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重要的部分是什麼?”
“親朋好友齊聚一堂,見證新郎新娘的人生大事,為他們感到高興。可是媽媽沒有別的親朋好友,隻有鹿雪一個大寶貝,”她親了親女兒的鼻子,“你今天高興嗎?”
鹿雪也親了親她,她的小腳快樂地晃動,陽光將她白皮鞋上的水晶照出七色火彩,“高興。”
程音拉了拉她的小手,“那就足夠了。”
“那爸爸呢?”鹿雪轉頭又去問季辭。
季辭拉住她的另一隻小手,“爸爸也很高興。”
“爸爸……”他頓住,“也沒有親朋好友。”
後面的話題完全走偏,鹿雪悉心傳授這兩個“孤僻”大人,如何打開心扉廣交好友。
季辭學得認真,一路和小姑娘有問有答,程音含笑聽著,忽然想到,她雖然沒有親朋好友,但有一個安全樹洞。
她將自己(假)結婚的消息,匯報給了許久沒聊的熊醫生。
熊女士最近離開了心理醫生的崗位,說話比之前聽起來更直接,聽起來有了損友的味道。
雪莉玫:很狗血,像小說劇情。
Yin:其實隻是各取所需,有現實客觀的原因。
雪莉玫:你要注意,小說裡喜歡寫先婚後愛,其實都是針對女人的陷阱,男人可以將性與愛分得很清,女人卻很容易走心。
Yin:不會。我沒有心。
雪莉玫:最近您的八卦又傳得到處都是,我倒希望傳言非虛,你若真是個壞女人就好了,睡他,利用他,花他的錢,然後瀟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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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我很壞。也不愛他。
雪莉玫:你最好是。
Yin:今晚就睡他。有證駕駛。
雪莉玫:對對,來都來了。也許你暗戀多年的男神是個短平快,馬上祛魅。
程音開懷大笑。
季辭停下與鹿雪的交談,側過臉來看她:“跟誰聊得這麼開心?”
程音轉身擋住他的視線:“不告訴你。”
第63章 那年
這一夜鹿雪睡得早, 因為白天玩得太累。
領完證季辭沒有即刻領著她們回家,而是驅車去了雁棲湖。
暮色柔軟,覆蓋著綠意茸茸的草甸, 像莫迪利安尼筆下慵懶側臥的裸女。程音的夜晚總是來得比旁人更早, 這種時候,她的視線所及已經光線全失。
但下一秒, 大量無人機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組成了無數變幻的圖景,航行燈明亮耀眼,連她也能看得清楚分明。
“你小時候說,結婚要在夏天,要和新郎一起看煙花, ”季辭站在程音身後,“北京禁燃,電子煙花行不行?”
程音抬頭看天,電子煙花顯然缺少煙火氣,卻有奇特的賽博朋克風味, 最關鍵的,她能親眼看見那些光點。
“還說度蜜月要去芬蘭,住那種一半埋在地裡,一半是玻璃穹頂的酒店房間, 免得半夜錯過了極光。”他的聲音微帶笑意,“等你腳好了,眼睛也好了, 可以去看個夠。”
她的眼睛怎麼可能好, 他這是在亂畫大餅。
也就鹿雪肯信,積極爭取說她也要同去, 興致勃勃跟季辭從聖誕老人聊到北極科考,一直聊到她趴在季辭肩頭睡著。
程音全程淡笑傾聽。
晚些時候,他們從懷柔回到了通州。
車入地庫,門口竟還鋪了一段紅毯,門楣上方掛懸了一排正紅囍字,隨風擺蕩,熱熱鬧鬧,很像那麼回事。
或許因為自幼由老人帶大,季辭素來講究儀式感,有很多傳統老派的習慣。
怪道假戲都要做出三分真樣子。
所以當他停在門口,說,三哥抱你進去好不好,程音並沒有反對。
做戲做足吧,也算討個好彩頭,免得騙來不該她的姻緣,被神仙一怒之下降罪。
無論真假,從今天起他們將以夫妻的名義共同生活,契約似無形的繩索,已將他們牢牢綁定,直至解除的那一天。
季辭的儀式感頭腳俱全,屋內也做了喜慶裝飾。床品換的是軟緞料子,龍鳳百子、鴛鴦戲水,好彩頭堆了滿滿一床。
麗春紅配彩金綠,泥金底繡粉牡丹,俗氣至極便是復古時髦,程音多看了好幾眼。
是她喜歡的陳詞濫調。
季辭愛不愛她不知道,但一定記得她隨口說過的小心願,會把她的喜好放在心裡。
程音閉了閉眼。
她的手指撫過牡丹花嬌黃的嫩蕊,耳根微微發熱:“三哥,我今天有些累,想泡個澡。”
說完,她移動輪椅進了盥洗室。
季辭愣了片刻才跟上,走到門口,看見程音在鏡下卸妝,不疾不徐,抹去豔麗的唇脂,露出淺而嬌的唇瓣——她用不著那些俗物。
原也沒什麼可卸的,化妝師不曾在她臉上砌牆作畫,卸妝巾隨便擦幾下,便恢復了素淨容顏。
年齡一下小了好幾歲似的。
有點像小時候的她,莫名的禁忌感油然而生,在門前設下了無形屏障,季辭靠在盥洗室的門口,沒有貿然進入,隻靜靜地看著她拆頭發。
頭發可不好拆。
季總先前可勁兒找造型師麻煩,讓盡量不要給程音使用發膠,氣味大又傷發質。造型師使出渾身解數,總算不辱使命,僅用發夾、編發和巧手,構造出了一個優雅的新娘盤頭。
古法榫卯結構當然牢靠,程音感覺自己仿佛頭頂著一個魯班鎖。
盲拆魯班鎖的本事她可沒有,抬眼看到季辭正袖手相望,她出聲求助:“幫下忙。”
聲音軟軟,難得的撒嬌姿態。
無形枷鎖應聲而碎,季辭踏入盥洗室,耐心幫程音拆發辮。
小時候不是沒給她梳過頭發,但此情此景,新婚之夜,顯然有點閨房之樂的意思。
心有野物蟄伏,表面他卻極平靜,將她的發絲一層層梳順。梳妝臺上射燈明亮,照著她一頭烏發光亮如緞,讓人愛不釋手。
全都拆完,他將手指輕輕探入她的發絲,給她按摩緊繃的頭皮。
“今天累不累?”
程音沒有回答,頭皮按摩再配上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愉悅舒適得讓她睜不開眼。
過了一會兒,程音人都有點犯迷糊了,忽然聽到了浴缸放水的聲音。睜眼看到季辭站在浴缸旁,正彎腰幫她點燃香薰蠟燭,腰窄腿長,那叫一個賞心悅目。
蠟燭是什麼香型她不知道,她想,大概是心猿意馬的味道。
程音將輪椅移到浴缸旁,抬頭與季辭對視,水聲哗哗,在浴缸中衝出雪白綿密的泡沫。
提出泡澡的是她,讓他梳頭的也是她,既然開了這個頭,本該一鼓作氣。
然而見他開始解領帶,她還是悄然紅了臉。
“剩下的,我自己來吧……”她別開了視線。
別開視線也知道他在看她,似笑非笑,了然的神情,聰明人的那種討厭臉。程音覺得他真的很討厭,居然還站著不動,隻好伸手輕推他。
季辭笑了一聲。
他將領帶纏在噴頭支架,囑咐她進浴缸時千萬小心,領帶他系牢了,掛在這裡可以供她借力。
“要是有什麼需要,大聲叫我,我就在門口。”
“知道了。”她專心致志觀察泡沫的生成。
“真不用幫忙?”
“現在不用,”她用手指撥弄熱水,發燙的卻是耳朵,“你先出去吧,幫我關上門……”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可憐巴巴,帶了點懇求的意味,他才開恩移動尊腳,留給她獨處的空間。
單是跟身後的那排扣子搏鬥,就花了她足足十分鍾。
程音從那件美麗刑具中脫身,努力爬進了浴缸。肌膚被細膩泡沫溫柔包裹,她滿足地長籲了一口氣。
上一次泡澡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應該是在初中吧,她跟程敏華一起到古北水鎮玩耍。總之那次沒有季辭,他對於“玩水”從來敬謝不敏。
母女倆泡溫泉到半夜,頭發半幹半湿,她牽著媽媽的手,在空無一人的小鎮亂轉悠。
林音同學在晚上基本看不見,但她走得很自信,因為知道程敏華絕不會讓她摔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美,程敏華說,總有一天會讓她親眼看看,北半球最知名的獵戶星座。
也是個會畫大餅的,不愧是親師徒。
不該想起程敏華的,上好的心情又一次轉為沉重。
三哥待她如此細致周到,恐怕也是出於這點師徒之誼,和她本人沒有太大關系。
季辭缺乏母愛關懷,對程敏華充滿孺慕之意,程音一直知曉。
她本以為他是孤兒,因此才渴求家庭溫暖,近來得知了他與傅晶的關系,又覺其中隱情復雜,恐怕比單純的孤兒還更傷痛些。
總歸他把程敏華當做母親,季三之名也因此而來——程家同輩還有另外兩個表親,排下來季辭正好行三。
她一直叫他三哥。
而他一直把他當妹妹,無論她懷有多少非分之想,做出多少非禮之舉。
直到最近。
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麼,程音一直試圖復盤,始終復不明白。
可能一切起始於那兩次病中的糾纏,量子糾纏一旦發生,從此再也拆解不開,這是科學規律,當然不容違背。
或者就是單純的身體吸引,這也不無可能。
程音斜眼去看浴室那扇落地鏡,鏡中的女人被熱水泡的紅粉菲菲。並非她自戀,鏡子客觀地反映了事實,女人曲線柔腴如粉紅軟玉,恐怕莫迪利安尼的妙筆都難以繪成。
很少有男人在面對她時,能夠不動邪念。
當年的事不能作數,她那時候隻是個單薄的紙片人少女,臉孔再漂亮,都和漫畫沒有太大區別。
哪有現在活色生香。
程音背靠著浴缸,將傷腳盡量抬高,紅紫已經消退,僅從外表來看,她雪白玲瓏的腳腕仿佛完好無損,是玉雕的藝術品,會有無數狂徒願意跪地隻求一吻。
她若是想,確實有點顛倒眾生的本錢。
可惜她從小到大想顛倒的,隻有一個人。
泡沫漸消,浴缸中的水也逐漸變冷,程音做了幾番心理建設,仍然沒有勇氣主動出聲。
這跟索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她有些焦慮地等待,手指無意識地撥弄水花,終於等到門被敲響,季辭在外面喊了一聲“知知”。
當然不能應答,她立刻閉上眼,仰頭靠在了浴缸上——她知道這個角度能展示柔美的頸,圓潤的肩,似隱若現的胸。
她知道自己怎樣看起來最美。
門開啟又合上,腳步聲停在了浴缸旁,程音等了又等,心跳得厲害,到底按捺不住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