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位紅顏知己,這兩天又消失了?”
“也沒消失,”趙奇撓頭, “每天給我寄一封燻了香的手寫信, 還「盼復」,好古典的交流方式。”
“窈窕佳人,師兄沒有動心?”
“可拉倒吧, 我家雪兒非常討厭那個信紙上的味兒。”
給實驗小鼠起名字……大師兄和鹿雪估計很聊得來。
鼠類嗅覺敏感, 對特定氣息有反應不算奇怪。但這段時間, 任何異常都不容忽視。
季辭剛想提醒趙奇,將信紙拿去做個有害物檢測, 忽然聽他在耳機中說:“樓下有人暈倒了,诶, 我怎麼看著……有點像咱小師妹?”
程音若不是被太陽曬暈了,恐怕都沒法進羲和討一口水喝。
十一月的太陽當然沒那麼劇烈,她會暈倒, 隻是因為被喚起了關於火災的不良記憶。
趙奇鞍前馬後, 殷切至極,生怕怠慢了小師妹。入耳式的耳機吵得他頭大,季辭以每十秒一條的速度給他下達各種指令,甚至具體到程音喝水習慣什麼水溫。
“你不是說……最近和小師妹沒見過面?”趙奇實在忍不住,躲去角落裡質問了一句。
“見面了,還結了個婚。”季辭輕描淡寫。
趙奇震驚得目眦盡裂,季辭連連叮囑, 千萬不要暴露他們正在進行的謀劃。
“別讓她參與進來。”他聽起來溫柔而疲憊。
“那你們……現在住在一起?”
“分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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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年輕人的婚戀周期進展太快, 他一把年紀實在跟不上趟, “那得想辦法和好啊……”
“不用,正好淡一淡。”
過於情濃,分割時該要多麼血肉模糊,季辭想,長痛不如短痛。
程音喝了杯糖鹽水,精神恢復了泰半,趙奇講完電話回來,發現她正披著毯子坐在沙發上,翻看茶幾上的實驗筆記。
關於視神經假體植入不良反應及並發症的研究。
程音不搞技術,對於羲和的研究細節從來不會過多關注,隻是這兩頁紙正好放在手邊,其中描述的症狀……又實在過於眼熟。
“劇烈頭痛,體溫中樞提高,偶發幻覺和記憶錯亂……”程音越讀越驚訝,“大師兄,這個假體芯片,健康人也能用嗎?你們當年,曾給季辭用過嗎?”
可憐趙奇一個內向的實驗室動物,事先也沒經過排練,哪能答得上這種突擊提問。
他支支吾吾,臉紅脖子粗,耳機裡季辭聲色俱厲:“沒有!說沒有!”
趙奇:“說沒有!”
滿腹狐疑的程音:?
正在監聽的季辭:……
臨時抱佛腳的演員自然漏洞百出,趙奇如此欲蓋彌彰,積極撇清他與季辭的關系,反而證實了程音的猜測。
師兄弟聯手幹大事,故意將她隔絕在外——大師兄恐怕沒有意識到,他現在提起季辭,早已不是過去那種恨之入骨的態度。
連她故意多說了兩句季辭的不是,他都會忍不住出言反駁。
程音試了兩回,見好就收,不再繼續逼迫可憐的大師兄。
她難得有機會進一回羲和,還想四處找找別的線索。
頭暈走不動,當然要多坐一會兒。飯點已臨近,當然也要留下吃頓飯。
季辭也知道,以他家知知的智商,在羲和待得越久,越容易發現破綻。但她一喊頭暈難受肚子餓,他立刻滿心的不舍。
最後她人留下來,飯也吃了,還是他親自點的外賣。
程音邊拆外賣盒邊冷笑,口味的合意率高達90%,大師兄什麼時候對她的喜好如此了若指掌?
他一個陳年茶葉喝到發霉的書呆子,什麼時候又變得如此細致,能給中暑的人端出一杯配比精確的糖鹽水?
她真想對著空氣大喊:“季辭!是不是你!我知道你在看!你出來!”究竟還是忍住了。
程音不吵不嚷,不動聲色,邊吃飯邊很有技巧地套話。
問趙奇知不知道火災怎麼回事,記不記得十年前也曾發生過類似的事故。
問最近柳世有沒有派人來談並購,他打算如何應對。
可憐大師兄,一輩子老實巴交、誠實做人,吃頓飯的功夫,把下輩子的謊都撒完了。
他隻求小姑奶奶趕緊吃完飯走人,誰知程音吃完飯了也不走,還繼續四處溜達參觀——這孩子小時候也沒這麼缺乏邊界感,竟一路跑進他的辦公室,從他桌上拿起了一封信。
“哇,大師兄,有人給你寫情書?”
信封素雅婉約,顯然不是理工男應有的物品。程音初見訝異,定睛再看,眉心一跳:“這是誰寫給你的信?”
信封上的筆跡很有特點,那種不怎麼常見的頓筆和勾畫,讓她覺得似曾相識,很像十年前那張匿名投遞的照片背後的字跡。
“我最近認識的一個朋友,怎麼了?”
“她是不是左撇子?”
“啊?我沒注意……”
“大師兄,”程音不自覺屏住了呼吸,“你最近,要注意安全,特別是得離這個朋友遠一點。”
“什麼意思?”
“我覺得,好像有人在織一張網,”程音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麼,“這張網很眼熟,我曾經親眼見過。”
“我覺得,有人在織一張網。”
趙長水趴伏在床,閉眼享受指壓按摩。林霏霏全身上下隻一雙手生得最美,熟稔地沿著男人肌肉虬結的肩背滑動——她小時候偷渡到東南亞,最初就是靠給人做泰式按摩過活。
她曾發誓不再幹這種伺候人的活兒。不過此刻卻心甘情願,因為趙哥能給她最想要的。
金錢、權力、人上人的感受……以及最重要的,勝過林音一籌。
“給誰織網?”林霏霏柔聲問。
她自回國那天,就主動投靠了趙長水。林建文那個死老頭,身上的債主比乞丐的虱子都多,她媽又不肯與老頭切割,她隻能尋個可靠的保護傘。
她幫趙哥做事,拓展業務和人脈,而他給她想要的一切。
“給那個愚蠢的太子,也包括你我。”趙長水懶洋洋翻了個身。
林霏霏手一頓:“那怎麼辦?”
“很簡單,讓織網的人消失,就再沒有人可以收網。”
……
南城某老舊社區。
近來,附近居民的幸福指數嚴重下降。因為坐落在小區門口的那間派出所,隨著舊房整改項目搬遷去了新址。
於是小區裡的自行車開始丟失,快遞也沒法直接扔在家門口,原住民把房子賣的賣、租的租,物業費也不肯交滿。
入夜之後,整個小區幾乎看不見幾盞燈火,路邊最亮的是野貓的眼睛。
它們趴在雜草叢生的花壇,靜靜看著黑衣的夜行人悄無聲息穿過園子,進入離馬路最遠的單元門。
感應燈最亮的那個單元。
季辭坐在窗簾半掩的書房,難得沒有工作,而是在玩手機。
他有兩天沒有清理OA,梁冰的催辦信息已經排了兩整頁,季辭隻挑要緊的處理了兩條,其中一條是給福利院兒童的賠償項目。
算是他給柳世最後積下的德。
其他時間,他一遍遍打開和程音的對話框,不說一個字,隻是讀他們的聊天記錄。
從半年前的——“季總好,我是後勤組程音。”
到後來的——“哥哥幾點回來,飯都要涼了。”
到最後的——“離婚協議什麼時候能好?”
每一句都栩栩如生,是她在哭著笑著,故意冷著臉,撒嬌與他鬧。是命運在他人生最後的階段,送來的華美禮物。
他願為她拖著破敗殘軀,戰鬥至最後一刻。
靜夜本無聲,不知為何,這一晚窗外顯得過於喧鬧。附近的工地居然連夜開工,按說晚上不允許如此高分貝的機器運作。
季辭皺了下眉,放下手機走去窗邊,試圖將窗戶關緊,鋁合金的窗框咯吱亂響,怎麼也關不嚴密。
鏽了?還是卡了東西?
季辭將手伸出窗框,沿著滑軌摸索,突然指尖一痛,是被銳物扎破的感知。
“誰!”
他試圖看清窗外,隻見梧桐森森,月影憧憧,如同相機光圈開大極大,所有光點都擦出旋焦似的痕跡。
惡心,眩暈,剛才那一下,恐怕是被人扎了針。
季辭倒退著跌回座椅,再無法支起身體,他心如擂鼓,汗出如漿,耳中也開始出現銳鳴。門鎖轉動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看著緩緩步入書房的黑衣人,他卻無法控制聲帶發出聲音。
“讓我猜猜,你將證據藏在哪裡?”
黑衣人轉動眼珠四望,先打開了書桌上的電腦。
電腦隻是一臺普通的辦公機,連開機密碼都沒設置,那人翻找了片刻,認為季辭不會如此大意。
“東西藏在哪兒了?怎麼打開?”他笑著問。
此時季辭飆升的心跳逐漸回落,總算能發出一些聲音:“怎麼可能告訴你?”
他氣若遊絲,態度仍很強硬,這讓趙長水十分興奮,他喜歡挑戰難題,用腳尖將硬骨頭碾碎。
“沒關系,你會說的。”他戴著手套的手撫過書架,上面放了幾張泛黃的照片,其中一張是個三人合影。
黑手套摸了摸程音少女時期清純至極的臉,又彈指擊中了站在中間的程敏華。
“你和那女人一樣,對精神類藥物反應很大。你們在搞什麼科學研究吧,用自己來試藥,還挺偉大的。”
季辭掙扎著想要起身,然而攢不出足夠的力氣,隻能如捕獸夾上的困獸,眼神幽暗而憤怒。
“很快你就會跟她一樣,問什麼說什麼,讓做什麼做什麼。”
“所以,十年前,是你殺了程老師……”季辭氣喘籲籲。
“我沒有哦,隻是給她扎了一小針,然後便送她回家了,我還幫她系上了安全帶。是她自己危險駕駛出了事故,這能怪誰?”
“你也一樣。”趙長水走到季辭面前,他的影子時而重合,時而分裂,幻出無數道重影。
季辭渙散的瞳孔中,映著趙長水彎起的笑眼,他的聲音忽遠忽近,仿佛惡魔在靈魂深處低語。
“季總,你搜集的那些證據,都藏在哪兒了?幫我找出來,好嗎?多謝你。”
……
CBD某高端公寓。
趙奇望著窗外萬家燈火,一陣陣的坐立不安。兩天前他收到季辭的一連串指示,每一條都很費人思量。
一、給喂貓女寄回一封手寫信。
二、搬去他在CBD的公寓,關閉手機,嚴禁出門。
三、盯住雲端,一旦收到他上傳的文件,立刻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