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一一照做,隨後耐心等待。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心中的不祥之感愈發濃厚,小師弟很顯然打算背水一戰,看起來還是孤軍奮戰,這讓他極其焦慮。
雲服務器每幾分鍾刷新一次,終於在黃昏時分,他刷到了來自匿名IP的視頻文件。
室內昏暗,季辭坐於電腦前,目光發直,如機器人般有問有答,聲音機械地告訴他身後的黑衣人,自己是如何策劃了整個誘捕方案。
“我知道,柳亞斌的每一次收購,背後都有人幫他幹髒活兒,我想引蛇出洞。”
“還挺聰明。你都搜集到哪些信息?”
“你們派人去羲和縱火,還找人獲取趙奇的手寫文本,目的為了模仿他的筆跡。他將死於一場意外,但會留下本人手寫的遺書。”
“令人驚嘆。你是怎麼猜到的?居然這麼準?”
“我的老師程敏華,當初就是這樣被殺掉的。”
當季辭面無表情地敘述的同時,黑衣人在狹小的室內,興奮地踱來踱去。
他完美的殺人手法,居然被人從頭到尾全部摸清,而這個人自以為聰明,為他設下了絕妙陷阱,卻在最後的關頭功虧一簣。
還有什麼體驗比這更爽?
心中得意澎湃,隻可惜無人能夠炫耀,趙長水盯著季辭空洞的雙眼,忍不住自我贊美。
“是的,你居然發現了,那是我做的第一單業務,柳亞斌下的單。我用藥物促使了她的精神疾病發作,因此發生了車禍。原本一切還沒有那麼完美,但你知道嗎,居然有人莫名其妙地偽造了一封遺書,天衣無縫,真是藝術。”
季辭繼續面無表情,坐在那裡像一隻木偶。
不過這隻木偶,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佝偻疲軟,像被抽掉了脊骨,慢慢沿著座椅往下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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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蒼白,肌肉抽搐,不斷地惡心嘔吐,難免掃了演講者的興致。
當然,這也是趙長水敢於對他炫耀的原因:
在進入密室之前,季辭表現得徹底失去了理智,精神完全受他人掌控。疑心病重的趙長水並未信以為真,而是遞給了他一支□□注射液,並告知他一旦注射,他會在兩小時之內死亡。
季辭充耳不聞,在他給出指令之後,毫不猶豫地將針管扎進了身體。
黑衣人自說自話,遺憾地結束了自己的演講。
他唯一的觀眾已經徹底昏迷,好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已經按照趙長水的指令,輸入了雲端服務器的密碼,並告知了他監控錄像的備份存儲地址。
戴著黑手套的手移動鼠標,點擊「是,徹底刪除」。隨即打開了密室的門,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門外。
在他離開後幾分鍾,忽然電腦屏幕重新亮起,隱藏程序啟動,將剛被刪除的所有視頻文件逐一恢復。
綠色的上傳條如有生命,一點點呼吸生長,直至100%。
然而倒在地上的那個人,卻徹底地隱沒於黑暗,再沒有動彈過。
【?作者有話說】
待會兒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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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回家
趙奇一邊看著視頻資料, 一邊瘋狂地撥打110。可是他連清楚地描述案情都無法做到。
季辭上傳的視頻證據,已足夠將所有惡人一網打盡, 然而他自己亦被網羅在地獄深處, 躺在未知的地方,悄然等待死亡來臨。
趙奇一邊訴說一邊痛哭,接線員隻能盡量安慰, 表示已就近派人前來取證, 並有技術專家同行,可通過網絡地址尋覓到被害者的位置。
來不及的。
眼淚糊住了他的眼睛, 每一個生物醫學生都熟知□□,那是給實驗鼠安樂死的常用溶液。
他不敢相信, 季辭居然能面不改色將那隻東西扎入自己的身體。
他家小師弟從來算無遺策,卻沒算到在最後關頭, 對方會將這種方式用作最終考驗。
箭在弦上,他不能臨陣逃脫。
趙奇一個年近四十的糙老爺們,就這樣兩手抱頭, 如幼童一般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這時他忽然聽到門鈴聲響,警察竟比想象中來得快得多,這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許一切還都來得及。
站在門外的並非警察,而是他多日不見的小師妹。
程音四小時前還在上海,陪同鹿雪參加全國青少年花樣滑冰錦標賽。
賽程長達一周,程同學表現極佳,一路過關斬將進入了決賽。然而就在決賽前的這天晚上, 程音突然心神不寧。
她已經有兩天沒有收到季辭的任何消息。
雖然他倆這段時間算是在冷戰, 但季辭不至於48小時不與她聯系。事實上, 隻要她給他發信息,他基本能做到秒收秒回。
而她這次發給他的,是鹿雪的比賽錄像,季辭不可能視而不見。
更讓人焦慮的是,大師兄也連續關機兩個整天,讓人懷疑是否出了什麼事。
於是程音和教練老師商議,並跟鹿雪請了個假,小姑娘聽說媽媽要回去找爸爸,高興地恨不得長出一條狗尾巴,搖頭晃腦表示同意,催著她立刻回北京去。
飛在萬米高空時,程音有一瞬間的精神恍惚,她在想,到底是什麼讓她變了模樣。
十年前季辭不告而別,她篤定認為自己被人拋棄。十年後他再次人間蒸發,她卻有了勇氣去尋找一個真相。
或許是因為,現在的她,真的承載了很多愛吧。
來自鹿雪,來自媽媽,來自她的朋友們,也來自他。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自卑脆弱的小女孩,相信自己擁有愛,也值得被愛。
如果世界給了她相反的信息,那一定是世界出了錯。
她要把錯處給尋出來。
程音萬沒有想到,住在季辭公寓裡的人會是大師兄。
他哭得鼻青臉腫,抱住程音又是一陣嚎啕,她隻聽了半分鍾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用力拍拍趙奇叫他安靜,隨後飛快地衝進了屋裡。
“給我看看視頻。”她是如此冷靜,定海神針似的氣場,讓趙奇立刻控制住了情緒。
其實程音完全不冷靜。
她是裝的,她全部的內髒都被扭成了結,手抖得幾乎按不下去鼠標。但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你必須冷靜,三哥還等著你,你能救他。如果世界上有什麼人知道他的秘密基地,那個人隻可能是你。
程音目不轉睛地盯著監控錄像,直到最後幾秒,那人離開時鏡頭自動跟蹤,拍到了他的一個背影——以及背景畫面中,似曾相識的書房布置。
她愣了一瞬,隨即彈射起身,瘋狂地往外跑:“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人在哪裡!”
警車剛好抵達樓下,連同救護車一起,載著程音和趙奇,一路警笛呼嘯,奔向了南城。
這是程音多年沒有回過的家。
她十七歲那年死去的家,在這裡她將名為林音的女孩,連同她對愛的信任,一同深深埋葬,從此再也沒有造訪。
然而當她穿過小區鏽跡斑斑的大門,聞到空氣中泥土夾著腐葉,腐葉又疊新葉的氣息,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過去十年,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一步。
她在這裡愛,在這裡失望,在這裡凋零,便注定要在這裡枯木生花。
不需要任何人帶領,程音一路帶著眾人,奔向了她與季辭住過的那個家。
天色已晚,她曾記得走廊昏暗,剛想去拿包裡的電筒,感應燈驟然亮起,將一切照得纖毫畢現,與記憶中別無二致。
警察將門鎖打開的瞬間,記憶與真實的重疊,幾乎讓她感到一陣陣目眩。
她何嘗忘記過她與他的家,建立於她腦內的記憶宮殿,在過去的十年被一遍遍地擦亮,擦得纖塵不染。
正如他對這個家,長達十年的悉心維護。
所有的物品都毫釐不動地留在原地,包括客廳茶幾上的那隻彩陶瓷碗,程音不用多看都知道,那個碗在什麼位置有凸起,什麼地方有裂痕。
它像一個時間靜止的魔法空間,留住記憶,懊悔,和日積月累的思念。
程音筆直地奔進了書房,警察緊隨其後,試圖快速尋找到隱藏的密室。他們有無數種技術手段,討論是否緊急和市局調用紅外勘測儀,以及定向爆破專家……
卻見程音默然掃視整個房間,然後毫不猶豫走向書架,將手伸向其中一本書——
她的記憶宮殿中,留存了這個房間最原始的樣貌,連同每一本書擺放的位置,都深深印刻在腦海。
但凡有輕微不同,哪怕隻是一本倒置的書,也比羊圈中突然出現了一隻黑羊更為醒目。
書籍背後,赫然出現了一個密碼鎖。
季辭的生日,鹿雪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程音逐一嘗試,無不失敗。她閉了閉眼,終於想起了那張自己不肯收下的信用卡。
“密碼091214。”
2009,他們分開的那一年。
1214,他們重逢的那一夜。
他果然知道,那個雪夜,與他春風共度的人是誰。
程音顫抖的手按下六個數字,密碼鎖應聲而開,書房裡的光照進密室,照在季辭蒼白如玉的臉上。
醫護蜂擁擠入,一支接一支打著靜脈推注,心電監護立刻接上,隨行醫生檢查完,念了一句——“還好,還好。”
程音這才扶著書架緩緩蹲下,抱住雙腿潸然淚下。
哥哥沒死,哥哥還在。
……
那一晚,常年隻有偷自行車、鄰裡糾紛可偵辦的派出所,接到了開所以來的第一大案。
當然,他們隻是配合工作,真正的辦案隊伍來自於市局,得到了局領導的親口指示,由此可見本案有多重磅。
它聯動了過去多年,遍及全國的數十樁意外死亡,一律被重新定案為謀殺。
還波及了知名上市公司,其掀起的輿論風潮,導致公司在未來幾周市值腰斬,後續直接退市,面臨破產重組。
有核心案犯連夜出逃,憑借當兵多年的反偵察經驗,潛逃數月,又悍然拒捕,被當場擊斃。
也有從犯一家三口,盡數被捉,手拉著手鋃鐺入獄。
然而這一切紛紛擾擾,都被安靜的病房隔離在外。
一手引發了這場風暴的男人,闔目躺在病床之上,由於長時間沒有剃須,看起來像是一個來自異邦的流浪歌者。
“和他爸爸長得很像。”傅晶一邊擦拭季辭的臉頰,一邊悄聲呢喃。
程音不言語。
她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大部分時間都陪在這間病房。不言語。隻陪伴。
從大師兄處,她得知了季辭所做的一切,以身試藥,常年幻視,不顧性命,隻身誘敵。
他留給她自己所有的財富,給予她最為嚴密的保護,試圖將她完全隔絕在外。
仿佛她能當他沒存在過,可以自由快樂地一人獨活。
多麼好笑。
“我聽說,用神經幹細胞療法,可以修復小辭受損的腦組織和神經系統,希望很大。”傅晶又道。
程音回過神。是,大師兄和她說過,這是將季辭喚醒的最佳方法。
最近從新聞看到,已經有過幾起手術成功的案例,治好了脊髓損傷、腦卒中,甚至一直被稱為醫學難題的肌萎縮側索硬化症。
與之相比,由假體植入引發的後遺症,其實不算疑難雜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