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喜歡他,這是聖徒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隻能以漫長時光和千山萬水,將這誘惑強行隔斷。
“你小子,還挺長情的。”林建文將座椅調整到舒適角度,對季辭的稱呼已經變成了“你小子”。
若不是韌帶彈性不支持,他能把腳翹上駕駛臺去。
“林叔,”季辭客客氣氣,“這些年在哪裡發財?”
“我一個老頭子發什麼財,哪有季總混得開。”
“聽知知說,你們全家都移民了?怎麼不帶上她。”
“移什麼民啊,野路子過海,搞不好是斷頭路,才沒舍得帶上她。那幾年過得可苦,東南亞各國跑著,賣佛牌,養小鬼,好容易攢到錢回來。”
“那她倒是幸好沒去。”
雨哗哗地下,季辭沒開車載音樂,白噪音大得聊天都聽不大清。
天光也黯得快,仿佛一眨眼就黑天了,既看不清路,也看不清趕路人的神色,隻能聽到他溫和的聲音,帶著催眠似的韻調,季辭隻要願意,絕對是最好的陪聊者。
“林叔,我其實,經常會想起當年。”
“想什麼……哦哈哈哈,現在得償所願,爽了吧?”
老不正經,一開口就直奔下三路去,季辭捏緊方向盤,聲音仍是平穩無波。
“想起音音有一次,曾經遭遇過火災,您還記得嗎?”
雨刷器咯吱作響,在擋風玻璃上快速往返,試圖讓視線變得清晰真切。但這一場雨實在太大,無論怎麼擦都是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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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辭的提問,也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林建文突然改換了坐姿,不再那麼輕松恣意,他眯眼盯著窗外,專心研究了會兒路牌。
“啊?你說什麼?什麼火災?”他半天才反應過來。
“程教授實驗室的火災。很奇怪啊,那天晚上也下著雨,也有這麼大,空氣很湿,怎麼可能起火?”
“啊,是啊,怎麼可能呢……”
“您說,會不會是有人縱火?”
“不會吧!那天下雨了嗎?”
“哦,也許是我記錯日子了。還是林叔的記性好。”
“哦哈哈哈,我那天跟人去簋街吃小龍蝦,坐在戶外院子裡,被蚊子咬了一腿的包,記得可清楚呢。”
“原來如此。”
季辭噙著一絲笑,忽然輕輕踩下剎車:“到了。”
林建文疑惑地抬頭,車外一片風卷浪的黑,連綿地拍打著車窗,像暴風雨中夜晚的海,雨實在太大,將目力所及的全部燈火都撲滅,能見度幾乎隻有半米。
這是到哪了?
季辭松開安全帶,開門下車,在林建文震驚的目光中,步入了瀑布似的雨幕。
暴雨如注,瞬間將他澆得渾身湿透,襯衣與西褲緊貼於身體,顯出蓬勃而張力的肌肉線條。
在車前燈刺目的光照下,男人仿佛突然卸下了文明外衣,顯露出野獸般危險的內在。
季辭從車前繞到副駕側,打開車門將林建文從車內拖出。
老頭掙扎著發出恐懼的叫嚷,不明白為何季辭突然翻臉。
他的手勁太大,幾乎是鎖喉的姿態,瞬間扼住了林建文的呼吸——其實隻是拎住了他的領口,他會覺得呼吸困難,隻因季辭的眼神過於駭人。
有一瞬間,林建文覺得自己會被季辭扼殺,或者至少挨一頓狠揍。
但這個恐怖的瞬間遲遲沒有到來。
暴雨如注。
季辭將林建文抵在車門上,虎口縮緊再松開,松開又縮緊。雨太大了,仿佛直接衝刷著他的靈魂,試圖撲滅他滾沸的暴戾念頭。
最終讓他冷靜下來的,還是儀表盤上的時間。
快七點了,該吃晚飯了。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有人在家裡等他回去吃飯。新來的阿姨做飯有點夠嗆,今晚的胡蘿卜絲炒得賣相一般。
他要是不回去哄著,知知肯定不會乖乖就範。
有的人也許確實該死,但不是今天,也不是這裡,更不是以這種方式。
於是季辭松開手,幫林建文整理好衣領,甚至還和善地拍了拍他:“從這裡往西走十公裡,就是高速入口,去吧。”
沒有將老東西丟進山谷,他已經算是克制。
季辭轉身上車,發動機爆鳴,尾燈劃出兩道如血的紅痕,車輛消失在雨幕之中。
程音在家等得心神不寧。
這麼大的雨,行車本不安全,何況季辭還有些情緒起伏。
他本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雖然現在看起來溫文爾雅,但她總覺得那隻是一層皮,皮下仍然年少時的季三,一把開過刃的藏刀。
尤其當季三對上了林建文。
她至今記得,當年林建文因為賭球和程敏華大吵特吵,險些動了手,被三哥當場卸掉了一隻胳膊。
少年瘦削如竹,身手卻利落得驚人,程音以前隻見過季辭拿筆算習題,見到這一幕才相信他能在奔馬之上如履平地。
驚人的核心與腕力。
她有點擔心老頭滿口胡言,別搞出點什麼意外碰撞……給季辭帶來麻煩。
終於聽到樓下門響,程音松了口氣。
待季辭走進餐廳,這口氣又重新吊了起來——乍看她還以為季辭渾身浴著血,因為身上的戾氣實在太濃,像剛跟人打了一架,定睛一看卻隻是雨水。
“怎麼淋得這麼湿?”程音驚道。
渾身都被澆透了,站在那兒淋淋漓漓的,沒一會兒,腳邊就積了兩小圈的水。
季辭沒有回話。
他站在門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將她望著。
程音一直懷疑季辭身上是不是混了一些藏彝血統,因而眉骨比一般人高,個子更是高,頂天站在燈下,顯得眼窩格外深邃。
目光因此而明昧不定,柔軟且銳利,激昂又沉寂,矛盾得讓人看不懂。
“上去換套衣服吧,”她移動輪椅,去拿桌上的紙巾抽,“這樣吃飯你會感……”
她的話沒有說完。
季辭忽然疾步而來,雙膝觸地跪於她的面前,將她用力攬入了懷中。他體溫還是一貫的熱燙,抱著她時微微顫抖,像高熱病人控制不住寒戰。
程音貼在他的胸口,聽到他極速搏動的心跳。
“你怎麼了?又不舒服了?”她被他抱得有點喘不過氣,伸手試圖推他,被他捉住了手,十指牢牢相扣。
“知知。”他的聲音啞著。
季辭小時候不善言,沉默鋒銳如一把藏刀,被歲月一遍遍打磨,才成為了今天的季總。
此時他仿佛又退回了當年,語言並非他所長,語言無法表達他所思所想。他有積年的想望和壓抑,有無盡的懊悔和喜悅,還有壓抑不住的疼惜和驕傲。
她曾一人獨行於沼澤和懸崖,歷經千辛萬苦,終究毫發無傷地走到了他面前。
命運對他如此殘忍,又如此心軟。
種種心情不能言說,也無人可說。季辭忍了又忍,終究還是低頭捧住了她的臉,尋覓到她的唇。
他的吻毫無章法,混亂而急切。
第68章 荒唐
窗外, 暴雨被狂風卷出了無數白色的漩渦,程音被突來的親吻堵住了呼吸,他的吻比雨點還更密集。
她輕喘著將他抱住, 手指深入他湿透的發。
這是季辭慣做的動作, 每當她心緒煩亂,他都會如此予以安慰, 如同撫摸應激的小貓。
難得他也有情緒失控的時刻,她試圖效仿一二。
可惜,這種程度的撫慰,對他完全無效。
似乎隻有她,她的嘴唇、呼吸、跳動的脈搏、嗚咽的嬌吟,才能給他真正的撫慰。
程音再度睜開眼, 是因為身體突然懸空,季辭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入了電梯。
上行兩層樓不過幾秒,他竟也沒停,換了姿勢將她抵在轎廂壁上, 吻得越發深入。
等到進了臥室,她的襯衣紐扣已經松開了大半。
新婚夜以來,他們進入一種莫名的僵持,或者說矜持也好, 總之再未有過親密接觸。
連親吻都再沒有過。
可是這樣下著暴雨的夜,深濃的雲層中起伏著明紫色的閃電,整個世界都在白花花的雨水中化為模糊背景, 讓這棟房子變成海中孤島, 讓他們相依為命。
他需要確認她還活著,他也活著。
暴雨衝刷, 衣裳委地。
暗室內,他抱緊她微涼的身體,像在海邊深黑的礁石上,捉住誤闖領地的驚慌人魚。
人魚細白的手指被人握牢,引著探索未知的領域,翕動著,潮湿的,遙遠而模糊,海的氣味。
程音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在做什麼。
但她知道抱著她的人是誰。
是季辭的手指和親吻,是他在對她做這些事——隻這一個念頭,快感的浪濤便從遠海奔湧而來,一層層堆疊,輕易將她沒頂。
迷蒙中她聽到他問,可以嗎,知知?
程音可能回答了,也可能沒有,她拒絕承認耳邊聽到的是自己的聲音。鼻音輕軟如同邀約,她幹脆抬頭吻他,讓所有聲音被吞沒。
雨越下越大了。
夜雨停在幾時,程音並不知曉。
她睡得沉倦,神魂卻飄飄蕩蕩,浮在雲端沒有下來。迷糊中她知道自己被放入了浴缸,燈大亮著,她該覺得羞澀,但她實在困得睜不開眼,隻能任由他將她細細清洗。
中途竟然又來了一回。
這回依舊和之前一樣,全然隻顧及著她。他的唇舌耐心無比,慢慢將她身體中的潮汐引至半空,再轟然散落,比煙花更燦烈。
初時見他俯身,她震驚又羞急,躲也躲不開,隻能緊閉著眼,由著他荒唐行事。
雪白腳趾將床單揪緊再松開,幾番沉浮拋擲,極度的羞恥並歡愉。
程音不能說未經人事,但在清醒狀態下尚屬初次,精神與體力消耗極快,此時已是完全的嬌軟無力。
陷入昏睡前,程音努力睜了下眼,男人跪在浴缸邊,抬著頭看她在波濤中沉淪。
他的笑容溫柔得近乎虔誠。
程音又一次在睡夢中被熱醒。
季辭從身後將她緊摟著,體溫高得如同在發低燒。先前她曾就此問過好幾次,他總是說已經看過醫生,確實有人體溫中樞高於常人,影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