乎說,“我要是沒人照顧我就去死,反正活著也是受罪。”
廖琴愣了下,擰著眉:“你這說的什麼話?”
“實話啊。”她懶懶地坐回去看書。
廖琴瞪了她一眼,但鋒利的眼神被溫雪盈豎起的書封擋在了外面。
又過了會兒,她說要喝水,溫雪盈正看得認真,說:“兩分鍾,一會兒給你倒。”
廖琴看不慣她不受使喚的樣子:“我現在就要喝,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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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雪盈沒轍,隻好把書放下,去了趟開水間,兩分鍾後回來,把保溫杯放她手裡。
醫院裡開了空調,有點熱。
溫雪盈脫掉了開衫,露出裡面的黑色吊帶。
廖琴吹著水杯裡的熱汽,上下掃她一眼,看到她裸.露的肩膀和大腿,又覺得不順眼了:“你這裙子也太難看了,跟那些社會上的人似的,一點也不莊重,頭發也是,看著就不像個研究生。”
溫雪盈:“我都24了我穿什麼裙子染什麼頭發還用你指點?什麼叫不像個研究生,研究生該是什麼樣?”
廖琴:“你這臭脾氣,就非得我說一句你槓我一句是吧?”
“是我故意槓你還是你一直在找茬啊?”溫雪盈忍無可忍,“你要是躺著太闲沒事幹,你拿本書看看吧,老盯著我幹嘛呀!”
“我是你媽,穿衣服難看我說你兩句怎麼了?除了我說你還有誰會說你?人家隻會在背後指指點點罵你!”
溫雪盈冷冷:“不愛聽,下次別說。”
“嗙!”一聲。
保溫杯被重重擱在床頭櫃上,幾滴熱液濺出來——
“你倒這麼滾燙的水能喝嗎?存心燙死我是吧?”
“……”溫雪盈閉著眼,做了個深呼吸,心裡念著她生病呢,讓著她就是了,於是又好聲好氣開口,“你要是嫌燙你就好好跟我說,我給你添點兒涼的,什麼叫故意燙死你啊,在醫院說這種話不犯忌諱啊?”
廖琴出了口氣,往靠背一倒。
旁邊的老太太過來勸架:“哎呦多大事啊,我這有涼的,給你加點,別吵吵。”
廖琴逮著陌生人就抱怨:“有的兒女是來報恩的,有的兒女是來報仇的。”
她指著溫雪盈:“這就是我仇人,她巴不得我早點死呢!我生出這種女兒我折壽!”
那老太太說:“哎呀,母女兩個,說這種話幹什麼?”
溫雪盈坐在那兒也不安生,覺得喉頭有什麼阻著,想說話又說不出。
她冷靜了一下,拎起開衫往外走,“我出去透透氣。”
“溫雪盈你給我站住。”廖琴一副憋了很久不吐不快的樣子,“我就直說了,你穿那衣服就跟那外面站街的女的一模一樣,你有沒有點讀書人的樣子!”
溫雪盈頓住腳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眶是湿的。
明明不論被劉洋怎麼說,她都可以心大不當回事。
可同樣的刀子,到了做母親的手裡,刀刃就會鋒利千百遍。
“我讓你站住你聽見沒有——!”
見她快步往門口走,廖琴忽而氣急,抄起保溫杯就砸過來。
重重的杯子被丟出來的時候是無聲的。
被結實的手臂擋掉的那一剎,滾燙的熱水灑出來,潑在人的身上,也是無聲的。
直到一句低而急促的“小心”從頭頂傳來。
和杯子擲地的聲音同時擦在她的耳膜上。
溫雪盈的額頭猝然撞到一個肩膀。
被人往懷裡拉,但沒有陷進去,她輕輕攥著他的外套,抬頭對上男人的視線,清波漾漾的眼裡帶著一絲驚訝:
“陳老師……”
陳謙梵的眉頭微微收緊。
她去接的那一杯所謂能燙死人的熱水全部灑在他的小臂上。
陳謙梵沒檢查自己被刺痛的傷勢,隻是將溫雪盈又往懷裡收了收。
這樣方便他低頭去看她的後背,有沒有被熱水潑到。
幸好,隻是濺了一點點在裙角。
但是放寬的心很快又逐漸收緊。
緊貼在肩上那雙單薄的眼睛變得濡湿而潮熱,好像久久都抬不起來。
陳謙梵折起指骨,輕輕地蹭掉她睫毛上快要垂落的一顆淚:“我在呢,不哭。”
第7章
溫雪盈不是想哭。
她覺得有點丟臉。
同病房那兩個老太太聽見什麼也就算了,她不想在陳謙梵面前丟這個臉。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
有外人在,她不想讓局面太難看,擦擦眼淚走了出去。
按理說,他是該來的,得知丈母娘生病,沒有不探望的道理。
陳謙梵本來想給廖琴燉個湯,但是想到她高血壓,他不太懂有什麼忌口,於是也穩妥地買了一些水果。
他去跟廖琴打了聲招呼,出來的時候,溫雪盈在護士站對面的凳子坐著。
“我媽性格有點暴躁,不過我早就習慣了,沒事的。”
她抬眸瞧著陳謙梵,明明剛剛還難受得要死,迎接他的時候還不得不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她好的時候還挺正常的,但是控制欲有點強,經常陰晴不定的。我小時候她還跟我爸打架呢,嚇死了。”
陳謙梵站在她身前,他穿一件黑色運動風的輕裝外套,手臂還湿漉漉的,但他渾不在意,低眸平靜地望著她。
“現在還打嗎?”
溫雪盈搖頭:“雨禎出生之後就好很多了。”
說著,護士送過來一塊冰,是溫雪盈要的。
對方看了一眼陳謙梵,挺熱情地問:“你受傷了嗎?”
陳謙梵沒看她,看向她手上的冰袋,接過,淡淡說:“多謝。”
被冷落的小護士挺尷尬地看了眼溫雪盈,抿嘴笑笑,就轉身走了。
陳謙梵把冰袋給了溫雪盈,然後在她旁邊坐下。
那水沒那麼燙,但是他的手臂有點發紅。
溫雪盈掀起他袖管的時候,眼中不無內疚。
將冰袋貼在他泛紅的皮膚上,溫雪盈又往護士站看了看,倒是露出一副新鮮的表情:“剛剛那個護士好像對你有意思哎。”
陳謙梵沒看護士,觀察著她,沉吟少頃,他問:“她對我有意思,你不該吃醋嗎?”
“嗯?”溫雪盈笑意一僵:“怎、怎麼吃醋啊?”
陳謙梵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幾秒之後,不由地勾唇一笑:“好問題。”
溫雪盈:“……”
算了,她還是不要說話了。
“你回去睡,我在這裡陪。”他說。
溫雪盈搖頭:“不不不,不合適。”
陳謙梵眸一斂,便看到她圓滾滾的肩,白雪一樣的色,非常輕柔的肌膚,因為被他握過,浮起一點薄薄的粉。
他正要出聲,眼裡閃過一個身影,急匆匆從電梯間跑出來。
陳謙梵喊住:“雨禎。”
溫雨禎腳步一頓,回頭看,然後飛快跑過來。
她遺傳了廖琴的肉感身材,跟溫雪盈長得一點也不像,圓乎乎的像個呆萌小企鵝,穿著打扮都相當乖巧,頭發從沒有燙染過,一直保持著短短的妹妹頭。
大四的年紀,走出去還會被人家問高中幾年級啦。
“姐姐。”
“姐夫。”
溫雨禎氣喘籲籲喊了人,然後問溫雪盈:“怎麼回事啊嚇死我了!”
“媽媽沒事吧?”她懵逼的小腦袋轉來轉去,看看溫雪盈,又看看陳謙梵的手,“你沒事吧姐夫,你們怎麼了啊?你怎麼又跟她吵起來?”
剛才在微信上已經跟溫雨禎交代過前情了。
溫雪盈說:“媽挺好的啊,力氣大得很,還能摔東西呢。”
“啊?哎呀你別陰陽怪氣的,我去看看。”
溫雨禎說著轉身要走,想起什麼又折回來提醒她一句,“對了,你們今晚回去吧,尤其是你啊,千萬別在這裡,馬上又害媽媽生氣,搞得我也要被罵!”
好一個別惹媽生氣的理由,溫雪盈失笑:“放心,一秒都待不了。”
溫雨禎交代完了,又偷偷看了看陳謙梵。
她突然伸出兩個拇指,對著彎了兩下,做了個表示夫妻恩愛的手語。
看著她莫名臉紅激動的神色,溫雪盈很想原地刀了她。
陳謙梵不置可否地一笑,居然配合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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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溫雨禎留下來。
跟廖琴說了一聲,陳謙梵便把溫雪盈接回了雲嵐。
折騰了一天,還是回到這個家裡。
溫雪盈沒回宿舍,所以一件行李也沒收拾,總覺得在這裡的生活,就像是亂序的人生裡的短暫停泊。
不過她現在也顧不上搬家,更重要的事情,今天本來應該交掉的作業到現在還沒有寫好。
陳謙梵把書房讓給她,溫雪盈抓了會兒頭發,覺得心裡一團亂麻。
文獻看不進去,溫雪盈把手機拿出來跟溫雨禎聊天:【她沒事吧?】
溫雨禎過了會兒才回:【好啦好啦,剛掛完水,已經睡了。】
溫雪盈又問她:【我今天是不是不該跟她吵架?】
溫雨禎:【好得很好得很,別自責了,你有你的任務要做。】
溫雪盈:【任務?】
溫雨禎發了個一排夫妻親親的emoji。
“……”溫雪盈無語地把手機扣下。
抬眼看著電腦滿屏的PDF文件,手頭還有打印出來的幾份。
她按了按太陽穴。
寫不了,頭疼。
每次為了作業熬夜的時候,都需要靠一些東西來刺激神經,要不然進度一點都推不了。
酒癮犯了。
溫雪盈想了想,他家裡有酒嗎?冰箱裡好像沒看見。
沒有酒的話,煙總有吧。
溫雪盈幹幹地回想著,隱約記得昨天桌上放了個煙灰缸。
在……抽屜裡?
溫雪盈把椅子退出一點,將書桌抽屜拉出來。
果然有!
拆封過的一盒煙,還是巧克力味的。
她想著,偷一根應該不會被發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