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問題是,神經幹細胞移植需要來自直系親屬的成體脊髓……
鹿雪尚未成年,因此放在他們面前的,將是漫長而無助的等待。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試試我的脊髓。”傅晶輕道。
程音總算用正眼看她。
柳世雖已垮塌,可柳石裕的財富,仍被信託基金妥善地保護著,傅晶難道不擔心,她從此會從遺囑中被除名?
女人惆悵地笑,連魚尾紋似乎都比旁人更優雅:“我畢竟是小辭的媽媽。”
程音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她走到床邊,輕輕捏了捏了季辭的手。
他的手再也不像過去那般火熱,像是千年不化的玄冰。
三哥,你聽到了嗎,她生平第一次說,她是你的媽媽。
程音將季辭的手,放入傅晶的手中。
“那交給你了。”
說完,她收拾書包準備離開病房。這一回,她的書包收拾得很徹底,連常年放在病房裡的備用手機充電器,都一並拔了走。
“你要去哪兒?”傅晶錯愕。
“相信你們能治得好他,過不了多久,他就能醒來。”
“他醒來……最想看到的人,應該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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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晶急切地拉住程音,她卻轉身朝向了窗外。
此時外面正落著雪,大朵的,鵝絨般的,無聲地塞滿天地之間,讓世界變成一個巨大的鵝絨枕。
在這樣柔軟的世界裡,跑得不管有多快,跌倒了應該都不會疼吧。
程音沒有回頭,雪光映亮她的臉,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惱。
“我很忙,還很生氣,暫時沒打算原諒他。”
“有什麼話,等他醒來再說。”
“希望他能努力一點,時間長了,不保證我會不會另結新歡。”
“加油吧,哥哥。”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說】
大部分懸念均已揭秘,此處姑且完結。
後續應該還有幾萬字的尾聲和番外,隨榜更新。
不要走開哦。
第81章 尾聲(1)
程音騎著小電驢下班回家, 被漫天飛舞的楊絮嗆得連連咳嗽,不得不祭出了老北京才懂得使用的絕技:紗巾蒙臉。
她小的時候,每逢春來必有沙塵暴肆虐, 吹得路人個個形似新出土的兵馬俑, 不整點類似的奇葩造型,在貴都簡直寸步難行。
近年空氣治理成效卓著,春季的擾人之物隻剩下了「滿城風絮, 梅子黃時雨」。詩詞中聽起來浪漫無邊, 真把人放進去沉浸式感受,那叫個一把鼻涕一把淚。
總之人生不外如此, 不是這裡疼痛,就是那裡瘙痒。
程音在單元樓門口停好車, 隨腳踢散路旁堆積成團的白絮,這玩意兒看來真像四月天裡下了一場雪。
程音搬來與尹女士同住, 已經快要半年。
兩個媽媽+兩個女兒=最完美的人類家庭形態,母系氏族社會才是人間正道。
尹春曉會做飯,程音有力氣, 周末一家四口共同整理衛生, 小日子過得清清爽爽,根本不需要弄個男人在家裡招人生氣。
至今一想起季辭幹得那些事兒,程音還恨得牙根發痒。
他怎麼就那麼利他主義,充滿犧牲精神,粉身碎骨渾不怕?假體也能親自試,毒針也能直接扎,一邊和她生活, 一邊慷慨赴死。
那些日子她陪在他的病床邊, 一時想咬他幾口, 一時又心疼破碎,五髒六腑天天被這麼拉扯揉搓,最終搓成了一團堅韌的面筋。
不知要如何待他才好,愛極,也氣極,幹脆頭也不回出門去,正好一個人靜靜。
隻不過,有的是人不肯讓她靜下心。
門一推開,客廳中央坐了一位國產愛因斯坦,頭發比本尊更亂,因為有兩個小孩正把他當山爬。
如此惡劣的教學環境,趙奇居然還能繼續講解《小學生也能聽懂的量子物理》,這你不服氣不行。
“阿姨好有趣,裹得像個木乃伊!”花花指著程音,哈哈大笑。
花花自從有了媽,先是有了一個正經名字,尹春曉給她起名「花芷」,意指品行美好、芬芳闢邪。後來又治好了眼睛,趙奇讓她初步嘗試了經二期臨床試驗的視覺假體,發現對兒童的有效性更高。
如今她甚至能去普通小學就讀,雖然入學比旁人要晚一年,但程鹿雪表示,她作為姐姐會將所有的上學經驗傾囊相授。
“木乃伊叫Mummy,媽媽也叫Mummy,沒毛病。”她隨口教了句英語。
程音摘下面紗,對於趙奇來蹭飯的行為頗為不滿。
不過她確實無話可說,大師兄目前起到了一個臨時保姆的作用,每天自告奮勇地去幫她倆接小孩,她和尹春曉這也算是「雙職工」家庭,靠得住的保姆不可或缺。
而且,自從他治好了花花的眼睛,春曉姐幾乎將他奉為神明——連帶季辭也一並成了菩薩,還是那種舍生取義的活菩薩。
程音連去醫院看他一眼都不肯,尹春曉覺得實在說不過去。
於是吃著飯,她和趙奇就這麼一唱一和地聊上了。
大師兄:“手術很成功,腦部活動健康且活躍,過幾天師弟應該就能清醒。”
尹春曉:“真是萬幸,所以說好人有好報,能完全康復嗎?”
大師兄:“大概率吧,不過也得好好靜養一陣子。”
尹春曉:“一睜眼就看見他那個奇葩的媽,是不是也不太好,感覺刺激有點大。”
大師兄:“醒來身邊沒人更不行吧?”
尹春曉:“你去唄。”
大師兄:“害,人想看見的也不是我啊!”
這醉翁之意濃的,連不飲酒的小孩都聽出來了。
“爸爸肯定很想看見我,媽媽,你也一起去吧?”鹿雪順暢地加入了遊說。
程音表情冷淡:“媽媽要加班,沒空。”
一言既出,小孩安靜了,唱雙簧的也安靜了,程音埋頭吃飯,她實話實說,這甚至都不是在找借口。
柳世自「太子買兇殺人系列案」之後,陸續又爆出了借慈善之名偷漏稅、利用弱勢群體進行非法藥物實驗等性質惡劣的事件。
爆料人頗有技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硬生生將柳世的股價一腳接一腳踩到了地板,最終不得不退市了事。
季辭人躺在醫院意識全失,預留的後手居然還能如此嚴密地運轉,確實是節奏感超強的戰術大師。
一家公司要成為百年老店,需要的不僅僅是可持續盈利的能力,氣運和品格更加重要,柳石裕忘卻初心,又放縱柳亞斌四處作惡,自然是敗運之舉。
幾批離職潮過後,這家資產急劇縮水的前世界五百強,竟落得重組了事。不得已之下,退隱多年的公司元老孟世學重新出山,接過了這個爛攤子。
此時大部分的公司骨幹均已選擇離開,反而是王雲曦念舊留了下來。她聽聞程音離職後一直在找工作,試圖重新延攬她歸隊,被程音客氣地拒絕。
新一年的春招季,程音運氣不錯,考進了一家醫藥類的大央企。
與私企不同,國有機構的行政部通常稱為「辦公室」,工資不見得更高,工作肯定是更忙,每個人都以一種為人民服務的主人翁精神在那兒鞠躬盡瘁。
程音嘴上抱怨,心裡想的卻是——她媽媽應該很樂意看到她從事這份工作。
程敏華就是這種人,從小的夢想是為了人類福祉而終身奮鬥,程音的格局沒這麼大,能為中國人民的健康事業貢獻一點綿薄之力就行。
總之她現在是一顆社會主義的螺絲釘,一言以蔽之:忙得要死。
季辭蘇醒的那天晚上,程音在公司吃食堂、寫籤報,根本下不了班。
國企就是這樣,事無巨細都要落在紙面,拔個高度,再上點價值,才算是一篇言辭工整的好文章。
那天程音寫的,恰好是關於國產眼科新藥開發的宣傳方案,籤報反復修改了好幾稿,每次提交給領導他都覺得不甚滿意。
“你聽說過羲和嗎?”領導忽然問。
那一刻程音當真做賊心虛,報告寫不好,有很大部分原因是她心神不寧——大師兄提前三天就開始預告,接下來會最後一次給藥,大概率季辭在今天能醒。
六個月零十七天,隻有一直數著日子的人才知道,這場等待有多漫長。
可能是程音看起來過於恍惚,立刻獲得了領導的親切關懷:“是不是累了?不然今天先回去吧,明天上午再說。”
說著話,他已經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走吧,順路捎你回家。”
路確實是順的,程音卻不想被捎回家。因為她的這位副處長,年輕有為且未婚,溫文爾雅又親切,算上這一回,已經捎她回家將滿三回。
事不過三,第一次是禮貌客套,第二次是盛情難卻,再來一次……恐怕就要傳緋聞了。
還會給出錯誤的信號。
她一個已婚婦女,即使跟老公有半年沒見過面,還單方面拉下了冷戰鐵幕,但絕對還得潔身自好。
“不用了,劉處,我先不回家,今天還有別的事。”
按說這樣一句話出來,已經可以輕巧無痛地結束話題。
劉雅恆年紀輕輕就能提拔副處,必然也是雙商過人,很懂得聽話聽音。
偏偏這一回,他假裝鴨子聽雷,目光在程音略略失神的臉上停留片刻:“最近家裡有什麼事嗎?看你狀態不大對,跟孩子有關?”
程音在單位從不談論私事,同事光知道她有女兒,從未見過男人的蹤影,都以為她是離異狀態,因此劉雅恆也隻往孩子身上猜。
程音搖頭:“不是,沒什麼,您先走吧,我收拾一下就下班。”
劉雅恆反而擱下了車鑰匙:“程音,你知道我是你的網格長吧?”
最近集團剛剛接受了巡查,整改意見下了一長串,其中有一條是要加強對員工異常行為的管理,工作八小時之外也得關心關懷,以防出現合規漏洞。
於是各部門均採取了網格化管理模式,每個處作為網格單元,由主持工作的處長擔任網格長。
工作之餘和員工談心,這也是格長必須完成的動作。
“領導,真沒什麼,就是最近和我老公吵了一架,心情不太好。”
這還是程音第一次當著外人說出「我老公」這樣的詞,她自己都覺得渾身不適。
劉雅恆顯然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答案,眉心驟然收攏:“你……有老公?”
哦,對,這也是整改內容之一——要求全集團員工補充個人簡歷裡的近親屬關系列表。在此之前,系統裡寫沒寫全都沒人管,程音甚至沒有填寫「配偶」一欄。
“嗯。”她淡淡點頭。
好,重磅炸彈投下,話題成功終結。
程音獨自走出了公司大門。
幾步路外就是公交車站,程音其實早就認真看過站牌,正好有這樣兩趟車,A線路回家,B線路去往季辭所在的醫院。
往常她隻當B線路不存在,但這天晚上,她的手機收到了無數個未接來電,微信裡炸出了上百條未讀信息,不用打開看,她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決定權交給上蒼,如果下一輛來的是A,就回家,B,去醫院。
公車拖著長長的喘息,慢慢停靠在站臺。程音眯眼看了半天,又側耳聽播報,確認來得是A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