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與他視線相連。
其實程音起這個頭時,心中並沒有一個成型的計劃,那隻是一種衝動,來自最近新長出的貪欲,混雜了經年的不甘心。
三哥是一道她從未解開過的證明題,最近突然有了新進展,她當然忍不住想要證明。
具體證明什麼她甚至都沒想好,人就已經出現在了戰場,就在此刻,他們短兵相接。
此刻當然不能退縮,必須臨陣御敵。程音腦內瘋狂在播放那些史上著名魅惑女性——埃及豔後、葉卡捷琳娜、蘇妲己,想象她們如果處在她的境地,將會如何應對。
反正……肯定不會慢慢往下滑落,將自己更深地藏進浴缸的泡沫中。
程音內心對自己有多唾棄,表面就有多鎮定。
從季辭的視角,這一幕估計頗具喜劇色彩,某人面無表情沿著浴缸往下滑落,直到水和泡沫淹過她的口鼻,還如忍者一般堅定無畏。
他伸手將她從浴缸中撈出,用手指刮掉她臉上的聖誕老人白胡子:“泡澡不能睡覺,容易感冒,還危險。”
程音:……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手甚至還放在她身上不該放的位置,指腹順著湿溜泡沫不住地滑動收緊,以免讓她摔落。
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教……
程音敢打包票,就算她真的穿清涼情/趣內衣從季辭面前走過,也隻會得到一句淡淡的批評:“小心著涼。”
本題證明,再次失敗。
程音徹底陷入自暴自棄,任憑他將她從浴缸中撈出——整個過程也就幾秒,她身上還有殘留的泡沫遮擋,但他若是想看,也能看個八九不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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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敢說,若是換成其他男人,她已經被按在洗臉池上就地正法,她就有這個自信。
可她三哥哪是一般人,居然隻是將她輕輕放進了淋浴房:“快衝熱水。”
瞧吧,比“多喝熱水”更氣人的臺詞出現了。
說完這句話,他甚至還背轉過身,要多紳士有多紳士。
程音垂頭喪氣,坐在淋浴間裡衝熱水。
這段時間她腿腳不便,淋浴間特意放了凳子,此外還有無數未開封的洗浴用品,甚至還有洗浴玩具,長相可笑的巨嘴鹈鹕,倒進沐浴液能吹出無數泡泡。
他是不是覺得她還是小孩?這東西給鹿雪都會被嫌幼稚。
霧氣緩慢蒸騰,程音想起自己早先還跟雪莉玫誇下海口,今晚就要持證上路,結果仍是開往幼兒園的路。
三哥不是不行,所以不行的是她——程音木然地坐在熱水下,垮著肩膀,仿佛又變回十七歲那年,屢戰屢敗的可憐小女孩兒。
他到底對她感不感興趣?
霧氣蒸騰。
程音這個熱水澡衝得有點久,季辭中途變換了數次站姿,“還沒洗完?”
他的聲音裡有淡淡的忍耐之意。
程音聽起來要死不活:“不用管我,你出去吧。”
季辭低頭,看水蒸氣沿著瓷磚積聚,他洗澡時根本不會甩出來一滴水,剛才抱著她手忙腳亂,導致幹區也全弄湿了,整個人仿佛站在了沼澤。
他煩躁地閉上了眼。
沼澤裡,有股讓他極其厭惡的氣味。
閉眼也不行,水的聲音和觸感,浴液粘膩的香氣。
方才進來時,他分明心旌搖搖,走到浴缸邊,突然被一陣可怕的氣味所籠罩。
他不知道程音今天用得是哪瓶沐浴乳,也許是新開的,新開的也不對,他絕不會買這種香型。
佛手柑,血橙,總之他痛恨一切柑橘類。類似的辛香被水蒸氣揮發,會將他瞬間帶回九歲。
九歲的他乘車三十多個小時,到北京來找傅晶。
阿瑪說傅晶最喜歡吃酥酪糕,季辭因此學了很久。臨上火車前他還帶了一些,沒想到北京的暖氣開得這麼足,隻過了一夜就都放餿了。
他不知道在哪兒可以買到酥油,最後是空著手去見的傅晶。
他想她應該不會怪他,因為她曾給他打過電話,每年兩三回,每次都聊很長時間,阿瑪說那是他的小姨,鎮上人卻說,那是他的媽媽。
聽說他的媽媽很漂亮,也很厲害,他一直想見見她。
季辭沒想到北京城那麼大,他三天後才找到了傅晶的公司,又跟著她去了附近的溫泉會所。
她下班後慣來此地休闲,季辭從後門悄悄潛入,入眼金碧輝煌,浴池都由雪白大理石砌就,如同一千零一夜裡的皇宮。
皇宮裡的那個女人,似乎並不那麼想看到季辭。
起初傅晶以為是別家小孩走錯了房間,待定睛看清楚他的樣貌,再聽他了聲“媽媽”,終於才大驚失色。
多餘的話根本來不及說,今天她不是一個人,柳石裕馬上就要到。
門被推開的同時,季辭被按進了滿是泡沫的浴池。
後來傅晶反復向他說明,她當時隻是太過心慌,因為實在無法解釋,為何房間裡會有個小孩,小孩還堅持叫她媽媽——時間倉促,她來不及告訴季辭為什麼不能那麼叫她。
其實柳石裕根本沒有進來。
他隻是站在門口,講了半分鍾電話,然後告訴傅晶他今天有事要先走。
那卻成為季辭生命裡最漫長的半分鍾。
柑橘泡沫,是他的死亡沼澤。
柳石裕離開後,傅晶立即將季辭從水裡撈了出來,他在應激狀態下狠狠咬了她一口,頭也不回逃出了會所。
他出逃在一個雪天。
第64章 綺夢
佛手柑的氣味如影隨形, 即使湿透的衣服很快凍得板結,那股新鮮又辛辣的氣息仍然揮之不去。
那是絕望、心碎和恐懼的氣味。
至今季辭也沒有問過傅晶,如果柳石裕再多待幾分鍾, 她會放他出來嗎?還是幹脆讓他溺亡?
可惜過去的時間線無法回溯, 人性也無法通過假設來考驗。
他隻能說,感謝上天垂憐, 沒有讓他死於生母之手,也沒有讓她面對艱難抉擇。
畢竟在那時候,柳石裕正在考慮是否要娶傅晶進門。
畢竟眾所周知,柳石裕對於女人隻有一個要求,必須幹淨完璧——傅晶能爬上他的床,必然也是挖空心思, 用盡手段。
她不可能有一個私生的小孩。
他與錢,此與彼,二者不能共存,她隻能擇其一。
霧氣蒸騰,似繩索將季辭鎖牢, 又塞住他的口鼻,令他呼吸困難。
終於他忍無可忍,轉身跨入了淋浴間,伸手關上花灑, 將程音裹進浴袍,直接扛出了浴室。
程音一路驚呼。
季辭這表現,貌似是要將她正法, 但她心知事實絕非如此——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緊繃、肌肉堅實, 是因為憤怒而非衝動。
他在生氣。
氣什麼她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是針對她, 他的步子邁得雖大,仍小心顧忌著她的傷腳。
走到床邊,他將她輕輕放下,又回洗手間取來了她的關節固定支具——進門前季辭猶豫了片刻,出來時臉色仿佛又更差了一些。
程音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手裡卻沒有停,他像騎士單膝跪於床邊,幫公主穿上她麻煩的長靴。
等到護具穿戴完畢,季辭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情緒控制力無人能敵,從小他就這個特性——季三的小嘴淬了毒,然而從來隻毒別人,自己向來八風不動。
“頭發自己吹,好嗎?”他平靜地問。
當然可以,她又不是真的公主,程音點頭。
“我去樓下洗澡。”他交代了一句。
這個做派她就不能理解了,甚至有些被冒犯到——她佔領的是他的臥室,他所有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在這個房間,之前每天他都洗得好好的,為何今天就要去樓下?
就因為她剛剛在他浴室裡試圖作妖?
此人說要下樓,莫名其妙再次拐進浴室,這次他拿出來一小瓶沐浴液。
“你的?”季辭問程音。
是她的,既然要結婚,那間胡同房便沒有租住的必要,季辭叫日式搬家將小屋裡的東西一股腦全部打包運來,ῳ*Ɩ 使這富麗堂皇的家裡多了一些平民用品。
“扔了,可以麼?”他緊緊皺著眉。
為什麼要扔,才剛開蓋呢,就因為這是超市開架貨的贈品小樣?
程音儉省慣了,根本不能接受這種無端浪費,懷疑他是在嫌棄關於她的一切。
“要麼,我去樓下吧,樓下不是還有一個客房?你用自己的浴室方便些。”她禮貌微笑。
客客氣氣的,開始跟他裝樣兒。
季辭嘆口氣,將沐浴液放在床頭櫃,從程音手裡接過吹風機。
“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喜歡這個氣味。”他解釋,見她還在假笑,邊吹風邊用手指梳理她的發絲,又揉了揉她的腦袋。
貓鬧小脾氣了,得順會兒毛。
發絲吹到蓬松,頭皮按摩三遍,貓總算不怪笑了,季辭繼續耐心解釋:“一聞到就頭暈,我很怕橘子味兒,知知不記得了?”
哦,好像是這樣的。
她小時候淘氣,故意用橘子皮擠汁進三哥的眼睛,結果他衝出去狂吐,吐到整個人痙攣。那是個雨天,後來她才知道,他討厭雨水和橘皮混在一起的氣味。
幸好北京城的雨天不多。後來類似的事反正再也沒發生過,她也就淡忘了。
“可以扔掉麼?”他誠懇請求。
“扔吧。”她法外開恩。
最終他還是去樓下洗的澡。
時候已經不早,程音躺在床上了無睡意——這婚結得,忽然就有了實感。
兩個物質條件迥異、精神世界也並不相通的人,莫名被綁定到一起,丟到同一屋檐下生活,必然會有矛盾碰撞。
以前雖然也一起生活,但他似乎很少公開表達自己的好惡。畢竟住在她家,他算寄人籬下。
後來兩人同居,她又精神脆弱,他呵護她如嬌貴蘭花。
所以,剛才他願意敞開心扉,其實算是一種實質性的進步?
剛才他也不是故意無視她的浴缸秀,其實隻是討厭沐浴液的氣味?
貓撇了撇嘴,心氣總算沒那麼不順了。
隻是經這麼一鬧,旖旎心思也像浴缸裡的泡沫,被打消得七七八八。
看了看鍾表,還沒到午夜,夜貓子幹脆起身打開了電腦。
今天光忙著結婚,工作都沒抽出時間。